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别
  夜里皇上见到风荷, 头一句话笑说道:“原来岳母是位女军师。”
  “为何如此说?”风荷笑问道。
  皇上说起尹先生早起进宫之言, 风荷听了急道:“我就知道我娘是为了我。”
  “又急了。”皇上揉揉她头发,“仔细想想我说的话, 岳母说了,一是因为自己, 二是因为你,难怪那日看到朕揪着你袖子也不动声色,原来想好了,让季先生对付朕, 她来对付季先生。”
  风荷窝在他怀中, 一双眼扑闪了又扑闪:“你别说话, 让我好好想想。”
  想了没一会儿又发急道:“我娘和季先生是真的夫妻恩爱?还是为了迷惑他,逼着他进宫在皇上面前进言?”
  “岳母跟季先生又哭又闹, 与你在朕面前撒娇没什么两样。”皇上圈她在怀中, “还没想明白?”
  风荷靠在他怀中, 逼着自己平心静气,许久方道:“想明白了, 我记忆中娘甚少有喜怒,总是平平淡淡得, 一直以为娘性情如此,与爹和离后虽有了笑容, 也是矜持端庄的, 如今在季先生面前, 竟哭闹上了。”
  说着话笑了起来, 轻叹一声闭了眼眸。
  他看着她,低下头去,唇亲上她眼,沿着鼻端下滑至唇上,唇含住她唇,身子覆住她的身子,动作缓慢轻柔,若伴着和风丝雨,在细浪里行舟,晃晃悠悠随心而动,许久方才停歇,唇舌细细抚摩过每一处,任她眼前杨柳低垂春花烂漫。
  “可见过羽雁了?”余韵缓慢过去,他方开口低声问道。
  “见过了。”她紧抱着他,“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他埋头在她怀中,“苏禄国如今兵强马壮,西南边境早有危机,朕带着苏莽,也就是苏二,以他为筹码,换得西南和平。”
  “苏禄国是怎样的形势?”
  “苏禄国以佛教为国教,上到君王下到臣民都信仰和平,可苏禄王年迈,大王子凶悍霸道野心勃勃,觊觎我朝物产富饶的车里一带,二王子苏莽被逼逃亡在外,苏禄王这些年迟迟不肯立下继位诏书,就是在等二儿子回去。”皇上说道。
  “那皇上此行太过危险。”风荷急道。
  “有危险也得去,苏禄王在国书中以属国藩王之礼恳请朕去,许多人觉得朕这江山得来的太容易,总是借此大做文章,此番前去将苏禄国拿下,回程中见见几位故人,也算是有些政绩。”皇上淡淡说道。
  “故人是敌是友?”
  “有敌有友,都是朕那些年办差结识的人。”
  “那就更危险了。”风荷声音里带了哭腔,“能不能不去?”
  他抬起头亲亲她脸,“朕命大,不用担忧。”
  “那你带着铁如意吧,就当是我陪着你。”风荷将他抱得更紧。
  他揉着她头发笑:“朕快喘不上气来了。”
  “不管,我要好好抱抱你。”风荷手下不放,脚也缠了上来,“是不是又得半年多才能回来。”
  “两个月吧,顶多两个月。”他任由她抱着。
  “都带些什么人?”
  “聂将军,他曾镇守西南,熟悉云南府的一切,良霄带着一队内禁卫,桃祥带一队洛阳守军,文臣有季大人薛侍郎,另有礼部几名官员,太医院有武大人的两名弟子,阎先生也从建昌赶往云南府会合,后宫就带着容妃随行吧。”说着话闷哼一声,“疼,听朕把话说完再掐不迟。”
  她哼了一声:“既有容妃陪你,不许带着我的铁如意。”
  “带着容妃以示对霍府的恩宠,才能稳住霍廷正。”他揉着她头发,“可明白了。”
  “明白了。”她轻嗯一声,“宫里只留于副统领吗?”
  “朕还提拔了一个人,姚瓒姚将军,让他与于统领一起守卫宫禁。”
  “用容妃挟制姚将军吗?”
  “是,朕将他在意的人带在身边,让他留在宫中,保护朕在意的人。”
  “桃夭就要生了,良霄不在身边,瑞君也已有孕三月,桃祥要出远门,还有季先生,跟我娘成亲三日就要离别,皇上要平安,这些人也要平安。”风荷殷切看着他。
  “刚刚说的那些人都是明面上的,暗里还有苏莽带的一队剑客,另有桃祥请师父出山,带着一队少林武学弟子,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危急时可以保护朕,保护随行的文臣武将。”他说道。
  护卫如此严密,可见此行异常危险,风荷心头发颤,手臂勾上他脖颈往下一压,不管不顾亲了上去,疯了一般又吸又咬,翻滚纠缠中,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忙为她抹着眼泪,哑声道:“别哭,朕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
  “危险来了,答应有什么用。”她哽咽着。
  “朕不是昔日提着脑袋办差的昌王,朕是皇上,朕有精良的护卫,有周密的防范,途经的每一处州县,都有地方驻军迎送保护,闲杂人等会被隔离在几里之外,轻易不会出危险。”他亲亲她的泪眼。
  “那也有危险。”她抽泣着。
  他无奈道:“朕临行前,你不跟朕好好说说话,要一直这样哭哭啼啼?”
  风荷一听止了泪眼,吸吸鼻子道:“皇上,我又不懂事了。”
  “你经常不懂事。”他笑道。
  风荷有些懊恼。
  “朕喜欢你在朕面前不懂事。”他又笑。
  “那奴婢懂事些,咱们好好说话。”她枕在他胸前:“德妃二月下旬要生了。”
  他嗯了一声:“生吧。”
  “奴婢本想着,她生了以后,那边定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就能诱她上钩……”
  他一把捂住她嘴:“朕回来之前,你勿要轻举妄动,维持现状就好。”
  “二月二的时候,奴婢会到良府去,等桃夭生了,三日后稳住了,奴婢再回宫,那时候德妃也快了,做些准备,她生了后等孩子满月,皇上也就差不多回来了。”风荷说道,“皇上不在宫中,一切推在皇上身上,想拖着很容易。”
  “你歪主意多,朕知道你能应付。”他揉着她头发:“岳儿进学由尹尚主持,荣华殿守卫增加一倍,侍奉岳儿的黄门全换成内寺所卫,文丰留在你身边,帮着你照应后宫,羽雁留下保护你和岳儿,她可调动内禁卫,也可调动内寺所,前朝由封尚书与礼部阮尚书支持,你若有所需要,可以派人去找他们,想看什么书,让文丰去紫宸殿朕的书房里给你找,也可让文亮去龙章阁。”
  “奴婢也想去龙章阁。”风荷渴望道。
  “等朕回来,一定带你去。”他许诺一般郑重说道,“过些日子,朕让你自由出入。”
  “奴婢盼着那一日。”风荷说着话心想,难道进宫做了宸妃,就可以自由出入龙章阁?怎么没见淑妃去过?
  又想,我跟他打赌输了,他怎么不提让我进宫的事?估计也要等他回来,他不提也好,我可以接着做我想做的事。
  心中因渴望有些雀跃,笑着看向他,唇凑到他耳边说一句什么,他忍不住笑:“朕求之不得。”
  “不过呢。”她俯身看着他俏皮笑道,“皇上得答应奴婢一件事。”
  “何事?”他笑得懒散。
  “戴上薄荷香囊。”她一本正经说道。
  “为何?”
  “免得一路拈花惹草。”
  “刚二月,野花野草还没发芽。”
  “往南春来早,尤其是云南府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朕没那份闲情。”
  “架不住别人讨好献祭。”
  “那,怎么办?”
  “让大力看着,他欠着我的大人情。”
  ……
  本想着好好疼他后说一宵的话,却疲惫到睡着,醒来时天光大亮,早已不见他的人影,只枕畔尚留余温。
  起来唤一声杏花,杏花进来笑道:“文丰中官过来传话,说是皇上天不亮就带队动身,这会儿估计快到洛阳了,文丰中官还说,皇上让给女史传话,戴上香囊了,让女史放心。”
  风荷抿着唇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梳妆后简单用过早膳,一上午发懒提不起精神,午后方振奋起来,出宫去往大学士府,母亲听到通禀,疾步迎了出来,一把握住她手,牵着她进了一所小院子,指着笑道:“这是你的住处。”
  风荷一瞧,疏木掩映着静户幽窗,房前一方小园,春日一来定是鲜花缤纷,屋后一弯流水脉脉而过,两名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正忙进忙出,吸一吸鼻子笑道:“娘,是我一直盼着的闺房呢。”
  母亲紧握一下她手:“闻樱的跟你挨着,过了角门就是。”
  从角门穿过去,但见粉栏彩槛,窗前数杆青竹,又是另一番明媚景象,风荷点头笑道:“是闻樱想要的。”
  母亲欣慰得笑,拉着她到了自己院中,母女二人进屋坐下,风荷看向母亲:“娘这几日,可是真心欢喜吗?”
  母亲低低嗯了一声,垂头道:“他待我很好,只是我不好,昨日早起跟他闹了一场,没想到今日要出远门,这次出门可危险吗?”
  “不危险。”风荷笑道,“跟着皇上呢,那么多人护卫着,怎么会有危险?”
  母亲点了点头:“也是,是我担忧过度了。”
  “娘住到良府去吧,等季先生归来,再回家。”风荷说道,“要不,我不放心。”
  “桃夭一早就打发人过来了,我过会儿就去。”母亲笑道。
  母女二人说着话,杏花跑了进来,惶急说道:“文丰中官来了,说是德妃娘娘突然胎动得厉害,似乎是要生了。”
  “不是说二月底才生吗?”母亲诧异问道,“可是动了胎气?”
  风荷站起身对母亲道:“我得回宫瞧瞧去,娘收拾妥当了,就到桃夭家去吧。”
  “知道,知道,不用操心我,去吧,快去。”母亲忙说道。
  风荷出了府门,母亲追上来叮嘱:“万事小心啊。”
  上了马车,母亲站在府门外望着她,马车驶出巷子口的时候,母亲扬起了手中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