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灶下的火噼里啪啦声音渐小,火光晃动着,热水冒着白色雾气。
  赵梨花触摸到他冰凉的小脸蛋,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从灶房角落翻找出笨重的木盆,她三两下倒了半盆热水。
  赵言是她带大的,她丝毫不避讳帮忙擦身一类的事。
  赵言跟在后头,天色越来越暗,今儿夜里月光明亮,檐下清冷,他慢吞吞跟上,心里头琢磨着接下来的事。
  “石头来,阿姐帮你。”赵梨花直起腰,抬起袖子抹去额头汗水,招呼他过去沐浴。
  她的面容正对着夜里的月光,一双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娇美,乌溜溜的眸光如藏了星辰般晶莹,唇角含着温柔笑意。
  赵言小短腿一顿,“阿姐,我自个洗。”
  走近了,赵梨花捏他的小脸,忍不住逗他,“你还跟阿姐客气了不是?阿姐都不怕羞,你羞啥呀?”
  赵言霎时被口水呛着,重重咳了几下,还不忘护着自己,颇无耻地撒娇,“阿姐,我长大了,我自个儿能洗,让我自个洗好不好?”
  赵梨花坚定他洗不了,正想再劝解一下,抬头间对上他认真的神情,她鬼使神差点头应允,但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犹豫着叮嘱他,“那阿姐在外头等你,有事记得喊我。”
  关门瞬间,赵言松口气,他身体里住着十八岁的成年人,差使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帮忙,他可没脸。
  脱下衣服,露出一副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身子板,直挺挺的,皮包着骨,全身上下没几块肉,赵言嘘了口气,坐在矮凳上,打湿了帕子开始洗。赵梨花兑的热水温度偏高,烫得皮肤发红,他吸了口气,好半会才缓过来。
  夜里,等两人安置好,赵梨花关上房门插上门梢,如今他们俩住在一间房,屋里一人一张床。
  帮弟弟掖好被子,赵梨花摸摸他脑袋,“咱石头要乖乖睡觉,”
  她爬上另外一张简陋木板床,盖上被子,纤细的双手置于腹部,躺姿规矩。
  莹莹的月光偷溜进斑驳窄小的窗户,赵言微微转头盯着她。
  到底是小孩的身体,逛了一整日,抵不住接下来的困意,眼皮子越来越沉,赵言脑袋一歪,伴着浓重的夜色睡去。
  赵梨花一晚上静悄悄起来几趟替弟弟掖被子。
  初秋时节天色依然亮得早,第二日清晨,赵家的门被人敲响了。敲在栅栏门的声儿,一会儿重一会儿轻。
  赵言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昨儿个他吃饱了一顿,半夜没饿醒,难得一觉睡到这个点。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赵梨花爬下床,利索穿好鞋子,“石头你接着睡,阿姐去去就回来。”
  赵言望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无意听着外头的动静,篱笆门吱呀一声。她阿姐娇中带柔的声,紧接着是男人的声。
  男人的声音??赵言睡意退去,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那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晰,他竖起耳朵,一边爬下床蹭了两下穿上鞋子。
  赵言偷偷扒拉房门,透过缝隙往外看,他的眉头不自觉皱紧,外头天还未完全亮,黑蒙蒙的,只隐约能见着一个娇弱的背影,以及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
  赵梨花和他聊着天,刻意压低了声儿,她不经意回头一看,赵言立即往旁边一躲。
  话题似乎聊完了,赵梨花关上栅栏门,拎着东西进了隔壁灶房。
  赵言三两下爬上床,眼睛一闭,过了一会儿,赵梨花回来了,她的脚步刻意放轻。
  一道暗影投下,被子往上拉了拉,赵言感受着头顶那股视线,很快,她离开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努力扒拉着有关陌生男人的记忆,他是这个月才恢复上辈子记忆的,可以说是带着记忆投胎到这个年代。
  他自以为能想起关键的事,结果模糊的记忆太多,压根记不了多少事儿,唯二的两件便是:家里日子苦,阿姐是最疼他的。
  许久后,一阵肉香味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们一整年几乎碰不上几块肉,赵梨花早上却非常奢侈地炖了一小碗肉汤,肉香四溢。
  做饭的手艺是练上来的,赵梨花厨艺尤佳,这是他好不容易从记忆力扒拉出来的,她做的年夜饭尤其香,只可惜平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新鲜炖好的肉汤撒了几片绿色菜叶,色佳而味浓。赵梨花的借口便是邻里送的,因为欠了他们爹娘的人情,拙劣的理由糊弄小孩足够。
  赵言记忆里还真有这么回事,他端起眼前的小碗分了一半给她,赵梨花没再拒绝,她小口小口喝着,时不时看向对面的弟弟。
  赵梨花喝完最后一口,等他喝完,她试探着问道,“石头,汤好不好喝?想不想每个月都能喝一回汤?”
  赵言抬头看他,平日里乖巧的脸蛋绷得很紧,想要听她的解释。
  赵梨花似乎也有些紧张,她一手揪着一手的袖口,片刻又释然地笑了笑,抬手捏捏他的小脸蛋。
  话音未落,她的笑容深了一层,如此温柔,“以后阿姐会让石头过上好日子的。”
  赵言疑惑越来越大,只可惜她藏得紧,而记忆里使劲扒拉都扒拉不出个一二三来。敢情他恢复记忆之前当小屁孩那几年,都白活了?
  他们爹娘去了之后,赵家还保留着十几亩的地,那也是赵梨花苦苦护下来的,大头那份租给别人耕种了,一年能收回几两银子和百来斤粮食,剩余一亩多地块,赵梨花自己耕,好歹省一省吃能吃一年。
  按理说一亩地和百来斤的地租,够姐弟俩吃了,只可惜地里实在产量低下,一亩地只有三四百斤零食,比后世的低产田产量还要低下,这是社会常态。
  赵梨花翻出头巾利索地包裹好碍人的长发,收拾好农具,牵着赵言的手往地里去。
  赵言想帮忙,奈何他身体碍事,走路走两步会喘,弄得他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赵梨花牵着他停在一棵大树下,提前交代她,“阿姐去忙了,你在这呆着别乱走,水壶在这,渴了就自己倒,阿姐就在那边一喊就能听见。”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地,方圆四周有不少在忙活的人。
  靠天吃饭这事,劳作的民众已经积累了千百年的经验,丰收季节一到,千百年不变的哲理:要看天候。
  收作物这事也是要跟风的,一家收家家收,这是规律。
  赵梨花年纪小经验少,只能跟在村里长辈后头忙活,若是赶不上,遇上个糟糕的下雨天气,极有可能会毁了一年收成。
  赵梨花交代好该交代的,急忙忙下了地。
  清晨空气清新,赵言待在大树底下,他抬头一望,枝繁叶茂,树干主干差不多成人半个怀抱大小,地上有突出来的树根,他走过去坐下,遥望着地里忙活的人。
  两三个结伴玩耍的孩童从他面前跑过,夹杂着天真灿烂的笑声,凌乱的脚步,扬起一片尘土,赵言捂着鼻子扭过脑袋,憋得小脸通红。
  若是没恢复上辈子记忆,秉着孩童智商,他只怕会耐不住寂寞偷偷跟着他们跑去玩。他明显瞅见赵梨花频频回头看,担心他跟人去玩。
  灰尘散去,盯着眼前地上那片刚飘落下来的树叶,赵言开始这月的日常思考人生,眉头拧得很紧。
  他不是第一回思考如今处境,但始终没有章程。
  如今世道,仕农工商,哪个都不好经营,首先便是赵家太穷了,没有初始资金支持,其次便是他年龄小。
  赵言抠着件事思索来去没有出口,日头越来越烈,闷热铺面而来,他烦躁往旁边挪动两步,摸了把水壶,凉的。
  他捧着碗低下头喝水,与碗缘齐平的视线正好瞥见杵在地里谈话的两人。
  赵梨花旁边多了一个男人,身材壮硕,肩宽体壮,赵言眼睛盯着他们,随意喝了两口收起碗,眼睛一动不动。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灰尘,收拾好喝水的家伙,迈腿太急一个趔趄,又赶紧站稳。
  赵言慢慢地走上前去,瞅见来人的侧脸,他努力眨了眨眼,下意识吞咽口水,肤色好黑的一个汉子。
  “梨花,你还是,还是让我帮你,家里的收完了,我正好有空。”
  男人一句话说不利索,磕磕绊绊的,脸蛋黑中透红。
  赵梨花犹豫片刻,就算拧着眉头,那也是惹人心疼的,她方要张嘴,余光瞥见弟弟的身影,眼中的无措一闪而过,“石头,你怎么过来了?日头晒人,你赶紧回去。”
  赵言一会儿便晒得脸蛋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太迫切想看那男人是谁。
  见她语气无碍,旁边的男人又高又壮又黑,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甚至对他露出无措而讨好的笑容。
  他的视线从他身上转到赵梨花身上,涌起某个念头,小眼睛慢慢睁大。
  赵梨花怕他晒着,放下家伙,走过去轻抓着他手臂就要带他回到树底下,“不听阿姐的话了是不是?万一生病了你让阿姐怎么办?”
  张高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抬脚跟着他们姐弟俩往前走了两步,犹豫着退回去,捡起家伙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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