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
  叶川后来又劝苏暄几句,还说到滑雪的事:“雪时于读书上没有天赋,何必强求,他也不快乐,我看——”
  苏暄打断他的话:“这话不必再谈!”
  叶川心中叹气,雪场上的叶雪时那样闪耀,何必要断送孩子原本明亮的路。
  不过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苏暄,叶雪时受伤休养那阵子,恰好就是他们发现叶雪时不是亲生孩子的日子,苏暄非常害怕失去叶雪时,才会反应过度地将孩子紧紧攥在手心。叶川暗道,只要找到他们亲生的孩子,苏暄会慢慢放下心来,叶雪时也能重回雪场。
  他心中默念:儿子你再坚持坚持!
  也没有等到下周一,第二天工人们就开始来学校里装空调,周末虽然也要上课,到底比平常松快一点,周考又刚考完,大家心情都很好。空调装到第一个教室的时候,消息就都传开来了,周末时,平常课间操的时候也不用做操,胡海从教室外冲进来,喊道:“大消息大消息!咱们学校装空调了!”
  立即有人不相信地问道:“装空调?!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胡海个子不高,也很瘦,跟个猴似的,急道:“真的啊!一楼已经开始装了!我去问过装修师傅,人家说了,全校都装!卡车都运过来了!好几车的空调!”
  大家都不相信,跑出去很多人,都到楼下看那据说好几车的空调。
  叶雪时在努力背元素周期表,他是个越挫越勇的人,他口中念念有声,往本子上默写,手上跟着数,背到一半他又忘记了,他皱皱眉,深吸一口气,翻开书看一遍,合起来打算从头开始重新背。
  “叶雪时。”
  他赶紧抬头,这才发觉教室里的人没剩几个了!他诧异地看着走来的方亦文,问道:“人呢?都去做操了?”
  方亦文走到他桌前,摇头笑道:“他们都去看空调了。”
  “哦!”
  方亦文说话的声音永远轻轻的,他道:“我知道,空调是你家赞助的,昨晚你爸给校长打电话,校长来我家,我听到的,谢谢你!”
  “啊——”这次轮到叶雪时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头,“我,我就是觉得有点冷。”
  方亦文再朝他笑笑,叶雪时道:“那拜托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方亦文点头:“你放心吧!”
  方亦文看到他在背元素周期表,主动告诉他几个小诀窍,用东安镇方言念首打油诗,很轻松地就把元素周期表给念了下来,叶雪时大呼神奇,怎么也没有想到学会的第一句方言,竟然是元素周期表。
  从前,叶雪时滑雪就可以拿到很多冠军,家中有很多奖杯与奖牌,人人夸赞,他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可是往后,他不会再滑雪了,他却还是想做爸妈的骄傲,他只能努力学习。
  他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学习过,却发现自己真的很笨,那样简单的公式偏就是背不上,不过是个历史事件,加起来一段话也就是两三百字,他还是背不下来。
  他回家跟爸妈商量,想要找个家教辅导自己。
  苏暄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叶雪时,如今又是神经紧张的时候,不答应给他找家教,苏暄劝他:“爸爸妈妈不用你那样辛苦,你和从前一样快快乐乐的就好了呀,不想上学就请假,没关系的,入学的时候,爸爸就和你们校长说好了。”
  叶雪时很无奈。
  他以前的确不爱上学,就是不训练在国内时,也经常逃学,可那些都是以前了。
  他知道妈妈是为他好,可他也是男子汉,他也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啊,他这次是真的想认真学习。
  上次受伤,妈妈被他给吓病倒,他不想再惹妈妈伤心。从小,无论去哪里参加比赛,妈妈都陪着他,爸爸只要有空也会立即飞过来,他参加过的每一场比赛,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缺过席,他们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很快,叶雪时也没空再烦恼这些,眨眼间,周一就到了,要公布上周周考成绩了!
  从早晨开始,叶雪时就开始心神不宁,周一学校有升旗仪式,胡海他们还是不大乐意让他站到队伍里,是方亦文一把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大家这才没了话。
  方亦文虽然过于腼腆,到底是方主任的儿子。
  升旗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主席台又走上两个人,叶雪时定睛一看,不是那个林渊和陈小东吗!
  他们也是上去国旗下讲话的?
  叶雪时打起精神,却听到方主任板着脸严肃道:“昨晚熄灯后,住宿生高二九班陈小东偷偷翻|墙头出去,伙同走读生高二五班林渊去网吧通宵上网,被学校当场抓获,经学校决定,现给予两人全校通报批评的处分!”
  身边的同学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方主任又道:“接下来,林渊和陈小东同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深刻检讨!”
  林渊跟陈小东两人从口袋里掏出纸,都挺正经的模样,每人念了大概五分钟,才算检讨完。方主任又严肃地说了很多话,今天的升旗仪式才算结束。
  进行曲中,大家散开回教室,叶雪时才敢说话,他小声道:“好可怕啊!”
  方亦文推了推眼镜,也小声道:“我爸爸他就是有点严厉,他是希望学生们都好的……”
  “我知道呀!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全校检讨,就,就觉得他们俩也真不容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走啊……”
  叶雪时嘀嘀咕咕着,听到前方传来怪笑声,他赶紧抬头看去,刚全校检讨完的林渊拦住一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什么,女生从背后看上去很漂亮,林渊脸上的笑有点轻浮,陈小东等几人更是在一旁坏笑,其他同学看到他们全部绕道走。
  那名女生拉着同伴的手吓得飞速跑了,林渊作势还要去追,几个跟班“哈哈”大笑。
  叶雪时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是刚刚全校检讨过吗,怎么还,怎么……”
  方亦文难得皱了皱眉,说道:“他们就是这样的坏学生,叶雪时你以后遇到他们躲着点,小心他们问你要钱!他们经常敲诈勒索!”
  “……”叶雪时不好意思说,他已经被敲诈过了,他还傻乎乎地把钱包都直接给了出去。
  他们俩绕过林渊等人要走,林渊却发现了他,朝他挥手:“嗨,叶少爷!”甚至大步朝他们跑来,方亦文戒备地半拦在叶雪时身前,林渊看他几眼,“噗”地笑出声,指着他说,“这不是老方他儿子吗?哟,小胳膊小细腿的,也知道保护同学了啊!”
  陈小东他们自也是跟着怪笑。
  方亦文不作声,拉上叶雪时转身就走,并道:“你看到了,他们真的不知廉耻,你以后别搭理他们。”
  叶雪时看着方亦文拉着他的手,心里怪感动的,方亦文比他还矮呢,也比他瘦,刚刚还想着要保护他,真是太好了!
  叶雪时回头去看,林渊他们又去逗弄其他女同学,嘻嘻哈哈的,他不禁疑惑起来,他们真的是坏学生吗?
  他刚来的那天,他们虽然骗了他,可是后来也把钱包还给他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全校检讨的应该不是好学生?尤其他们真的很轻浮!那样欺负女同学!
  叶雪时心中却又莫名觉得他们并没有太坏,他摇摇脑袋,想不通,便没有继续想这个问题。
  到下午,周考成绩就全部出来了。
  先出的是英语成绩,叶雪时英语考了136分,被王老师好好表扬一通,尤其他的作文是满分,王老师兴奋表示,从没见过写得这么流畅的作文,一个接一个的长句子,王老师叫叶雪时站起来,激动道:“叶雪时,你和同学们分享一下,你的写作文心得吧!”
  叶雪时抱歉道:“老师,我没有什么心得,我从小就是这么写的,没有办法给大家分享。”
  王老师又问:“你很小就开始学英语了?”
  叶雪时想了想,认真道:“没有,或许是因为从小都是英语教学?”
  叶雪时说的是实情,落在很多人耳中就成了炫耀,对小镇孩子而言,这是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场景。王老师听说他是英语教学,更是拿本原文书出来递给他:“都能读吗?”
  叶雪时看了看,点头:“能的。”
  “念念!”
  叶雪时念了半页,标准的英式发音,声音清澈,抑扬顿挫,王老师陶醉到不行,她是去年刚毕业的英语专业本科生,还很年轻,立即把叶雪时当个宝。叶雪时没想到,念几句英语就能被老师喜欢,这是来这里第一个表达对他喜欢的老师呢!
  他也非常高兴!
  高兴过后,灾难接着就来。
  他的地理考了25分,化学8分。
  由于他的英语成绩太好,王老师把他捧上天,大家都以为他的成绩真的非常好。其他两门试卷一发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扑过来看他的成绩,于是他的成绩被毫不留情地念出来:“25分?!叶雪时,你地理才25分?!”
  “哈哈哈哈哈哈……这年头还有人考25分?!我天哪!全年级倒一的那个,都考了三十多呢!”
  叶雪时咬住嘴唇,将试卷慢慢卷起来。
  待到化学试卷发下来,连两位数都没有,他们也不笑了,有人不可思议地问道:“叶雪时,你真的上过学吗?怎么考得出8分这样的成绩来……”
  叶雪时低头,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他听到身后同学小声说话,似乎说他脑子有问题什么的,叶雪时更用力地咬住嘴唇,回头看他们,认真道:“我只是不熟悉教材而已,我下次会考好的。”
  “你不是英语教学吗?那些老师很厉害吧?哪怕教材不同也不至于8分吧?”
  “我,我——”
  叶雪时看到大家脸上的不屑与怀疑,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拿上试卷,冲出教室。
  他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出门奔着楼梯往上爬,最后一直爬到五楼天台。
  他走到天台中央,夕阳已落,初春的风微凉,他站在最后的阳光里,倒不觉得冷,他四处看看,天台最里边有一排栏杆,他走过去,双腿伸进去坐在栏杆上,他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卷成一团的试卷。
  一个25,一个8,全都是大红色,十分刺眼。
  叶雪时烦躁地将试卷又塞到口袋里,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楼下发呆。
  本就已经是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也不会有老师过来找他,很快就响起下课铃声,学生们的欢呼声一一响起,大约十分钟后,学校才又慢慢安静下来,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他知道是刘叔在找他,他回了条短信,说晚上在学校里吃饭,立即就把手机关机。
  他将脸靠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楼下发呆,渐渐地,他的视线里多出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直到走到学校的围墙下,黑点才没了。
  叶雪时不禁伸直脖颈往外看,很快,那个黑点再度出现,学校的墙头上也多出个人来。
  叶雪时想了想,收回双腿,回身就往楼下跑。
  他跑到上次那个逼仄的小角落,走得轻手轻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走到墙下,他仰头看去,对方毫无反应,叶雪时往前又迈了几步,轻声叫道:“万里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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