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好喜欢星星”,柳玥盖着毯子,瘫在地上听蒋志恺讲了夏季星空的几个星座,顺着他的指引依稀辨认出几个。
  “我想和你一直看星星,可以吗?”
  柳玥转过脸,看到他的眼睛如星光闪烁,有一瞬间,她隐约感觉到少女时期的春心萌动。
  她爱过人,但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年岁的增长一定会带来正向的成长吗,柳玥谈过几场恋爱之后,学到了男人没什么例外,反而觉得自己少了很多期待和勇气,多了几分不信任和忧虑。偶像剧和言情小说批量生产的工业糖精,只能造成短暂的迷幻滤镜,很快就能回到残酷的现实,true love doesn’t exist。
  她又为何要成长,历史都未必线性上升呢。当年读书的时候,柳玥最不理解的就是马恩的发展史观,为什么物质技术极度丰沛会导致社会走向天下大同,我们今天的社会不也拥有原始人类无法想象的丰富资源吗,贪婪的人性难道不正是随着物质的丰富而逐渐增长的吗?人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
  她比谁都希望英特纳雄耐尔有一天会实现,但现实是人类如此堕落,如果能穿越到叁体小说里,她一定是个降临派。但现实是,叁体人不会降临地球,她也不过是平庸的恶众之一。她享受着他的追求,而且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给他一个答案。
  沉默让风变得不够喧嚣,柳玥起身披上衣服,“好冷,我们进去睡吧。”
  “好。”
  今夜本该非常完美,如果没有他建立关系的要约邀请,如果没有在她假装睡着之后,听到他故意掩盖吸鼻子的声音,她可以继续享受他创造的一切快乐。
  表白,于某些人来说是水到渠成的问答,于某些人来说是对空言说的结局,于他们,则是摧毁一切的定向导弹。他俩都心知肚明,这种关系不能长久,柳玥猜到他早晚会开口,对于她的答案,他也大概明了,他是奔着建立正式关系去的,她是及时行乐的没头苍蝇,她们的轨迹恐怕只能短暂重合。
  她清了清嗓子,“既然你也想说清楚,那我就直说了,我不想建立亲密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拉住她的手,“那我能排队,等你想了再说吗?”
  柳玥也并不急着抽出,“我建议是最好不要,对我有那样的期待,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他把她揽入怀中,“期待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柳玥想了想,以他的条件,恋爱应该并非难事,他不错的外形,体面的工作,应该还蛮好的家庭,看上去诚实可靠,相处到今天也没减几分的性格,估计很容易就能博取年轻姑娘的好感,何苦要这样卑微地来求她。假若是早几年遇到,她应该也会深陷恋爱的泡沫之中,但生活中没有假如,她无法把过去的经历一笔抹杀,无法把自己还原到适合谈恋爱的状态。
  心事重重的两人都睡得很晚,并没有赶上第二天的日出。
  依据柳玥的经验,返程在体感上应该会比去程更快,因为前往目的地时的百般期待,会让路途难熬到度秒如年,而要结束快乐时光是总是不舍,难免觉得时间如流沙消失。但这次是截然不同的,柳玥戴着耳机切了几首歌,还是觉得他开得太慢。
  “到下个休息区,换我开。”
  一整天的体力活让蒋志恺困到不行,他毫不吝啬地让出了驾驶座。但之后柳玥连续的几个超车,让他为刚才的决定后悔不已。
  “我应该不至于让你讨厌到,产生了想要谋杀我的想法吧”,蒋志恺的后背牢牢贴在靠背上,困意完全被击散了。
  “我不讨厌你,我现在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顽固却又动摇的心。
  “那我来喜欢你,连带你的那份”,蒋志恺将手覆盖在柳玥放在挡杆上的手上,“我们不用那么着急回去”。
  蒋志恺改了导航的地点,从她家换到了另一个方向,“你饿了吗?有家面馆特别好吃。”
  柳玥不知道他是怎么探索到这么远的店,但进店之后老板娘亲热的语气,可以看出他不是第一次来。
  “今天带女朋友来啊?”
  在柳玥的尴尬还在前摇的时候,蒋志恺已经抢先一步开口:“我们是朋友。”
  “阿姨眼花了,你们别介意,点点什么?”
  “两份牛肉拌面,一份不要葱花”,他又看向柳玥,“可以吗?”
  柳玥正好不想做选择,他记住了自己不爱吃葱这个细节,如果换做以前的自己,应该已经被感动到了。
  “这家的面超级正宗,和高中校门口那家的口味一模一样。”
  柳玥从离开家乡之后,就鲜少吃家乡菜,一来是口味总不正宗,二来她也没有那么怀念某种口味。她隐约忆起高中的时候是有一家面馆,作为食堂常驻民,她不记得应该也正常。
  热腾腾的面上桌,也许在夏季吃并不很合时宜。
  蒋志恺把没有葱花的那碗推到她面前,“你快尝尝,有没有很像?”
  柳玥尝了一口,的确很好吃,但还是实话实说,“我其实不太记得那家的味道了,高中吃食堂比较多。”
  “我也爱吃食堂”,蒋志恺笑了笑,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更可能在食堂看到她。不过有天中午他怎么都瞧不见她,在去门口小卖部买水的时候,看到她从一家面馆里走出来,他第二天就去了那家。尽管她没再出现过,却让他意外发现那家的牛肉拌面格外筋道有味。他没有因为她喜欢上拌面,反而因为好吃的面,而对她更有好感。
  不过,他带她来吃这家面馆也没什么特别的用心。他只是担心,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私心想要让分别的时刻,来得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