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们悔不当初 第5节
  这是大成最年轻的丞相,八年前成名于鹿鸣书院,做得锦绣文章,亦有不世之材,与陛下一见如故,入朝为官后,平步青云,年不过二十又三,已位居丞相,总领百官,与皇帝关系一向亲厚,此年病重,皇帝出宫探望就有三次,可见信任重用。
  “听宣罢。”
  王铮袍角微动,神色晦暗不明。
  “陛下驾到——”
  两位宦从扶着皇帝,坐到龙椅一旁,落麒麟立在另一侧,身旁跟着的橘黄大虎巡视阶下,官员们心惊胆骇,并不敢随意动弹。
  秉笔宦托盘里端着传国玉玺,杨明轩宣读禅让诏书。
  “朕在位十五载,叛臣司马昌刀兵逼国,幸赖先祖之灵,去危为安,然朕身伤神毁,油尽灯枯,将不久于人世,经纬乾坤,百王更兴,尧授舜,舜传禹,选贤任能,名垂千古,朕心慕神往,而今效仿尧舜,禅位洛阳相洛麒麟,此诏布告天下,以时施行。”
  群臣哗然,听闻皇帝竟不久于人世,一时不知如何进退了。
  众所周知,大成皇帝司马庚无后宫,亦无子嗣。
  半响光禄大夫陆子明出列行礼,忧心忡忡,“陛下的身体……”
  司马庚压住喉咙里欲咳嗽的痒意,温声道,“朕确实伤了身体,生死未知,但太/祖创下江山基业,文帝夙兴夜寐,靡有朝夕,朕继位以来,丝毫不敢懈怠,亦知国储关乎国本,早年便将七弟送往鹿鸣书院,托山长收容教养,今岁便立七弟司马辰为太子,来日继承大统,承千秋之志。”
  他声音不急不徐,声线沉稳和缓,听来十分叫人信服,“洛将军虽为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有安定侯遗风,此番平叛有功,朕愿以皇后之位许之,天下承平,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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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吾皇万岁万万岁
  “什么!”
  “洛麒麟竟然是女子!”
  “什么——”
  “老夫不是做梦吧?”
  “安定侯?百年来大成只有一位安定侯,那就是已故的崔将军崔呈!”
  “女子?安定侯崔呈有两个妹子,都已经亡故了,灭门前,阖府上下只有崔九一个女子。”
  “什么意思,意思是她是崔家阿九?”
  “是谁?”
  “崔九?我没听错吧,她不是死了么?”
  “她不是死了吗?诈尸了!”
  “天啊,曲江天堑,侧壁光滑,数十丈的深阖,她竟然没死!”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你们没听过洛麒麟的威名么?”
  “是啊,洛麒麟南征北战,漠北第一霸主,怎么可能是女子!”
  “是啊,就昨日殿前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就不是一个女子能拥有的。”
  “会不会是陛下认错了。”
  “可洛麒麟竟不反驳,杨明轩等人也一点不意外的样子。”
  “听声音,确实雌雄莫辨!”
  “还有身形,身为男子也过于纤细了。”
  群臣哗然,金銮殿里一时都是惊呼声,询问声,连候在一旁的侍从、宫女、侍卫都失礼地朝崔漾看过去,无不瞪圆了眼睛。
  臣子中间更是炸开了锅,闹哄哄喧腾鼎沸,光是岂有此理四字,崔漾就听到了不下十次。
  大猫被吵得烦,没得命令又不妄动,只是不断龇牙,踱步,低声咆哮,怎奈洛麒麟乃一女子这件事,惊世骇俗,亘古未有,官员们胀红了脸,义愤填膺引经据典,一时竟是死在虎口下,也在所不惜了。
  崔漾看向司马庚,心里是真想给他鼓掌的,竟是早早认出了她的身份,却不动声色,殿上这一击,若无防备,此番她便是靠兵威坐上皇位,也坐不了多久的。
  庭前喧哗嘈杂,司马庚依旧神色淡淡,“崔漾,世人未必比你有才,未必比你有势,但你身为女子,已是原罪,天下男子口诛笔伐,你纵有麒麟军,能杀尽天下男子么,又有谁肯为你驱策,为你为官做宰?”
  “收手罢,崔漾。”
  他语气平缓,话语中却没有丝毫嘲讽和不屑,只是笃定了她是痴心妄想,笃定了眼前的道路千难万难,她逆天而行,千夫所指,决计不会成功。
  可惜越不可能,她崔漾越有兴趣,这江山,掌压四百洲,锦绣恢弘,别人要得,她崔漾也要得。
  懵懵懂懂满门被灭,身死曲江的事,一次就够了。
  站得足够高,命运才能握在自己手中。
  崔漾也不问他是怎么认出她的,转而吩咐杨明轩,“去把人带上殿来罢。”
  司马庚微微蹙眉。
  堂下皆是指责声,中大夫范阳儒学大家,为人克己守礼,推崇正统,此时面色紫涨,显然是气急,“洛麒麟,你为女子,安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另有两名官员,也站出来,义愤填膺,竟是比被司马昌擒获砍杀时还要气愤。
  “洛麒麟,你竟敢欺世盗名,有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还不快快从上面下来,休要玷污商议国家大政的金銮殿玉阶!”
  “身为女子,当贞静柔顺,上这金銮殿来,成何体统!”
  “陛下!此女自幼多有荒唐言行,万万不能立这般女子为后!”
  “臣等宁愿迎吴王入上京城,继承大统!”
  “祸事啊祸事!”
  “妖女祸国!大成休矣!”
  呼天抢地间,后排一些的官员,竟是卷着袖子就要上来把她揪下去,另外有一武将,拔了身侧侍卫的刀,冲上殿来。
  沈熔拔剑,崔漾低声呵止。
  沈熔手臂一转压回长剑,挥掌将那武将拍得后退六七丈,摔在金銮殿门槛上。
  那武将口中吐出鲜血,挣扎半响,依旧爬不起来,却到底留了一口气在。
  殿中一时极静,众人这时才想起来,不管昔年崔家阿九如何荒唐如何纨绔,此时站在面前的是洛麒麟,数十万大军屯营郊外,皇城宫殿禁卫尽在对方手掌之中。
  洛麒麟如今,是与萧寒齐名,雄踞一方的真霸主。
  一柄长弓,昨日才将司马昌射死于箭下。
  世家大族各府有府兵,却都散在京畿外州郡上,眼下绝无还手之力,便是那粘板上的鱼,我为鱼肉,人为刀殂。
  昨日一场屠杀,鲜血渗进青砖碧瓦里,血腥味似乎还没散去,百官心有余悸,此时见猛虎雄踞,龇牙踱步,护卫殿前伤人,毫不留情,不由都胆寒心惊,一时噤了声。
  可她毕竟是女子啊!
  这毕竟是女子啊!登基为皇,江山天下交于一妇人之手,如何使得!
  杨明轩领着两人绕过长廊,进了殿门,其中一人无发,手执盲杖,做盲僧打扮,另一人形容老态,脊背佝偻,面容虚白。
  司马庚瞧清两人容貌,面色大变,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心绪翻涌纷乱,手指微微收紧,再扫一眼群臣里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司空解元白,以及他自来信任重用的丞相王铮,后背霎时出了一层薄汗,唇瓣干裂,“你伪造司马望舒的身份……亦或者,你当真是司马望舒?”
  司马望舒乃文帝与嘉元皇后之女,出生时很受宠,却是早夭,嘉元皇后姓崔,是崔呈的四妹,崔呈位高权重,想要从禁宫中偷梁换柱,并非什么难事……如今又有侍奉文帝的老仆和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解元白佐证……
  崔漾见他额头凝出汗珠,面色渐如死灰,再不复先前清冷淡然,轻展折扇,似笑非笑道,“真如何,假又如何?你我都知道,这并不重要。”
  司马庚心绪翻覆,自昨日便强撑的精神,一时竟被如数抽干了一般,跌落椅子里,颓然消沉片刻,旋即闭上了眼睛,平复呼吸。
  堂下依旧吵吵嚷嚷,半天也不消停。
  崔漾不悦,扫了眼下首第一列的司空解元白。
  解元白心中叹息,知晓再僵持下去,必定血溅当场,这一朝朝臣,哪里经得起两轮屠杀。
  解元白杵着拐杖走上前,扬声道,“崔将军虽为女子,却是文帝之女安乐公主,正该继承大统,中兴我大成!”
  这一言,仿佛雷霆万钧,劈得众人耳聋发聩。
  陆子明失声喊了声老司空,却在看向那苍发老者时,怔然待在了原地。
  他虽只年过三十,但记忆却很好,少时也常常入宫,与皇子相伴,认得出这是侍奉文帝的老宦仆高志,文帝驾崩后,高志青灯残影守墓徐陵,至如今已有三十余年。
  无人会质疑高志对文帝的衷心。
  殿中不少人都认出来了,尤其上了年纪的老臣,一时惊声失语,再看那盲僧,神态详和,又聋又哑,腿脚不便,便是还俗,也做不得皇帝了。
  司空解元白,在文帝一朝时便颇受倚重,为人刚直清正,太尉王行篡权乱政时,解元白当庭斥责王行,差点死在王行长剑下,族中子弟也俱是清官。
  在朝为官的,哪怕是个贪官,见了解元白,也要问解老一声好,他的话如果不可信,天下便无人可信了。
  没有理由,此二人,也不是能受威逼利诱之人。
  陆子明见众人被威慑,心道不好,出列摆袖,抬手指着洛麒麟厉声呵斥,“洛麒麟,你既然是文帝之女,身为安乐公主,更不应该犯上作乱,崔氏一族几代忠烈,若你父兄知晓你今日所为,只怕九泉之下,英灵难安!”
  “自古女子不当政,此举实在荒唐!”
  “是啊,体统何在?”
  他掷地有声,群臣小声附和,怨愤之情像一股压抑的暗流,激得大虎躁动不安。
  中大夫范阳见诸臣连声讨都不敢大声,一想往后便要臣服于一女子,霎时浑身的血液往上涌,“洛麒麟!你乱法犯禁,天理不容!”
  他口里喊着,整个人冲向大殿一侧的朱红廊柱,两侧禁军不及反应,沈熔出剑想拦,崔漾折扇一挡,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范阳脑袋撞到廊住上,血溅当场,倒下时,已是绝了呼吸。
  “范大人——”
  “快唤太医——”
  自有麒麟军入殿来收尸,殿中呼声乱成一团,悲愤之情更甚。
  崔漾不耐,声音灌了内劲,震得人耳膜发麻。
  “我是身为女子,但可惜,你们手里无兵无粮无人,若非我入城解困,城中必定易子析骸,你们迟早活活饿死,我崔漾把话放在这儿,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意,麒麟军帮你们打包行李家私,‘请’你们全家出京城,是要另起山头也好,投靠英明圣主也好,随你们的意,我崔漾对司马家列祖列宗起誓,绝不伤你们性命,想走的,解了印章,脱了官服,这便请罢。”
  意思就是,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滚蛋,再多言,刀子虎口伺候。
  范阳就这样死了,但明显,似洛麒麟这等离经叛道之人,如何会受钳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怕她心里还巴不得反对她的人都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群臣相顾而看,憋得面色紫涨通红,却是僵站着,无一人肯离去。
  左侧解元白叹气,出列躬身,右侧丞相王铮亦出列,二人一道恭请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