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人
  俞善闻言眼前一黑。
  幸亏奚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托住, 才避免了人跌倒在地。
  奚晟只感觉到俞善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脉膊突突跳得极快, 一张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毫无血色。
  “……听说幸亏发现得早,人已经救下来了。”这位嘴快又说话大喘气儿的钱嫂子,被奚晟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钱嫂子也自知理亏, 本想在俞善面前卖个好儿的, 反倒把人吓得够呛。
  她讪笑着说:“善姐儿你快去看看吧,你大堂姐正在家里闹着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呢。
  不是我说, 这可得好好劝劝, 姑娘家的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还敢嚷嚷着出家, 这可是忤逆长辈, 大不孝呢!”
  俞善听到大姐俞蔓被救下来了, 才终于透上来那口气。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心口,恼怒的反怼了一句:“钱嫂子这么懂事又会孝顺长辈,可别再因为一个鸡蛋跟你婆婆打架了!那竹笋炒肉吃多了对身体也无益。”
  这钱嫂子在村中的母老虎名声也是响当当的。
  她把钱家老大管得死死得不说, 身为长子长媳, 既不愿意奉养守寡十几年, 辛苦养大两个儿子的婆婆, 也不愿意出钱给小叔子成亲, 还非要闹着分家。
  分家就分家!
  钱婆婆气得根本没有理会长子多分的规矩, 坚持把家产一分为二, 又干脆在院子中间扎上一面篱笆墙,自己硬气的跟着小儿子过日子去了。
  为这,钱嫂子天天跟婆婆不对付, 整天不是撵着鸡钻过篱笆吃了钱婆婆种的菜, 就是说蛋下在钱婆婆这边的院子里,非要让钱婆婆赔给她。
  终于有一天,钱婆婆忍无可忍,叫上几个老姐妹,每人手里一根老毛竹,结结实实的请钱嫂子吃了一顿“竹笋炒肉”,打得她几天下不了床,这才彻底消停了。
  俞善之前要在村里请人看碾房和磨房,听说了钱婆婆整治儿媳妇的手段之后,十分叹服,于是请的人里就有一个钱婆婆,也正是看中她这份行事干脆利落。
  钱嫂子眼馋婆婆这么大年纪还能接到这种美差,既不累,还每个月都有工钱入帐,这才总想找个法子讨好下俞善,没成想今天反倒拍在马腿上。
  钱嫂子没想到俞善刚回村子没多久,就知道她这件极为丢脸的事,又羞又臊,众人的哄笑中掩面落荒而逃。
  等俞善定下心神,忍不住有些后悔,当初就该直接把俞蔓接走,也不会害她用上这么激烈的手段。
  俞善对奚晟说:“麻烦你先把牛赶回庄子上,我去俞家老宅一趟。”
  奚晟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俞善却回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奚晟只好匆匆赶着牛群先行离开。
  帮俞善他们押送牛群的,还是那天帮忙押送老五的两个差役,吴志兴和张正民。
  一回生,两回熟。
  所以,俞善直接开口请托道:“两位差役大哥,我有件事情,想要请二位帮忙做个见证。”
  吴、张二人互看一眼,都爽快的点头应承下来。
  之前他们只不过是帮手押送了一趟已经被五花大绑的老五,回头郭县尉就把抓捕老五的功劳记到他们俩的身上。
  那可是好大一笔功劳。
  两个人都愿意相信,今天帮了俞小娘子的忙,改天他们的回报会更大。
  俞善招手从人群中召来一个常跟俞信玩耍,叫丁天成的小孩,塞给他两颗糖:“成哥儿,麻烦你跑一趟村长家,就说是我请他和族长到俞茂田家走一趟。”
  言语之中,竟然是连祖父都不肯叫了。
  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的村民们,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其实这会儿,村长早已经知道俞善是赶着牛回来的。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脚刚进村口,后脚就有人跑到村长家里报信了。
  族长俞茂山稀奇的问儿子:“善姐儿这不会是从衙门里赁的牛吧?告示上说,赊牛、赁牛不要钱也不要利息,善姐儿还挺有魄力,就是不知道是赁的,还是赊的。”
  来报信的人忧心忡忡的说:“大爷爷,善姐儿一下子牵回来三十头牛,都够咱们全村人用了。”
  “多少?三十头?”父子俩都楞住了。
  善姐儿这不会真的把全村要用的牛都牵回来了吧?
  村长俞怀安脑子一嗡,哗哗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衙门的告示已经发下来好几天了,俞怀安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若不是这四年来,杨县令在石江县的官声一向清廉,平日里施政也都颇为爱护百姓,俞怀安真要以为这是衙门想出来敛财手段了。
  反正这事儿肯定有坑。
  这天底下哪有不要钱的东西?
  那可是牛啊!普通庄户人家若是有头牛,说亲人家都会高看你一眼。
  若不是特别亲厚的关系,这牛连借都借不来。
  那衙门的牛白白借给你使?
  至于收粮那事,怎么听起来对他们农户更有利呢?
  俞怀安之前还在感叹,这好事要是真的,他非要牵它个十头八头的,也给村子里的村民们解解燃眉之急。
  没想到俞善这丫头这么虎。
  “这孩子看起来精明,还是处事不深啊。”
  这么一想,俞怀安坐不住了:
  “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去看看,至少也得替善姐儿仔细看一看契书,若是有不妥,得赶紧去把牛退回去。不然这么多牛,把她那庄子填进去也不够赔的。”
  俞茂山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吧。”
  好歹他也是个童生,当年的同窗还能找出些关系。
  若真是有不妥,舍了这张老脸去求一求县太爷,少罚善姐儿一点吧。
  父子俩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丁天成嘴里含着糖块儿,一边儿吸溜口水,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有人上吊了,善姐姐说让你们去茂田爷家去一趟。”
  “什么?”
  父子俩脸上一模一样的不敢置信,正待追问,十岁的丁天成却自觉已经完成任务,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俞茂山哆嗦着手,搭在儿子肩膀上:“快,快扶我过去。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确实是要出大事儿了。
  俞善心里憋着火气,听着老宅院子里的哭闹喊叫声,连门都没敲,“咣当”一脚踹开大门。
  赵老太被她吓得一哆嗦手一紧,生生拽下来孙氏一把头发;
  孙氏一吃痛干脆把头往前一顶,顶得赵老太往后踉跄几步,一屁股把俞老头坐倒在地上。
  俞老头捂着老腰,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哎哟,死丫头,你想吓死谁?”赵老太就知道凡事只要有这丫头自己就好不了。
  “祸害遗千年,您老放心,您且死不了呢。”俞善一反常态张口怼了回去。
  “你!”不光赵老太,老宅人都有些惊讶,这丫头虽然嘴利,可从来不像今天这么刻薄。
  俞善没时间打嘴仗,她一眼扫过去,就见脸色苍白的俞蔓失魂落魄呆坐在地上,对谁都没有反应。
  她脖颈间有一道可怖的青紫印痕,一头乌黑的长发蓬乱着散落在身前,其中一侧已经绞下来一半,地上都是参差不齐的断发。
  赵老太和孙氏打得像乌眼鸡似的,偏偏三房的人一个也不见踪影。
  俞善一抬眼,就看见有人影从三房的窗口一闪而过,躲了起来——原来是躲起来看戏了,也是,利益有人帮他们争,人家又何必弄脏了手。
  俞善大步走过去,轻轻拉起俞蔓——她只穿着一身单衣,脚上连鞋子也没有,又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
  俞善几乎要以为自己拉着的是一尊冰雕,没有半点儿热乎气。
  她顺手从院子里挂着的衣裳里挑出最厚实的一件,拽下来披在俞蔓身上。
  “诶,那是我的衣裳!”三房传出一声叫嚷,又马上被人捂住了嘴。
  俞善连看都没看那边一眼,扶着木头人一样的俞蔓就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
  “想抢人啊?”
  俞蔓现在就是活生生的三十两银子,俞善一动作,赵老太和孙氏都急了,俞老头也虎视眈眈的盯着这边。
  俞善搀扶着俞蔓,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大姐,你说,你要跟我走吗?”
  俞蔓的眼珠子动了动,涣散的眼神开始有了聚焦:“善姐儿?”
  “是我。”俞善轻声回应:“大姐跟我走吧?”
  “走?对,走,我要走,善姐儿你带我走吧。”
  俞蔓抱着俞善,终于渐渐哭出声来:“这个家容不下我了,谁都容不下我,他们要卖了我啊。”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痛,简直痛彻心扉。
  俞善一下一下,轻抚着俞蔓单薄的脊背:“大姐放心,只要你自己立住了,在场的谁也卖不了你。”
  “你放屁!她是我生的,我凭什么不能卖?”孙氏已经被俞善绕进去了,何况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这是卖女儿当妾呢。
  俞善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凉意:“孙氏,你不懂大晋律我不介意讲给你听。
  人口买卖有四种,自卖、和卖、略卖和拐卖,若要良籍为奴,只能自卖其身。
  只要大姐不同意不按手印,你们这些亲娘、亲爷、亲奶奶的盘算就是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