登基后他们悔不当初 第6节
  司马庚面色苍白如纸,此时缓缓睁开眼,朝陆子明几人微微颔首。
  事已至此,再多争执也无益处,陆子明等人压下心中悲怆,随于丞相身后,与百官一道,恭请圣安。
  崔漾掌中折扇重摇了几下,语带不悦,“拜见新帝,当三呼万岁,以后见朝,都如此罢。”
  解元白叹息摇头,众人一口气哽在胸口,武力淫威之下,又反抗不得,随在丞相身后,声音因带着羞耻怨愤不甘,种种情绪焦灼,倒显得响亮又有力气。
  “吾皇万岁万万岁!”
  群鸟盘飞,气势威宏,万万人之上,崔漾哈哈大笑,心情极其舒悦,“众爱卿,都平身罢。”
  那笑声如斯畅快,端的意气风发,众臣如丧考妣,端的愁云惨淡。
  陆子明硬生生憋出了一口血,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到礼毕,便出列躬身请问,“启禀陛下,小臣陆子明有一事相求。”
  “起来说。”
  崔漾摆袖,在龙椅上坐下来,那大虎踱步到她膝前,大脑袋搭去她膝盖上,群臣便见那妖帝随手挠了挠大虎的颈部,那虎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言行举止如此不拘,与前帝完全不同,群臣见了,心中不由又是一哽,文帝至圣至明,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女儿来!
  陆子明又拜了一礼,他陆氏一门,几代忠烈,他陆子明继承父亲遗志,是绝对不会向妖女屈服的,“可否请陛下摘除面具,臣等得见天颜,以免日后冲撞了陛下。”
  群臣这才想起,讨论半天,这洛麒麟一直带着獠牙面具,传闻麒麟将军面容狰狞,定是容貌有损毁,粗鄙陋颜,方才不敢示众于人。
  自来面貌有损,身有残疾着不能为储为君!
  “是啊,既然是安乐公主,想来和文帝,嘉元皇后该是有几分相似的。”
  众臣子不由都往殿上看去,目光灼灼,心中不免思忖,定是丑到惨绝人寰,才要带这面具了,丑吧!越丑越好,丑到像那鬼态獠牙面具一般,才是天道之公,才是上苍有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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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把他送回朝露殿
  天光穿过镂空的雕龙窗棱,落在青案边荆山美玉上,清冽幽冷,司马庚微阖着眼睑,听臣子们请崔漾摘了面具,也未有波动。
  陆子明好道术,约莫是想看崔九面相,但崔九有无帝王之相,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事在人为,他只信自己,不信命。
  因着金銮殿开阔,离得远,许多臣子怕看不清,便请了旨意往前几步,站到阶前,后头没上前的,仗着前头站满人,离玉阶远,便压着声音喁语。
  “自来仪表有损者不能出仕做官,更不要说做君王了。”
  “肯定是有不妥的地方,否则为什么要带面具……”
  “怎么还不摘面具,总不会是貌丑,不敢摘罢。”
  “唉,本不该非议女子容貌,但算一算她寿二十又六,对女子来说,这般年纪,便似夕照秋荷,徐娘半老也,再加上容貌损毁,我大成君王若如此,将来它国来使,必不如先前一般,人人夸赞我大成人灵地杰了。”
  杨明轩、于节几人侧身立着,对视一眼,均在心里摇摇头。
  崔漾内功已至臻境,耳力较旁人好上些许,听得好笑,假设她能活一百岁,二十六也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如何便是夕照秋荷了。
  群臣灼灼的目光几乎要把面具烧出洞来。
  崔漾带面具,本是不欲成事前被故人认出,事到如今,带与不带倒也没什么关碍了。
  崔漾手指握住鬼面边缘,掌心内力震碎了脑后的绳结。
  面具缓缓取下那一刻,金銮殿静得针落可闻。
  时光仿佛凝固,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陆子明心神巨震,回想昨夜斗数星辰,险险才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可能三字。
  难道此女当真能把大成的天翻过来!
  陆子明身体晃了晃,心焦油煎,不过几熄时间,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站立不安,又不敢请命退下,兀自垂头在心中反复推演,连金銮殿里的异常也未发觉。
  崔漾等了一会儿,折扇摇得越来越重,见阿容也在出神,眉间带起不悦,“阿容。”
  沈熔回神,他是不会惹阿九不高兴的,当即闪身出去。
  小猫察觉到主人不悦,站起来,踱步到阶前,龇牙咆哮一声。
  虎啸声震,穿透云霄,群臣如梦初醒,回过神后几乎全都紫涨了脸色。
  先前卷着袖子要把新帝揪下去的绯袍小官员,神魂归了西天,被旁边的同僚轻轻推了一把,直挺挺差点栽倒,慌乱地要站好,不知踩到谁的衣角,到底还是摔在了毯子上,爬起来面红耳赤地垂着头,一瞬过后忍不住抬头来看,嘴巴张了又关,关了又张,始终没有憋出一个字。
  殿上之人面容精致,五官钟灵神秀,静湖雾眉下一双凤目眸含笑意,手执折扇,立于金銮殿上,从容自如,仿佛瑶池仙宫难留的谪仙子,潇洒风流,至尊至贵,殿前生辉。
  霓为衣兮风为马,看一看,便觉千山万壑间清风吹过,神清骨秀,松林枝头冷月高悬,静湖黛光,致美,却又大气清正,让人久久不能回凡尘。
  瀑布水帘叠云锦,烟霞紫雾朝东升。
  天潢贵胄,龙血凤髓,从此无人再敢着青衣。
  司马庚垂眸,旋即看向殿外山峦叠翠,殿宇绵延。
  虎啸声惊醒梦中人,分列金銮殿两侧听宣的虎贲卫士慌忙垂下头去,避让龙颜,心中却压不住的莫名激动,这就是他们追随的麒麟将军,哪怕是女子,也带领他们南征北战,金戈铁马,阵前杀敌,绝不比男子差!
  宦从心境胆颤地将滚落的国玺捧回来放好。
  摔落国玺本是犯了大罪,但群臣像是被雷劈过的奄白菜,这时脑袋都是木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思绪散乱,想管什么,也暂时失去了心力。
  这样的容貌气度,要说不是龙楼凤阁,实在也牵强,原本洛麒麟进殿时便有金质玉相,只是那鬼态面具叫人不能直视,让人心存侥幸罢了。
  殿中都是怅然的叹息声。
  陆子明已过去了那一阵惊涛骇浪,很能理解这种怅然,传闻麒麟将军与军士同吃同住,穷时米粮让给将士吃,自己啃树皮,江水里泡过,荒郊野外露宿过,沙漠里设伏时,曾三天三夜不进米水。
  仿佛大浪淘沙,凤凰涅槃,过去的艰辛完全没有将其击倒,反而留下了一种扶危定倾,达观从容的气度,叫她以女子之身立于这金銮殿之上,也隐隐叫人信服。
  十四岁时的崔家阿九,与洛神公子沈恪立在一处,已毫不逊色,如今风姿,又有何人能及。
  陆子明不由看向阶上的陛下,他不知当年洛神公子将那一朵凌霄花扔于阶下,弃之如敝履,是否后悔过。
  也不知陛下借华庭之变,手掌皇权,是否后悔过。
  任凭他如何推演,如何不敢置信,这颗破军而来的紫微星垣都已经有了微光。
  不是错觉,也不是幻觉。
  哪怕势微,周遭云雾重重,微光乍亮乍暗,若有似无,但确实是紫微星无疑。
  若这颗帝王星破障而出,这江山天下,难道当真由女子主掌么?
  可能么?
  陆子明在心中摇头,那星势仿佛风中烛火,海里孤舟,随时都有堙灭的可能,注定了只是昙花一现。
  阿容取了一幅面具,照旧是青面獠牙。
  眼见新帝重新带上,殿中有怅然喟叹的,但更多的是松口气,带上吧,面具还是带上吧。
  看着这样的身姿容貌,没有鬼面面具,实在无法思考说话。
  崔漾收了掌中折扇,吩咐道,“丞相府总领宗正太常,选定吉日,督办禅让大典,自明日起恢复朝议,诸卿各司其职,政务奏疏直接送至宫中,朝中缺空多,比百秩以上官员,皆可上疏推举一人,需得品德贤良端正,都去找吧,散朝。”
  诸臣勉强提着精神谢恩告退,只是走时不是焉头耷脑,便是神情各异,崔漾知晓硬仗才刚刚开始,也不着急,只吩咐杨明轩,“传令太常寺,给范阳范大夫用最好的棺椁,上最好的祭品,封虚衔仁义侯,徐陵山脚下找一块风水宝地,风光大葬了他。”
  杨明轩领命。
  郭鹏困惑,上前行礼,压低声音问,“陛下为何不将司马庚非哀帝司马节之子的消息公布出去,那些臣官知道他不是司马氏血脉,也就不会造反了。”
  这件事几个心腹是知晓的,杨明轩四下看看,让他慎言,“事关朝政,不能一概而论。”
  很多话杨明轩也不好明讲。
  一则废帝皇族血脉的身份一剥落,在普世人眼里,司马氏绝种,十三州郡必定遍地开花,割据诸侯个个趁机自立为王为帝。
  二则司马庚结束了大成数十年乱政,十二年里大成短暂中兴,司马庚做皇帝,靠的不是司马这一个姓氏,而是他的治国之能,爱民之心,连他与郭鹏这些人都不得不佩服敬重司马庚,更勿论其他。
  不管是死忠司马庚的,还是中庸观望的,都只会更在意主上是女子这件事,毕竟颠覆伦常,委实惊世骇俗。
  但心里话总不好同陛下讲,哪怕他是真心追随敬重女帝陛下。
  杨明轩含含混混,只叮嘱郭鹏勿要走漏风声。
  这位臣子有副九曲回廊一般的玲珑心肠,一句话得自一百个窟窿眼里绕过才会出口,崔漾好笑道,“有什么话直说便可,无缘无故我总归不会砍了你的头。”
  杨明轩脸微红,拱了拱手,与郭鹏一道行礼告退。
  侍从禀告光禄大夫陆子明求见,崔漾叫他进来,她敬重陆桓学识气魄,对待陆子明便也多了几分耐心,听他讲完一通天象大势,说她这颗乱星势力微弱,无法撼动大成的根基,必不能成事,也并不动怒。
  陆子明是据实相告,绝无半点隐瞒,“洛将军若为皇后,必定名垂青史,是为天下第一贤后,将军又何必做乱臣贼子。”
  崔漾被逗笑了,问道,“听闻当初陆先生隐居终南山下,是无意间见到司马庚,相其面,才入朝为官的,怎么,当初未曾占卜到此帝王有今日一劫么?”
  “顺势而为是命,还是逆水行舟是命,只怕先生也难断定。”
  陆子明语塞,崔漾收了笑,淡声道,“并非辱没先生学识学术,只是谋事在人,我崔漾若是信命,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
  陆子明再次语塞,洛麒麟从一个不学无术挥金如土的纨绔走到漠北霸主,如今走到龙椅上,已能人所不及,且她女子身份揭露后,杨明轩、秦牧等人并无诧异,留京的十万麒麟军亲信也十分安平,手腕能力可见一斑。
  陆子明半响方才拜道,“下臣并非危言耸听。”
  崔漾又问,“敢问先生,来月何日是吉。”
  挑选吉日不归陆子明管,但他堪舆的本领在朝野里很有威望,太常宗正选定吉日,通常也会报送他相商核定,陆子明回禀,“十日后,可开疆立朝。”
  崔漾便道,“十日后先生再算也不迟。”
  她语气平静,却自有泰山磐石、扶危定倾的气度在,陆子明心震,他当真是因为星火微弱,还是因为对方是女子,心存偏见,才不肯接受帝星临世的天命么?
  想通此节,陆子明脸色涨红,且他本是提头来谏,不料对方达观从容,并不与他计较,两相比较,心胸气量高下立见。
  陆子明静默半响,心下不免惭愧,自省道心,旋即躬身行礼,告罪退下了。
  都是能预料到的场景,没什么好意外的,崔漾领着大猫去休息,出殿门却见司马庚立于阶前,禁卫候在两侧,见了她便过来行礼问安。
  阶前的人身上伤口似是因为行走开裂,大小十几处血迹渗透晕染一袭玄青襕衫锦衣,似天青池里坠入丹砂石,朱红一沉再沉,沿着袖袍滴落地上,面容却十分平和,染血的衣衫与那清冷的黑眸相映,虽苍冷,渊深冰薄,但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
  能装疯卖傻蛰伏六年之久,想这样便打断司马庚脊梁骨是不可能的。
  此人也许会一时灰败,但不绝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叫他萌生死志是不可能的。
  崔漾淡声问,“怎么,有遗言交代?”
  司马庚面容清淡宁和,“你用什么条件,威逼了王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