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咚咚咚咚……
  “来了, ”门咯吱一声,一个小厮探出头来,打量了他们一番, 尔后立即开了门, 笑道, “老爷早就等着你们了。”
  赵言回头看了他们几个一眼,示意:我们进去吧?
  其余人自然没意见。
  一进门,正面是一条从前院通向后院的小路, 左右两侧摆着盆栽,有的才冒出头,有的已经开了花, 可见院子主人是个爱花的。
  小厮将他们带到廊下便离开了,远处树底下,孙夫子正躺在躺椅上看书,旁边是下到一半的棋子。
  赵言几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走近了,安静等他看完。
  前院种的花香随着微风阵阵袭来, 喷嚏声打破了宁静。方仲礼揉着鼻子,一脸尴尬。
  “嗯?什么时候来的?”孙夫子恍恍惚惚地合上书,扶着一侧的扶手坐起。
  赵言道, “方才过来的,”
  “坐, ”孙夫子掀好衣摆, 转而坐起正对着一旁的茶桌。
  赵言犹豫了一会便坐下, 瀚哥儿他们跟着坐下, 只挨着凳子小小的一角, 个个挺直了背脊。
  “学生叨唠夫子了, ”
  孙夫子哈哈笑了两声,“叨唠倒是不会,”
  他朝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让他将他昨日收起放在案桌左侧的书拿过来。
  赵言不落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他们如今位于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四周又是可见修剪过的花草。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老爷,”
  孙夫子抬手接过,转而递给他们,道,“先看看,若是还有不解的,现在可以问。”
  “是,夫子。”赵言接过,将它摊开在面前大家一齐看,仔细往下看。看完他又递给速度要慢些的瀚哥儿他们,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
  待他们看完,已经是小半柱香之后了。
  孙夫子做的批注很完整,不但有他的观点部分,每一题牵涉的具体书物他也引用出来了。已经说得这么明细,他们几乎看一遍就能懂。
  赵言心中一动,道,“多谢夫子,”
  “不用谢,往后若还有不懂的,还可以来问我。”孙夫子喝了口茶,姿态十分放松,
  赵言似乎隐约懂了他的意思,掩去心中的惊喜,“是,”
  他们又针对今年的事聊了一会,廊下传来声音,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迎面而来,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赵言与瀚哥儿他们赶紧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孙夫人端着笑容,她身后的丫鬟将茶点摆上,“用不着这么客气,这些是厨娘做出来的月饼,你们尝一尝。”
  中秋还未到,她已经提前做月饼备礼。
  半会功夫,孙夫人已经将在场的人都打量了一圈,带头是一个着朴素青衫的清隽小子,态度谦恭;其后几人长相也都不错,只是从衣着看来更富贵一些。
  孙夫人不便再打扰他们,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赵言他们几人都没多想。
  中途这事只是一个插曲,赵言他们随后坐下,继续同夫子聊着,又尝了尝府中做的月饼。
  孙夫子忽然兴致一来,“你们可有人会下棋?”
  赵言能察觉到那道期待的视线,只可惜,他在下棋方面有些菜,真是走两步就输。
  赵言看向身后的几人。
  方仲礼视线落在那盘棋上,有些小紧张,“学生会一些,”
  “那你们在一旁看着,”孙夫子招呼他们站过来。
  赵言他们面面相觑,尔后站在方仲礼旁边,看他们来回‘厮杀’。
  孙夫子下棋的手段相对温和,一边下一边简单的讲解。赵言转动大脑,一边看着他们下,又一边猜测下一步往那,竟然也踩中了四五步。
  待了许久,赵言他们是在午饭前离开的,手里还拎着孙夫人给装给他们的月饼。
  待回到客栈,他们才将夹在笔记中的一张纸掀开。
  “石头,以后有疑问便可以直接问孙夫子了。”吴瀚凑过去看。
  “嗯,”赵言将纸张展开。这也就是孙夫子说以后可以找他的缘故。
  方仲礼凑前来,问,“石头,若是夫子想收你为学生,你愿不愿意?”
  无疑,实在是孙夫子对赵言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很好奇。
  赵言翻开书点头,“会,”
  他也能察觉到孙夫子的态度。无论如何,在赵言心中,其实孙夫子已经是他的老师了。
  *****
  在客栈宿了一夜,他们赶回到洪来县,算是提前过中秋节了。
  孙夫人赠送的月饼不多,只有六个,图了个吉利,里面塞满了馅料,赵言只尝出来是甜味。
  他又想起一句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
  赵言切了一块给小豆子,将剩余的交给阿姐,“阿姐,姐夫,你们尝一尝。”
  小豆子已经迫不及待捧在嘴边小口咬着。
  一个月饼也就小豆子巴掌大一些,上面刻了图形,小巧玲珑的一个。
  张高凑前看了一眼,“这东西两口就吃没了。”
  赵梨花捡起一个尝了味道,细嚼慢咽地想掰扯出里面放了什么馅料。
  张高见状也拿了一个,还真是两口就咽下了。
  赵言见他们两人似乎要将这个月饼研究透彻,不由得笑了。
  小豆子吃完又还吵着要,赵言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他笑嘻嘻地躲开,他笑,“别动,让舅舅看看你吃饱没有。”
  此时不是饭点,赵言又捡了半块给他。见他开心吃着,他心里琢磨着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小脑袋。
  回到屋中,赵言翻出以前他启蒙抄下来的笔记,抱着小豆子在凳子上坐下,“小豆子,等你再大些,舅舅教你认字怎么样?”
  “啊?”小豆子一脸懵懂地看着他,“舅舅,”
  “那就这么说好了,”赵言是单方面决定了。
  那要等他多大呢?赵言忽然沉思。
  洪来县,中秋格外热闹,赵言与瀚凑哥儿他们约定好拎着节礼去拜访了陈秀才。
  他意外见到了刘偐,是方仲礼带他来的。
  刘偐个子高了、皮肤黑了、身体也比以前壮实不少。
  见着他们,他露出笑容,“石头,瀚哥儿,仲礼,书宇。”
  几人差些没认出他来,略惊喜道,“刘偐,”
  “我听仲礼说了你们在府学的事。”刘偐笑道。
  吴瀚凑过去,好奇地问了一句,“刘偐,你如今在干甚么?”
  “我啊,我在村里的学堂帮忙……”刘偐也比以前爱说话了。
  他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偐的状态很好,赵言心想。
  他们一行五人一同去了陈秀才家中,出来时皆拎了陈秀才回的礼。
  今年的中秋节,赵梨花做了好几种口味的月饼,一半留着,一半是要带回去给张家的。
  赵言这几日有空,兴致一来先试着教小豆子识字,尔后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自己首先便不忍心了。
  他摸着他的脑袋,叹气,“那等明年,舅舅再教你识字。”
  “舅舅,”小豆子伸手讨抱。
  “好好好,抱你。”赵言自己先屈服了。
  ****
  孙夫子是待师兄他们考完出了成绩之后再离开的。
  赵言和瀚哥儿他们特意去送别。
  孙夫子离开那日,还不忘检查他的功课,尔后听他答完,才满意地道,“往后不要将功课落下了,往后有不解的可以信件问我。”
  “多谢夫子,”赵言很真诚地感谢他。
  这会儿,孙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小厮出来,他们的行李已经搬到了后面那辆马车。
  赵言和瀚哥儿他们原本想要去打招呼的,他余光瞥见一个不作丫鬟打扮的女子紧挨着孙夫人,想起要避嫌,他脚步一顿。
  吴瀚他们跟着止步,一抬头亦看见,只是飞快低下头。
  孙夫人很快走到他们面前,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
  赵言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微皱眉假装不知,低头作谦逊状。
  很快,孙夫子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压在青石板地面的声音渐远,其中一辆马车的帘子微掀开一角又落下。
  五人直起身子,回头望着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巷子,心中一阵感慨。
  这一次乡试,第一届的师兄们全部去参加了,第二届的则去了不多,而赵言他们这届,纯粹只是观众。
  此时参加过乡试的都已经离开府学,要等两年后才有新一届的师弟过来,府学的藏书楼、走廊,各处都莫名安静下来。
  人一少,夫子的注意力便直接集中到他们身上来。
  在繁多的功课下,赵言逐渐适应这种生活方式。
  赵言一月后开始与孙夫子有了信件来往,在信件之中,他也更是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偶尔看见孙夫子的回信,他能察觉到孙夫子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
  ****
  很正常的一日,赵言照常收到了孙夫子的回信。
  他看完之后,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中有惊讶有有种理所当然的情绪。
  “石头,怎么了?”吴瀚好奇地走过来。
  赵言将信件递给他,“孙夫子想收我为学生?”
  “什么?”惊讶的是方仲礼,其余几人皆凑过来看,信件的前半部分是正常的解题笔记,后面则用了小半篇幅表达想收赵言作他的学生。
  惊讶之中,他们反而很快平复了情绪,“我们以为孙夫子早就要收你做他的学生了,”
  “嗯,”赵言应了一声。
  “不过,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拜师之前是要行拜师礼的,讲究遵循圣人之礼,这是一件很重要要求有形式感的事。
  “夫子在京城,应该以后补上去也是可以的吧?”柳书宇不确定地问。
  赵言也有些不确定,然而更重要的是先回信。
  “石头,你要答应吗?”方仲礼问他。其余人皆好奇地看向他。
  赵言拿出纸张,点头,“孙夫子教了我许多,已经是我的老师了。”
  他的意思就是答应了。
  吴瀚他们都为他高兴 ,“那石头往后是有夫子护着的人了。”
  赵言笑,他在心中斟酌了一番,仔细下笔,一方面表达自己能被他收为学生的荣幸,另一方面则是表达自己勤学苦学的决心,言语中不乏对孙夫子的尊敬。
  想说的话在心中酝酿了一圈又一圈,赵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才迫不及待折起准备将信件寄出。
  ****
  拜了师之后,很明显的一个变化便是:孙夫子的倾囊相授。
  赵言每回都能收到厚厚的一叠信,信中内容不少,其中布置给他的任务甚至比府学夫子所布置的还要多。
  赵言又幸福又痛苦地学着,但幸好,还有瀚哥儿他们一起陪着他痛苦。
  他将重要的内容收集于笔记上,给瀚哥儿他们温习抄写。
  而瀚哥儿他们的回报方式也十分粗暴,具体体现在平时,他有时想喝杯茶,茶杯已经到他手边了。
  五人朝暮相处。随之时间的流逝,是知识的积累,是他们感情的愈加深厚。
  ****
  春去冬来,赵言个子往上拔,只与大他三岁的方仲礼相差了一个拳头距离。
  若说他小时候与阿姐长得有七分像,他如今又多了些后来形成的书生气质,谦和如玉。
  然而在几个师兄眼中,‘赵夫子’的气势依然十足。
  在紧张期待之中,乡试年八月六日,卷子印刷完毕。由皇帝钦派考官。其考试分三场,分别八月初九场、十二场、十五场。
  这也就意味着,今年的中秋,他们是在考场中度过的。
  考场由省城专设贡院,是一个封闭式的大院子,整个省份的考生一同参加,检查进场由早排到晚。
  赵言被安排在了下午进场,中间歇息一会还能来得及。
  由官差引入考场之后,赵言不落痕迹扫了眼四周,中间是一眼望不到尾的大道,左右两边横列号舍,无门无窗。其按照《千字文》排列,最靠近龙门的写着天字一号房。
  赵言跟上官差的脚步,进到自己的号房,利索地擦拭一通之后,裹上衣服躺下休息。
  秋日的夜晚温度适宜,赵言舒舒服服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醒来如厕,就着水吃下发下来的馒头,官差发下来的馒头也不知是谁做的,完全没有软糯感,他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又听到了旁边因噎着而拍胸脯的声音。
  前面的程序一如院试,只是更严格了一些,考前巡逻官差变多。
  第一场考墨义,即笔答经义,以经中正文大义为问题,每经问义十道,五道全写疏,五道全写注,转换过来,大概有三十道至五十道题目,答纸有厚厚的一叠。
  巡逻的官差撤下,答题时间一到,赵言提起笔,写下籍贯姓名和考号,他借此短暂的时间平复心情和理清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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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