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
  风荷醒来的时候, 岳儿窝在她怀中睡得正香, 拍着他的小身子茫然看着窗外天边的亮色,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眼前出现嘉肃皇后。她抬着下巴伸开双臂, 大声说道:“这后宫, 这朝堂,这江山天下,是我的了,都是我叶绮萝的了。”
  她猛然坐起身, 正问着案呢,我怎么睡着了?
  一只手捉住她手腕, 一个声音低声问道:“醒了?”
  她怔怔回头,喊一声皇上, 一头扎进他怀中哭着说道:“皇上还活着?皇上还活着……”
  皇上闷哼一声:“活着, 只是受伤了,你正好趴在我的伤口上。”
  风荷忙支起身子, 吸着鼻子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眸中布满血丝,翘着唇角看着她, 抬手抚上她的鬓发,轻声道:“你受苦了。”
  她摇摇头:“皇上没有受伤吧?皇上吓唬我的?”
  “受伤了。”他解开衣襟,“一刀扎在心口, 差一寸就没命了。”
  风荷咬一下唇喊了起来:“谁做的?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还有幕后的主使嘉肃皇后……”
  他拉她躺了下去, 手臂圈着她说道:“有武大人在,阎郎中正赶往京中,朕的伤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咱们说说案子,你昏睡过去后,朕接着替你主持大局,将嘉肃皇后所有的罪行都审问清楚了,宗人府已经让她画押,大力打了她两巴掌,一张脸打成了猪头,她又发疯撕扯头发,押回延福宫的时候已经形同鬼魅,朕让叶和与韩彩娥给她喂毒,穆宗皇帝怎么死的,就让她怎么死,你若不解气,等睡饱了,起来沐浴换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去见见她,若是一刀宰了她痛快,就宰了她,若是慢慢折磨痛快,就慢慢折磨,怎么解气就怎么做,朕都准许。”
  风荷叹一口气:“这会儿想起那个女人,犹是心有余悸。”
  他抱她紧了些:“后宫有滕云,内禁卫有姚将军,良府有金将军,容妃跟在朕的身旁,霍大将军投鼠忌器,不会轻举妄动,朕以为防范周密万无一失,朕也想到她在等德妃生下孩子,却没想到她会为德妃催生,并以此为契机,骤然发难。”
  “嘉肃皇后,才昭,德妃,这些人丧心病狂,谁又能想到,好在有惊无险。”风荷避开他的伤口猫在他怀中,问他道,“皇上说去往云南府,只是虚晃一枪,其实就在洛阳行宫,对吗?”
  “是,羽雁去岁前往苏禄国,带回了苏禄国国师,将他安顿在洛阳行宫,国师是苏莽的舅父,与朕商谈过国事后,说服苏莽回到故国,苏禄国王病重,性命垂危,苏莽回去继承王位,西南边境可保几十年太平。”皇上说道,“西南之危事小,乌孙威胁事大,朕以后可一心对付乌孙,顺便处置霍廷正。”
  “说到霍大将军,昨夜里头一次见到,还挺惊讶的。”风荷笑笑。
  “为何惊讶?”皇上问道。
  “他是手握兵权的权臣,想象中定是脸色发红或者发黑,满脸络腮胡子,五短身材体型肥硕,声如洪钟蛮横无理。见了面却是身长八尺丰姿伟仪,脸色牙白长髯乌黑,他年轻的时候,是美男子吧?”
  “如今依然是美男子,他府里姬妾众多,本想以强抢民女治罪,查来查去,他虽好色,那些姬妾都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那些女子也是心甘情愿跟着他,即便失去宠爱,赶都赶不走。”皇上摇头。
  “我托姚将军给他传话,让他派兵去支援皇上,请他不要干涉宫中事务,他竟然都答应了,这次查问嘉肃皇后,请他监审,竟然也来了,还总是帮腔,他似乎很厌恶嘉肃皇后。”
  “大力说,有一次嘉肃皇后指着穆宗皇帝鼻子骂人,霍大将军正好进来,不客气对嘉肃皇后说,皇上是帝王,一国之尊,霍某人手握重兵,也不敢对皇上不敬,你身为皇后,竟在皇上面前做泼妇之态,嘉肃皇后转头骂他,说他觊觎皇位心怀不轨,他操起一方砚台砸了过去,幸亏大力拦住,嘉肃皇后吓得转身就走,从那以后,他对嘉肃皇后十分厌恶。”
  “我倒觉得霍大将军有许多可取之处,皇上会对他赶尽杀绝吗?”风荷问道。
  “看他自己。”皇上抚着她头发,“容妃没有随朕回京,她在洛阳等着姚将军,一起前往幽州边境,霍大将军被扣在宫中,明日再说。”
  “天都大亮了,早已经是明日了。”风荷说道。
  “先跟你说说话,再去见他。”皇上看着她,“朕受伤后昏睡三日三夜,梦里一直都是你,你在黑暗中奔跑,你与朕擦肩而过,朕觉得你有危险,竭力想要醒过来,阎郎中说,他以为朕要昏睡个十天半月,没想到那么快。”
  “三日三夜都说快,可见伤势之重。”风荷握住他手,“皇上身边戒备森严,怎么会受伤?”
  “洛阳府学的教谕叫做陈深,胸有沟壑,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擅丹青,可他无意做官,只想教书育人,朕以为他是才荣一般的人物,苏莽一行走后,他拿着一幅画前来求见,朕当即召见,仔细欣赏过他的画,说是要收在龙章阁中,他十分高兴,上前来说,臣替皇上收起来,他收着画,朕与他信口谈史,说到兴起之处,他突然从画轴中抽出一把匕首当胸刺来,朕躲避都来不及,事后聂将军良将军与阎郎中都说,幸亏他是书生力气不够大,身手不够敏捷,又有些慌张,皇上才能逃过一劫,可朕觉得,他十分镇静,动作熟练,应是已提前练过千百次,可他刺过来的时候却犹豫了,没有尽全力。”
  “皇上当时跟他谈的什么?”
  “谈史上立贤立长之争,陈深倾向于立长,说利于社稷稳定,朕倾向于立贤,朕以为贤者治国,方利于天下万民,朕以岳儿为例。”皇上说着话,手探过去抚着岳儿头顶,“朕说岳儿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周岁丧母,朕心里十分疼爱,他的生母孝静贞皇后又为朕所爱重,可朕不一定立他为太子,除非他是最贤能的皇子。”
  “就是说,岳儿或者孝静贞皇后,两个人中至少有一个让他犹豫了。”风荷转身将岳儿抱到二人中间,小声道,“他睡觉不老实,小心碰着皇上伤口。”
  “没事。”皇上小声说道。他凝视着岳儿小脸,伸手握住风荷的手,拉她靠近些,二人头碰着头,身子略斜些躺着,岳儿睡在二人中间,一条被子盖了三个人,问风荷冷吗,风荷摇头说不冷,刚刚好。
  他方继续说道:“良霄听到动静冲进来,当场将他擒住,他冷静看着朕说道,不用刑讯逼供,我什么也不会说,只求速死。良霄派两名刑讯高手对他动刑,也没能让他吐出一个字。”
  “他黑皇上看的是什么画?”风荷沉吟着问道。
  “画名叫做桃花溪,就是一条河,两岸开满桃花,河面上一条小船,船头艄公摇桨,船舱中坐着两名女子,配色挺好意境很美,有悠然惬意之感。”皇上说道。
  风荷心中一动:“皇上可知这位陈先生的来历?”
  皇上说道:“良霄查过他的来历,十二年前在村里的学堂做过先生,后来到了洪都府呆了五年,七年前离开洪都府到了洛阳。”
  “那个村子,可是黄河白鹤渡口的霞院村?”
  “你怎么知道?”皇上讶然。
  “从建昌进京的时候路过孟津城,桃夭跟我说起孝静贞皇后的往事,孝静贞皇后出嫁前,每年春日都要到霞院村小住几日,每日早起从渡口上船沿河泛舟,看两岸桃花盛放,回来的时候,头上肩上顶着桃花花瓣。”
  “有一年再去,隔壁住了一位先生,在霞院村学堂里教书,那先生二十多岁,一个人独居,洁净温和爱笑,他经过院门外的时候,孝静贞皇后正坐在院中桃树下抚琴,先生停住脚步站在墙外听,孝静贞皇后抚琴多久他就听多久,夜里的时候,先生在隔壁吹箫,吹了一曲又一曲,孝静贞皇后按捺不住,抚琴相和。第二日上船,艄公摘下斗笠,正是那位先生,孝静贞低了头笑。”
  “那回孝静贞皇后一直住到桃花凋零才回到洛阳,进了侯府,安国侯告诉她,给她定了一门亲,桃夭说,孝静贞皇后是哭着出嫁的……”
  风荷看一眼皇上,没有再说下去,皇上紧抿着唇,许久开口道:“怡君喜欢桃花吗?”
  风荷奇怪道:“皇上不嫉妒?”
  “怡君若嫁了陈深,也许会是另一番光景,就如那幅画中一般,过恬淡安然幽静惬意的日子,也不会为人所害,会跟陈深生儿育女长命百岁。”皇上黯然道。
  “桃夭说,孝静贞皇后一路郁郁寡欢,可拜过堂揭了盖头,一眼瞧见皇上,就忘了霞院村的书生。”风荷忙道。
  “陈深追到了洪都府,一直到怡君有了岳儿才离开,他至今单身一人……”皇上叹息。
  风荷看他不快,打趣道:“看来皇上这一刀,还得是情债。”
  “朕欠怡君的,挨多少刀也还不清。”皇上更加黯然。
  “那,皇上觉得陈深背后可有人主使?”风荷换了话题。
  “自然是有,也是嘉肃皇后,否则怎么会那么凑巧,二月二的夜里,岳儿险些遇刺,良府失火,都在二月二夜里。”
  “皇上真是聪明,奴婢就没有想到。”
  “行了。”皇上揉揉她头发,不由失笑,“没有你想不到的,说好听的哄朕高兴罢了。”
  “那,皇上可高兴了?”风荷支起身子看着他。
  “高兴。”皇上看着她,突抬手覆上她后脑往下一扣,将她的唇扣在唇上,砥舔着用力吸吮,风荷两手插进他鬓发中摩挲着,与他唇舌交缠在一处,双双忘情的时候,耳边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父皇,娘,你们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