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祸 第78节
  雪花簌簌而下,修女们踩着松软的雪鱼贯而入,她们的脚步轻且浅,在皑皑白雪上留下一串串浅淡的脚印,雪大,很快就将那些脚印尽数掩埋。
  “听说陛下要处死莉塔。”
  “为什么?莉塔虽然是前国王的女儿,但也是隆冬城的圣女,陛下处死莉塔,元老院能同意吗?”
  “别说元老院不答应,就是外头也不答应啊。”
  “是啊。不管怎么说,圣女都是隆冬城的精神代表,当初陛下杀光了前国王的所有血脉,到底碍于民众的心理,没敢动莉塔,只是将她囚禁在教堂深处──”
  “或许不是不能杀,而是杀不了呢。”
  “杀不了?怎么说?”
  “大祭司说,莉塔是唯一能压制夜来城那位大魔王的人,留着她用处可大了。”
  “压制?你确定?”有人存质疑。
  “不然你瞧,这么久了,夜来城的那位大魔王,从来都没碰过咱们隆冬城,虽说外城被破,隆冬城却一片祥和呢。”
  那名修女也没十足的把握,毕竟这些都是流传下来的传闻。
  传闻,当初这位大魔王在很久以前灭了星耀城邦,彼时的星耀城邦里,也有一位叫做莉塔的少女,那名少女是星耀城邦的贵族,不知怎的,就入了大魔王的眼,时时就带在身边,甚至赋予了她神力。
  后来,那位名叫莉塔的少女失踪了,大魔王震怒,一夜之间,毁了众多城邦,连带着整个世界都生灵涂炭。
  或许是神力运用过度,灭掉星耀城邦后,大魔王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直到,神之降临。
  所谓的“神”,便是隆冬城里的高高供养着的圣女。
  彼时,那场血腥的宫变还未曾发生,前任国王与王后婚后多年,一直未能诞下子嗣,没法子,只好从旁系里收养了一个少年,也就是现任国王卢卡斯,立为王储。
  哪知道,刚确立下王储的第二个月,王后便怀孕了,隔年,在大雪天,生下一个小公主。
  小公主降世时,整座隆冬城里都飘荡着浓郁的花香,当时城外正在被夜来城的那些吃人怪物围攻,奇怪的是,那些怪物好似很怕这种奇异花香,简直就像是克星一样,节节败退,隆冬城得以保全,苟延残喘。
  国王当即就宣布,立小公主为隆冬城的护国圣女,受万民敬仰,地位甚至在王储卢卡斯之上。
  隆冬城没有立王女为王储的规矩,国民们纷纷猜测着,小公主长大后,约莫着是要跟卢卡斯成婚,成为下一任王后。
  没想到,小公主一心只在保护国民,即便对王储也是冷冷清清,完全是个莫得感情的冷漠神祇。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仍是王储的卢卡斯夺了王位,得不到小公主的人和心,又怕底下的人造反,一怒之下,杀光了前国王所有的血脉,又设计诬陷小公主毒杀王族,无视国民的反对,将小公主囚禁在圣保罗大教堂。
  小公主被囚禁的第二年,夜来城的大魔王终于苏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屠戮隆冬城。
  说是屠戮,倒不如说是吞噬。
  与以往的屠城风格不同,大魔王选择了很“温柔”的方式。
  所谓的“繁衍”与“融合”。
  许多平民女子都遭了殃,成为那些巨型昆虫繁衍的工具与口粮。
  终于。
  失去了圣女庇佑的隆冬城,也在这年,陷入了危机。“陛下,我们真的要将莉塔送往夜来城么?如果莉塔不在了,那些怪物会不会──”
  大祭司卡森双手交叠,冲着王座上的男人行了礼,抬眸瞥了一眼男人,男人眉眼间凝着冷意,镶着宝石的权杖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轻轻敲击着。
  年轻的君王俊美的脸上有抹肃杀之意,令人心惊胆寒。
  “陛、陛下,暂且不说那些怪物,就是夜来城的l……只他一个人……我们的胜算也……”
  “大祭司。”年轻男人开口。
  “陛下?”
  “有没有别的方法?”年轻男人把玩着权杖上的宝石,将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别人,与他也是心有不甘,但比起一个女人,显而易见,他的野心更为重要。
  好不容易才拿到的王位,又怎么甘心拱手让人。
  “陛下指的是……”
  “莉塔身上的香味可以驱散那些令人作呕的怪物不是吗?”年轻男人轻笑,“既然如此,有没有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既不用将她送往夜来城,也可以让她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护着隆冬城。”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对于那个冷傲的女孩子,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在她心里,从小被教导的便是,守护隆冬城,国民大于天,为了国民的生存,他想,她会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一切。
  大祭司卡森没敢作声。
  半晌,年轻男人默了默,忽而放低了声音,喃喃道:“毕竟,我也不想真的杀了她。”大雪足足下了半个月还要久,隆冬城一片冰封,而与隆冬城一湖之隔的夜来城,却永远笼罩在一片春意之下。
  “l,接下来你打算拿下隆冬城么?”优雅斯文的青年理了理黑色燕尾服,偏头看向身边的同伴。
  穿着黑色睡袍的青年身子一歪,慵懒地倚在一棵大树上,神情恹恹,“隆冬城?”
  “嗯。”
  “我为什么要拿下那个冷冰冰的地方?”l撑着脸颊,漫不经心地回他。
  青年微怔,没想到这场游戏都到了这个地步,却不愿意再玩下去。
  “无趣。”
  l指尖轻弹,雾气穿过枝叶,几颗毛栗落在他掌心。
  他百无寂寥地把玩着。
  知道他爱玩的性子,青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说:“你不想要隆冬城?那里是比夜来城更适合居住的地方,而且……非常适合繁衍。”
  l仰头接住剥开的毛栗,没回他。
  被他念叨的烦了,l索性直接丢了几颗毛栗给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见他朝临近隆冬城的流萤湖走去,青年忙叫住他,“l,你要去哪儿?”
  “冬泳。”
  “去流萤湖?”
  l头也没回,点点头,青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眉头拧了拧,“l,流萤湖是隆冬城的屏障,那个女人已经不眠不休地守在那里几天几夜,你现在过去的话也许会──”
  说来奇怪,那个叫做“莉塔”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生来有异香,偏偏这种香气跟l身上的像又不像,他们手底下的昆虫们怕极了那些致命的香气。
  几日前,那个女人守在流萤湖后,昆虫们都不再敢靠近隆冬城,l却从不关心这个。
  事实上,他到现在都不太明白,l关心的到底是什么。
  自打他从那场浩劫里醒来后,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
  或许不是变了一个人,而是丢失了某部分的记忆后,他整个人变得越发琢磨不透起来。
  莉塔……
  又是莉塔……
  明明已经死了的。
  他亲眼见证了她死亡的全过程,见证了l为了她,几乎毁灭世界的浩劫。
  按道理,重置了世界后,她应该不会再存在才是。
  青年捏紧手指,棕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
  “会怎样?”l偏头看向他,玩味一笑,“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青年:“……”
  l:“我倒是很好奇,她身上的香气是怎么回事。”
  青年瞧他抬步欲走,刚想阻止他,一抹雾气飘来,青年两腿直愣愣地被定在了原地。
  l背对着伸了个懒腰,雾气弥漫之下,他的身影渐渐融在一团雾气里。“你们想要我的血?”少女脚下的镣铐叮当作响,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一审视着城墙下方一众神官们,漂亮纯净的小脸上挂了抹浅浅的哂笑。
  “……为隆冬城牺牲是殿下的荣誉。”大祭司硬着头皮回了句。
  “比起被定了叛国罪人人喊打喊杀,为隆冬城牺牲后,国民们会感念殿下的恩德。”
  “对对对。陛下也说了,殿下如果肯为隆冬城小小牺牲一下,陛下将对殿下既往不咎──”
  少女冷笑着打断:“陛下?哪个陛下?”
  “莉塔,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是念在你是圣女的身份,特地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愿意为隆冬城付出一点点鲜血,我们只好自己动手来取。”
  下头黑压压的全是人。
  这些人,曾经是膜拜在她脚下的国民,现在,他们却只想将她推出去,活得活命的机会。
  其实,也没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少女面上的嘲讽意味更浓厚。
  风雪正盛,吹乱了少女长发,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只穿了件纯白色长裙,裙摆随风舞动着,跟皑皑白雪纠缠在一起。
  “莉塔,别忘了老国王对你的教导和期待。老国王毕生的心愿便是守护祖上盘踞百年的隆冬城,你想……放弃我们吗?”
  “你曾在神明前许下诺言,会终生守护隆冬城,这些你都忘了吗?”底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少女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倏而轻笑出声。
  “你!你笑什么?”
  少女没理会他的咄咄逼人。
  她低头咬在自己皓白的手腕,血液顺着伤口流入她殷红的唇。
  浓郁的花香瞬间弥漫在雪地里。
  少女明媚的眼睛弯了抹娇俏的弧度,眼神却冷冰冰的,毫无温度。
  “你们想要我的血?”
  她按了按自己仍血流不止的伤口,嘴角浅笑,“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话音刚落,她闭上双眼,从高耸云端的城墙上仰倒,城墙外便是隆冬城的护城河流萤湖。
  听说湖里有水妖,入了湖,甭管是什么,都要被水妖吞噬殆尽。
  她想,有时候死亡也是另一种解脱的方式。她不记得自己在湖里漂了多久,蓦地,她被人揽着细腰,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她的意识仍旧是模糊不清的。
  她被人拦腰抱起,搁在了花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