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
  萱瑶看到顾莫念, 似是无家可归的兔子幼崽,泪水扑哧扑哧往下落:
  “师父,我, 我没事。”
  顾莫念心头一紧,没事?
  他蹙眉,冷声说:“阿瑶,你先回去。”
  “师父……”
  萱瑶咬唇,却触碰到适才咬破的伤口,轻“嘶”了一声。
  顾莫念的眸子更幽深了些。
  “是我自己求见孔前辈的, 只是孔前辈看不上我,他更喜欢大师姐……”
  萱瑶有些慌乱, 似是怕顾莫念冲进去,她扯住顾莫念衣角, 不让他走。
  她细声细气地将将前因后果认真讲清楚了,这才垂着脑袋:
  “师父,你莫要生气, 是阿瑶不争气。”
  她不能给师父添麻烦,她也像是大师姐那样,什么都不放在心里。
  可是心头好生酸涩,又抽噎两下, 才勉强忍住了泪意。
  顾莫念脸上寒霜笼罩,明白了。
  眨眼间,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句话:“回太虚峰等我,我们回去继续种樱花树。”
  萱瑶立在原地, 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 愈来愈多的泪水将手背与脸颊濡湿。
  ……
  “嗯?好久不见。”
  空落落的藏书阁内,孔逸仙靠在小榻上,大大咧咧地曲起一只腿,胳膊地搭在膝盖,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
  长发披洒,青丝如墨。
  “孔逸仙,你既然呆在太虚派,就该懂得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顾莫念的脸色森冷,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隐带着愠怒。
  孔逸仙忽然嘻嘻地笑了,笑得耳边夹着的那支菊花微微颤动,飘落下一片金灿灿的菊花瓣。
  他瞥了顾莫念一眼,“你现在,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哦,对,你是主座,说起来,我还归你管。”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顾莫念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要不是你的宝贝徒儿三番两次来找我,你怕是还不会见我。怎么,看到她哭了,心疼啊?”
  他晃了晃酒壶,仰头,张口,一滴酒落在他唇边,只是润了润嘴唇。
  有些遗憾地将酒壶扔到一边,他似是觉着有趣极了:“你对不起她,日日夜夜思念她,现在终于忍不住,找了一个跟她相似的女子当女徒弟?”
  顾莫念拧眉,“孔逸仙,你莫要过分,你要记得,你还是正道中人。”
  “正道?”
  孔逸仙哈哈大笑,“何为正?何为邪?如今已经过去三十年,你莫要告诉我,你还以为你是正道?”
  “……”
  “你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她,所以痴心妄想罢了。这么多年过去,莫说你对不起她,本就该羞愧自责,现在却找一个这样稚气的徒弟,放在心尖尖上宠爱。”
  孔逸仙手指微张,一壶酒凭空出现,他抱着酒坛酣畅淋漓地饮了一通酒,笑吟吟地挥了挥手:“你后悔?你当然后悔,你根本就对不起你的好师姐。”
  顾莫念微微闭了闭眼,掩去了眸中曳动的黑焰。
  “她,我始终不敢亵渎。”
  “我也始终不敢忘记我的卑劣。”
  “不劳你提醒。”
  孔逸仙嘻嘻一声,“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若是记得,早就该发疯了。”
  顾莫念沉默。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神色清冷:“你以后,离萱瑶远一点。”
  孔逸仙的眸子微醉,抬眼看他,“呵,你算是什么东西?”
  顾莫念眸色一痛,终于启唇:“你恨我,我知道,可是,你可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孔逸仙:“不知。”
  他嗤笑开口,“难道是她的女儿?仅仅凭借着有三分美貌的脸?呵,顾莫念,你背叛你的师姐一次不够,还要找个跟她相像的女儿疼爱?”
  孔逸仙不羁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顾莫念,你现在没有资格提你的好师姐。”
  “我没资格,你也没有资格!”
  顾莫念脸上寒霜冷布,直接拂袖而去。
  躲在角落里的谢冰有点方。
  从顾莫念进门的时候她就一动不动,妄图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低。
  而顾莫念,似乎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她。
  顾莫念肆无忌惮地与孔逸仙谈论了一些事情,并不忌讳谢冰。
  谢冰心里跟明镜一样:
  顾莫念怕是早已经将自己视为死人了。
  ……
  接下来的几天,谢冰再也没有在藏书阁见过孔逸仙。
  仿佛那个有趣的图书馆管理员,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高人也许本来就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谢冰却觉着她有些烦闷。
  原本的剧情产生了偏差,孔逸仙本来是教授了萱瑶剑法的高人,然而这次跟女主接触过之后,竟然拒绝了女主,接下来竟然直接不告而别,难道去游仙去了?
  谢冰: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谢冰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担心孔逸仙,然而谢冰的生活还得继续。在摘星学院的筑基班,也渐渐进入到了尾声。
  ……
  “组队?”
  谢冰皱眉:“不必。”
  苏肈站在谢冰面前,身后毛绒绒的尾巴不安地晃了晃,上面一片一片的斑驳,是还未长出来新毛的伤处。
  “我可以保护你。”
  瘦弱的少年,说出他最有力度的话语。
  谢冰有些恍惚。
  恍惚间,有个更矮一点的男孩子,信誓旦旦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保护大师姐。”
  她的眼神逐渐清明,冷声说:“我不需要保护。”
  不需要保护,更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摘星学院的筑基班五天后就结束了,就像是每个学期结束都要考核一样,修仙界的筑基班也不例外。
  郁焰是太虚派的战斗力top级大佬,每次他带的修真学堂结业试炼都被称为“噩梦”级别难度,几十年了,每次听到对方被分到郁焰手中,都会掬一把同情泪。
  郁焰的结业考试,噩梦级别难度,完成任务很难,并且有死亡名额,所以聪明的大家都早做准备。
  提前结伴结盟就是准备之一。
  听说萱瑶他们已经结盟做好准备了。
  整个筑基班里,只有两个人没有结盟,一个是谢冰,另外一个是苏肈。
  而苏肈,今天直接拦住了谢冰,说要与她结盟,他还说要保护她。
  谢冰拒绝了苏肈,苏肈落寞地离开了。
  ……
  月色泼洒,照亮了山间小路,幽幽的树叶婆娑。
  谢冰走在山道上,打了个哈欠。
  依旧是睡不着。
  她边走边微不可见的往后看了看,虽然没看到人,但是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谢冰的眉头皱起来。
  这几天苏肈一直跟着她,被黑猪总管揪出来暴揍几次了,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她,谢冰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话。
  难道是想要自己在试炼中再保护他?
  谢冰冷淡地想,她不保护他,他也不会死。
  这么厉害的后期角色,没被萱瑶利用过,怎么会死?
  这么想着,忽然前方一道凛冽的剑光劈下!
  冷光一闪,耀的谢冰眼睛一眯。
  剑光直接向着谢冰身后砍去!
  “铮——”一声!
  灵剑与灵剑相撞的声音传来,是熟悉的白袍云纹。
  眨眼间,就过了好几招。
  宿采逸招招是杀意,凶狠地冲着苏肈杀过去。
  苏肈死死举剑抵挡,剑光“砰”地震动胸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谢冰下意识脱口而出:“阿逸,住手!”
  宿采逸气的跳脚,大怒,“大胆贼子!你跟着大师姐干什么?是不是要对大师姐图谋不轨?”
  他眼神里发狠,直接将灵剑架在苏肈脖子上,“听说你还要在筑基班试炼中与师姐组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谢冰眉头一皱,宿采逸从未关心过她的事情,这是怎么知道苏肈要与她组队?
  苏肈被打翻在地上,却依旧倔强地抿唇。
  闻言,抬头嘲讽看他,“你现在以保护者的地位自居?”
  “你、你说什么?”
  宿采逸尾音发飘,明显有些心虚。
  “你口口声声喊着大师姐,你不知道她最近不好过吗?赤焰峰的人来找她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谢冰一怔,忽然间,心头一暖。
  她明白苏肈为什么跟着她了,上次金火他们欺负苏肈,谢冰替他挡了,也许苏肈太了解金火他们的德行,所以担心会打击报复谢冰,这才一直默默不吭地保护谢冰。
  而谢冰问他,他却紧抿唇,憋到耳尖都发红了,却依旧不肯说出口。
  宿采逸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我、我最近忙着斩妖除魔,哪儿有这么多时间……我前天才回太虚派的!”
  苏肈讥讽地扫视他一眼:“没时间,不是借口。”
  “大师姐也不让我靠近……”宿采逸看向谢冰,有些委屈。
  “那你不如想想,你做了什么会这么招人嫌弃。”苏肈无情地说。
  宿采逸:“……”
  他慌忙地再去看谢冰,却发现眼前空落落的。
  谢冰已经走了。
  苏肈甩了甩秃了好几块的白色大尾巴,也走了。
  宿采逸站在原地,有些狼狈不堪。
  -
  谢冰皱眉看着垂头丧气靠在院门口的人。
  宿采逸生的十分好看,身材欣长,唇红齿白,一张笑脸,虽然时常做些混蛋之举,却很受门派里母性泛滥的女修喜欢。
  他虽然嚣张跋扈,为人却不坏,又是主座真人顾莫念座下最受疼爱的弟子,不论是看在他的未来还是顾莫念的面上,闯下的祸事常常有人分担。
  谢冰沉默了一瞬。
  她也曾经是那其中一个。
  宿采逸来找她,她并不奇怪,只是谢冰意外的是,宿采逸竟然没有直接闯进去她的院落,而是在外面老老实实等候。
  谢冰的院落门口设置了禁制。
  宿采逸小的时候很混蛋,不知道破解了多少师兄弟的府邸禁制,常常以欺负别人为乐。
  谢冰说过他很多次,宿采逸只是嬉皮笑脸地扯谢冰的衣角,“大师姐,我就是跟他们玩儿玩儿而已。”
  说完,他有些遗憾的模样:“可惜大师姐不能修炼,要是大师姐能修炼,我们就能切磋切磋了。”
  当时的谢冰又是好笑又是伤感,她何尝不想与宿采逸切磋呢?
  现在,谢冰以为,宿采逸若是来了,一定会大摇大摆地进内室。
  然而他没有。
  宿采逸靠在门前的石壁上,有些无精打采垂着头。
  感觉到谢冰回来了,刹那间头扬起,一张讨喜的笑脸上全都是笑意:“大师姐!”
  谢冰站定,冷漠地看着他。
  宿采逸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微尴尬,踌躇了一瞬:“大师姐,我哪里都找不到你,只好在你家门口堵你了。大师姐,你到底为什么不理我啊?”
  谢冰的嗓音平稳而淡漠:“既然走了,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实际上,自从宿采逸十三岁之后,他已经三年没有回过石林峰。
  前世里,谢冰常去的地方不多,那些修士眨眼间能飞上去的山峦,那些修士们比武切磋的地方,她都不能去,更多的时候,她安静地在太虚峰里等待,等待那个渐渐长大的调皮孩子回家。
  一开始,宿采逸每隔几天回来一次,她做好了他喜欢吃的饭菜,等他回来大快朵颐。
  男孩子,正在长身体,吃什么都觉着香喷喷,饭要了一碗又一碗。
  她温柔地注视着他,轻声说慢点吃,不够吃师姐再给你做。
  后来,宿采逸辟谷了,他不再需要吃饭,他的修炼天赋惊人,他开始醉心修炼,每隔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才回来看谢冰一次。
  孤零零的山间岁月很长。
  长到谢冰在石林峰的石头上日复一日地刻下粗劣的日期,盼着宿采逸回来一次。
  春天的桃花开了,她摘了几枝桃花给他熏香了屋子;
  夏天的葡萄熟了,她留下了最甜美的那几串;
  秋天的苹果熟了,她给他装好了最脆嫩的果子;
  冬天的白雪皑皑,她留下最纯净的雪给他泡茶……
  可是,他都没有回来。
  直至十三岁那年,他出了一次危险的任务,回来之后备受追捧,转而成了太虚派最耀眼的新星之一。
  他有了数不尽的朋友,走不尽的修行大道,看不尽的敞亮未来。
  她呆在石林峰,看着桃枝枯萎,看着葡萄腐烂,看着苹果变软,看着雪水日复一日的澄澈……
  她就像是一个孤寡老人。
  她曾以为,宿采逸是她亲手养出来的希望。
  一场漫漫修行路上,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