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孤寂。
  原来,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
  ……
  沈黛的捏着栏杆的手指攥紧了,眼眶微红。
  来帝京一年,她在经营冰肌坊的同时,时时不忘寻找父母下落。
  幼时的记忆淡忘许多,但有一件事她印象极深:年轻男人的衣袍,颜色为朱,腰带却是金色。
  这是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的朝服!
  她在扬州时终日呆在院中,不曾见过外男;来了京城,接触的人多了,适才意识到她那件衣服只有官员上朝时会穿。
  那么她的真实身份便明晰了:她是京城某位官员家的丢失的女儿。被花子拐到了扬州。
  她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果然发现了一些痕迹。
  屯田郎穆家走丢过一个姑娘,如今年岁和她相当。
  她大喜过望,以为自己多年夙愿终于达成,还担心他们会嫌弃自个先前做瘦马的经历,却没想到,见面的第一眼,她便失望了。
  眼前的中年夫妻身形矮瘦,皮肤发黑,相貌平平,和她没有半分相似。
  沈黛心虽冷了一半,但并不灰心,宽慰自己:父母长相平庸也能生出国色天香的女儿,她未必不是这家女儿。
  孰料,那中年妇人见她一眼,径直扯过她的胳膊,卷袖查看。
  白净如玉的臂膀上,通透无瑕,一点痣、斑都无。
  那妇人很失望,喃喃道:“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手腕处有块指甲盖大的红斑。”
  沈黛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原先的忐忑,暗藏的期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传来,直至今日。
  沈黛素来心性坚强,遇到苦楚,从不向人诉说。
  唯今夜见万家灯火俱明,街上游人,家人伴侣皆身在畔,不由感怀己身,只觉身似浮萍柳絮,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急忙去擦,晶莹的泪珠却连绵不断,顺着香腮滚下,沾湿了锦帕。
  堪堪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街头一年轻男子的眼中。
  —
  “三叔,怎么不走了啊?”虞临霜拽了拽虞思谦的袖子,催他往前。
  吴氏原本和她们一起,方才路过戏楼时,她见优伶在台上表演新戏,嗓音缠绵柔漫,戏词又颇是优美,戏痴的一颗心活了。
  将女儿托付给了小叔子,她领着两个健妇上二楼听曲去了。
  于是,虞临霜便跟着三叔走马观花,四处闲逛
  见他停下,小姑娘不开心了,用小手挠他手心,提醒他赶紧走。
  男子却恍然不闻,只是抬头向高处望去,目露怔然。
  临霜无奈,顺着他视线瞧去,只看见一处空旷的高台上,羊角灯随风摇晃。
  没有一个人影。
  她眯眼细看,这灯也没什么稀奇的嘛,怎么三叔看了那么久。
  思考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三叔是复明不久,见啥都好奇。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和她一块玩的本地姑娘知道她出生于帝京后,各个都羡慕她。
  一时间,她看虞思谦的眼神中都带了些同情,并打定主意:要多带三叔出来逛街,让他多多增长世面。
  虞思谦哪知在自己侄女心里,自己竟沦为了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下人”。此刻的他,只是徒然地望着那座高台,心潮起伏。
  几息之后,见那处依然空空,他方回过神来,紧拉着侄女的手,默然向前。
  至一处糕点铺子时,原先去买糖葫芦的书微终于追上了他们。
  虞临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语气甜甜地向他道谢。
  粉扑扑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
  书微傻笑一声,回到主子身边,却发现原先兴致很浓的主子竟沉默了。
  他不解,伏下、身子,没出声,单用手势比划:主子怎么了?
  虞临霜呵呵一笑,连比划带说:他看上花灯了。没钱买。
  声音不小,刚好让附近的人听见。
  一时,周围人纷纷侧目。
  这其实只是她的猜测。
  虞临霜不过七岁,正处于好动的年纪。
  灯市上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琳琅满目,她拿起这个,揣上那个,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摸,什么都想买。
  吴氏起初还依她,结果见她越发不成样儿,便不给她买了。
  只推说自己带的钱不够。
  她信了。
  为表示自己的大度,她忍痛放弃了许多想买的东西,只让书微帮自己买三串糖葫芦。
  正好三叔一串,她一串,给娘留一串。
  书微问她缘由,她便下意识以为三叔也是没带钱,买不到喜欢的东西,才失望不语。
  书微面色一滞,并不信她,只想着回府后再问问主子。
  他瞥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暗忖道:虽不知主子
  因何心绪不佳,但沈姑娘既然来了,主子必定会开怀的。
  ……
  更漏相催,夜色全然深了。
  见临霜困得直打呵欠,下人们也目露疲态,虞府的几位主子没了继续游逛的心思,打道回府。
  离长街越远,灯火越暗,喧闹声也如隔了一层,模模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