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卡莲看着圣晶里的亚修,神情柔和:“真是难以置信,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亚修笑了笑:“德维特殿下也是这么想的。”
  “哦?”卡莲似笑非笑,“母亲没有处死你吗?”
  “陛下的确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她也很清楚,我是最适合营救殿下的人选,”亚修面露遗憾,“所以我暂时还不能死。”
  卡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过了几秒,突然向后一靠,放松地叹了口气。
  “好了,这里没别人,收起你的腔调,快点谈正事。”
  亚修也轻松地笑了一下。
  “你看起来住得不错,比我想象得要好多了。”
  卡莲懒洋洋道:“是,除了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以外,其他都很好。”
  亚修笑得没心没肺:“可你还是活下来了。”
  “只是暂时的。”卡莲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风格,继续说道,“帝国那边呢,情况怎么样?”
  亚修闻言,稍微收敛了笑意。
  “情况不太顺利。陛下倒是很想救你,可惜派去的救援队伍基本都阵亡了。就连这颗回响晶石,也是我让一位士兵带在身上,费尽心思才送进去的。”
  卡莲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黑巢穴外守着一只大蜘蛛,会将我们派去的救援队伍全部吃下去。”亚修说,“但我发现,那只蜘蛛不会吃宝石和女性的裙子。”
  卡莲:“……”
  那只守门的蜘蛛应该就是克莱尔。
  “所以我就利用这一点,让蜘蛛得到圣晶,再由它带回黑巢。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见到这颗圣晶。”
  “事实证明,你果然做到了。”亚修赞赏地微笑,“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卡莲殿下。”
  卡莲并没有因为他的称赞而感到开心。
  “其他人呢?”
  “你是指你的兄弟们吗?”亚修摸了摸下巴,答道,“尤利娅过来向我打听过你的情况,米契尔没动静,英格兰姆一直在暗中妨碍救援,倒是德维特……”
  卡莲:“德维特怎么了?”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担心你,甚至还多次像陛下请愿,要求亲自带兵去黑巢救你,不过都被陛下驳回了。”
  卡莲神色淡淡:“应该只是演技吧。”
  “不像是演技……”亚修摇了摇头,迅速转移话题,“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能拿到黑巢的地图吗?”
  “暂时还不行。”卡莲叹了口气,“这里的魔王是个神经病,我根本没有办法从他手里套取任何情报。”
  闻言,亚修面露惊讶:“你已经见到魔王了?”
  “嗯,还差点被他杀了。”卡莲一想起今天的遭遇,脸色便阴郁了下来。
  “那你现在的住处,是谁提供给你的?”亚修突然问道。
  卡莲:“也是这个神经病。”
  亚修若有所思,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既然如此,这个魔王应该暂时还没有杀你的打算。你得尽快把地图弄到手,只有得到地图,我们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前往营救。”
  “我明白。”卡莲神情低郁,“我会再想办法。”
  “好,辛苦了。”亚修点了点头,声音渐渐放低,“一定要收好这颗圣晶,绝对不能让恶魔发现它的真正用途。”
  卡莲:“我知道。”
  说完这些,亚修认真地看着她,一直有些轻佻的碧眸隐约变得柔和,“还有,记得保护好自己。”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卡莲眼睫低垂,轻轻应了一声:“好。”
  圣晶中的影像渐渐消失,卡莲眨了下眼睛,收起圣晶,慢慢站了起来。
  希望她的皇位还在。
  *
  第二天,卡莲在敲门声醒来。
  她让门外的家伙稍等片刻,紧接着起床洗漱,穿衣梳头,等一切收拾完毕,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眼蒙黑布、青色皮肤的瘦高恶魔正安静地站在门外,见到卡莲出现,正要开口说话,就被卡莲微笑着打断了。
  “果然是你。”她说。
  列乌维斯微顿:“你知道是我?”
  “知道呀。”卡莲点点头,“因为只有你会敲门嘛。”
  列乌维斯:“……”
  “皇女殿下,在不必要的寒暄之前,我有件事要请问你。”恶魔的脸上蒙着黑布,看不出表情,但从他冷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的语气推测,他现在应该很不高兴。
  卡莲面不改色:“什么事?”
  恶魔的声音低了一些:“你为什么要放走双子?”
  啊,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他居然跳过了拷问的过程,直接来兴师问罪了。
  卡莲想了想,诚恳地说:“因为他们很可怜啊。”
  “他们犯下戒律,理应受到惩罚,没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说法。”
  卡莲眼神怜悯:“但是他们也受到惩罚了呀,我觉得那样已经足够了,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吧?”
  列乌维斯语气严肃:“你这是在为他们求情?”
  “虽然有些细微的差别,但说是求情也可以……”卡莲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如果我为他们求情,你可不可以就此放过他们呢?”
  “不可以。”
  列乌维斯的声音冰冷而坚决:“恶魔没有人类那么脆弱,一旦犯下罪错就必须接受惩罚,这是每个恶魔都会经历的过程。”
  卡莲好奇地打量他:“你也是?”
  “我也是。”列乌维斯面无表情,“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受罚,从未有人为我求过情,在恶魔的法则里这才是……”
  “那我以后也为你求情啊。”卡莲笑着打断他。
  “……”列乌维斯顿了一下,“什么?”
  “我说,”卡莲微微上前,目光柔和地注视他,双眸清澈如水,“如果你以后再受罚,我也会为你求情,这样你就不用承受那些不必要的痛苦了。”
  列乌维斯微怔。
  似是无法理解她的话语一般,他沉默了几秒,而后迟疑地开口。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卡莲面带微笑:“因为你也曾放过我。”
  闻言,列乌维斯微一蹙眉:“我没有……”
  “你有,就在双子犯错这件事上。”卡莲温和地解释给他听,“如果我那天没有躲到你的身后,库里姆也不会失误砍到你。可你只惩罚了他们,不就是变相地放过了我吗?”
  少女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般温柔清澈,仿佛能够荡涤一切污秽。列乌维斯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睛透过蒙布静静注视着她,半晌,才清冷出声:
  “……下不为例。”
  看来他已经不打算计较这件事了。
  卡莲抿了抿唇,压下嘴角的弧度。她仰起脸,自下而上,偷偷打量列乌维斯的神色,语气轻快,“还有其他事吗?”
  列乌维斯闻言,微微低下头,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卡莲还是感觉到一束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脸上。
  “陛下让我带你去见他。”
  又是那家伙。
  卡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现在就去吗?”
  列乌维斯:“等你吃完早餐再去。”
  好吧,还算有点人性——虽然这里的早餐也不是给人吃的。
  吃完难以下咽的早餐后,卡莲跟随列乌维斯去往魔王的宫殿。
  仍然是上次那个空旷压抑的大厅,一群恶魔静立两侧,魔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距离卡莲很远,不知道在做什么。
  卡莲侧头问列乌维斯:“他们在做什么?”
  列乌维斯:“在观赏厮杀。”
  观赏厮杀?
  卡莲不明所以,列乌维斯轻瞥她一眼,带着她走近了几步。
  这次她看清楚了。
  在静立的恶魔之中,有两只看起来很高阶的恶魔正在厮杀。他们动作极快,利爪撕扯对方,血肉与脏器四处飞溅,场面惨烈而血腥。
  而魔王正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眼眸半阖地看着座下的这一切。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甚至快要睡着了。
  很快,厮杀的两只恶魔分出胜负。胜出的一方毫不犹豫地吃掉了自己的对手,然后朝着王座跪下,叽叽咕咕地对魔王说了什么。
  魔王开口,冷淡地说:“没兴趣。”
  说完这句话,一直立在两侧的恶魔齐齐望向胜出者,犹如饿狼扑食般,迅速将这只恶魔分食殆尽。
  王座上的魔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卡莲一脸无语,“这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意义。”列乌维斯平静回答,“所以陛下才会如此无聊。”
  懂了,魔王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毕竟他的时间实在太漫长了。
  卡莲看着神情冷淡的梅洛,突然不知道自己该羡慕他还是可怜他比较好。
  然而下一秒,梅洛便注意到了她。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卡莲仍然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半阖的红眸因为她的到来而微微睁开,在烛火的映衬下,隐约泛起瑰丽的光。
  “陛下让我们去庭院等他。”
  列乌维斯说完,带着卡莲走出大殿,穿过长廊,进入王宫的庭院。
  魔王的庭院幽深而寂静,卡莲一眼望过去,看到身躯庞大的黑龙正趴在繁茂的绿藤中,尾巴蜷起,一副异常温顺的样子。
  她偏移视线,果然,在黑龙的身侧看到了身形修长的梅洛。
  高大,阴郁,漫不经心,却压迫力十足。
  即使眼睫低垂,遮住了那双猩红的竖瞳,仍然充满了致命的危险感,令人不寒而栗。
  “陛下。”列乌维斯开口,低声提醒。
  梅洛侧过脸,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卡莲的身上。
  “梅洛。”卡莲自然地向他打招呼,“列乌维斯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梅洛语气淡淡,余光轻扫趴伏的黑龙一眼,“只是看到了法夫纳,突然想起昨天答应你的事。”
  “!”
  法夫纳顿时一惊。
  昨天答应她的事?
  卡莲略一思索,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个是我昨天随口乱说的啦,不能当真的。”
  “不能当真?”梅洛微微歪头,似乎不接受这个说法,“可我已经承诺了你,就必须做出补偿。”
  你要真想补偿我就应该放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卡莲暗暗腹诽,脸上依然保持微笑:“那……一定要补偿的话,可以换成别的东西吗?”
  梅洛笑了笑,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比如?”
  “比如……”卡莲想起和克莱尔的约定,竖起纤细的食指说,“一件漂亮的裙子?”
  梅洛似乎也没料到她的要求居然这么简单,仔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说:“可以,我让列乌维斯安排。”
  这么干脆?
  卡莲见他神色正常,忍不住心思活泛。
  不然再试试别的要求看看……
  “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卡莲继续道。
  梅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我在家的时候一直洗的大浴池,现在换了小的,总是觉得不太习惯。”卡莲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轻慢的声音透着小心,“所以我就在想,要是能建一个宽敞的大浴池就好了……”
  她虽然说得小心翼翼,但心里其实并没有抱有期待。反正建成了也是给克莱尔用,建不成对她也没损失,即使梅洛对此生气,她也可以把锅甩到克莱尔的头上,问题不大。
  她只是想测试一下,梅洛究竟能给予她多少。
  然而这一次,梅洛连犹豫都没有了。
  “可以。”他答应了,语气依旧懒散,“反正黑巢的地方很大,建多少个都没问题。”
  这么大方?!
  卡莲突然觉得,他今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甚至还顺眼不少。
  梅洛轻瞥她:“还有么?”
  卡莲:“!!!”
  看来他今天的确心情很好。
  “有,”卡莲决定抓住这个机会,于是继续说道,“我还想吃人类的食物。”
  “嗯……”梅洛摸摸下巴,微一沉吟,“那我让列乌维斯去外面抓一个人类厨师回来,专门供你使用。”
  卡莲:“……”
  这个好像不太妥。
  卡莲:“抓人就算了,要不派一只聪明点的恶魔去偷学人家的手艺?”
  梅洛闻言,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你觉得谁能学呢?”
  卡莲:“…………”
  好像谁学都不行,最后不是厨师被吓死就是被恶魔当做食材吃掉。
  “那,学艺的事以后再说。”
  卡莲想了想,退而求其次,“我还想看书,可以找些书给我吗?”
  “这个简单。”
  梅洛看向列乌维斯,列乌维斯颔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很快,一只又大又长的蜈蚣爬进庭院,稳稳当当地爬到卡莲的面前。
  蜈蚣的背上堆叠了两摞书,卡莲粗略扫了一眼,发现书名都很直白明了:
  《如何杀死恶魔》、《对付恶魔的一百种方法》、《恶魔编年史》……
  梅洛:“这些都是从人类手里搜刮来的,虽然内容不切实际,但也还算有意思。”
  卡莲:“……”
  在恶魔的巢穴里如何杀死恶魔的工具书,的确很有意思。
  她默默拿起一本书,翻开书页,好奇地看了起来。
  ‘恶魔的角至关重要,在与恶魔对战时,应该优先砍掉恶魔的角。’
  卡莲默默瞥了一眼梅洛头顶那对漆黑阴森的角。
  梅洛对上她探究的视线,懒洋洋地挑了下眉梢。
  ——根本不可能。
  卡莲继续往下看。
  ‘恶魔的尾巴也是他们的弱点,关键时刻抓住恶魔的尾巴,可以一招取胜。’
  卡莲的目光又移向梅洛身后。
  咦?她记得在地牢的时候,这家伙明明是有尾巴的,现在怎么没有了?
  梅洛像看小猫一样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在看什么?”
  卡莲眨了下眼睛:“梅洛,你的尾巴呢?”
  梅洛神色不变,漫不经心地回答:“收起来了,放在外面很碍事。”
  这个理由……居然很真实。
  “这样啊……”卡莲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停顿两秒,突然又问,“那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尾巴?”
  梅洛:“?”
  魔王一直懒懒散散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
  他的目光落到卡莲手捧的那本书上。
  “不能。”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好吧。”卡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给她准备吃穿用度可以,但是像摸尾巴这种比较亲密的行为是绝对不行。
  看来这就是他的底线了。
  卡莲暗暗记下,弯腰正准备再挑几本书,突然留意到一旁的列乌维斯也有尾巴。
  青色的,一节一节的,尾端微微翘起。
  要不也试着问问他?
  卡莲目光移到列乌维斯的身后,微微偏头,试探性地问他:“列乌维斯,我可以摸你的尾巴吗?”
  梅洛:“……”
  列乌维斯一怔,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可以。”
  卡莲:“!”
  居然同意了。
  她扬起笑,开心地说了句谢谢,提起裙摆转移到列乌维斯的身后。
  她认真地打量。
  她抬起白皙纤细的手。
  她向列乌维斯的尾巴伸出了手——
  “等一下。”一道低沉幽冷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又怎么了?
  卡莲顺着声音侧眸,望向梅洛——
  “我改主意了。”魔王掀起眼睫,专注地看着她。
  “你可以摸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