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刹那间, 原本平静宁和的世界陡然消失。
  轰!轰!轰!
  在岁月长河崩碎的一瞬间, 洛渐清的眼前便出现了无数根鲜红色的线。这些线与岁月之线有着六成的相似, 在这些线上, 流转着一道道奇异的光纹, 沧桑古老的力量隐藏与线条之中, 缓缓溢出。
  整个世界都被这样鲜艳的血色红线笼罩。
  俊美无俦的九莲尊者执着一盏灯, 雍容矜贵如冬日之雪,不为所动。他的目光平静地在这无数红线上轻轻飘过,然后转首看向洛渐清, 道:“走吧。”
  洛渐清轻轻颔首,再也看不出刚才因为那岁月长河而导致的失态,一双清澈的眼中倒映出这无数的血色红线, 他淡淡道:“走吧。”
  两人再次抬步, 走在这条被轮回线包围的黑暗道路上。
  九莲手中的本命灯便是唯一照亮世界的光亮,洛渐清左手执着玄灵剑, 右手执着霜浮剑。那些轮回线横亘在他们的面前, 却没有阻拦他们的去路, 每当他们走到跟前, 轮回线便无声地往一旁让开, 将道路露出。
  然而,这条路却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身旁永远都是轮回线, 眼前也永远都是无尽的黑暗。
  洛渐清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却也无法走到尽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不知道自己的身旁闪过了多少根轮回线, 当走到某一点时,洛渐清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一旁的九莲,道:“我走不出去?”
  九莲的面容在玉灯的光芒映耀下,有些朦胧:“你没有走出去。这是一场轮回,在你领悟第七夺时,应当就领悟了轮回的真谛。但是领悟是一回事,真正将它夺走却是另一回事,若你真的领悟轮回,你能做到的就不该是削弱别人的轮回,而是真正夺走他的轮回。”
  在那断情崖底,洛渐清力战群雄,在杜绝天老的眼皮子底下,将妖尊阴姬、鬼炎老祖、白家老祖等人全部击杀,并且削弱了他们的轮回线。
  洛渐清从来都知道,三千大道,有一个大轮回和一个小轮回。
  在玄天大陆的世界中,世间万物都拥有小轮回的机会。他们一次次地出生,再一次次地陨落。因果报应后,人可以轮回成妖兽,妖兽也可以轮回成人。然而一旦魂飞魄散,就失去了小轮回的机会。自此以后,分散于天地之间,世间万物全部有你,比如曾经的六十四妖尊,比如墨青。
  还有一种,便是大轮回。
  玄天大陆终会灭亡,任何一个世界从新生到毁灭,总会走上一个循环。在这玄天大陆上,大多数的事物都拥有迈入大轮回的机会。在玄天大陆灭亡后,他们可能会轮回于新的世界,依旧出现。唯有成仙,才能摆脱世界,才能摆脱这场大轮回。
  失去了轮回线,便真的不入轮回。从此天地万物,都没有你,比如……无音。
  如今徜徉于洛渐清身旁的,便是一根根鲜红色的大轮回线。它们凝练闪耀,散发着勃勃生机,洛渐清从迈入这个道路至如今,也无法将离开这些线,无法将他们真正看透。
  洛渐清停下脚步,仔细地望着身旁的一根线。
  当他真正凝视了这根线后,才忽然从这根线上,看到了许多奇妙的东西。
  那是一道道绚烂迷醉的光影,其中凝聚着雄浑的力量和一丝丝奇异的情绪。有雀跃,有欢喜,有悲痛,有酸楚。然后又是一道道的画面,有时是轮回成一条小河的愉悦,随着春风轻轻流淌;有时是轮回成一个凡人女子的甜蜜,与心上人共度一生。
  在这无尽的毁灭与轮回之中,唯有最本心的一点光芒,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洛渐清望着这根红线上始终闪烁的一点,慢慢地看了入迷,双眸中失去了焦距,竟然没有再动作。与此同时,从他的丹田元神中,一道道虚无的力量散发出来。
  九莲站在一旁,望着这些力量缠绕上了洛渐清的身体,将他包裹在其中,渐渐形成一个蚕茧。在力量的中心,清俊美好的青年微微睁大双眼,认真地望着一根又一根的线。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然后他身旁的那些虚无力量便不断冲荡他的身体。
  在洛渐清的脚下,一根鲜红色的轮回线越加耀眼,放出万丈光辉。
  九莲尊者开始轻声地念咒,他的右手在青莲玉灯上不断地变换,形成虚影。然后从青君所化的灯芯之上,许许多多的灵力波动而出,钻入了那些包围着洛渐清的虚无力量中,融为一体。
  随着这些力量的涌出,青莲玉灯上,最后的两点火星也渐渐变暗。九莲尊者的身形越加虚幻,但是他却没有停下动作,他一步步地将力量引导出来,融入洛渐清的体中。
  在那盏灯中,细长的灯芯在不断地颤抖,它一边将无尽丹力灌输到那两点火星中,拼尽全力地想要将它们维持明亮。但是却有更多的力量透过它散逸出去,永远地离开了青莲玉灯。
  九莲望着那颤动着的灯芯,良久,淡然道:“我之陨落,已是命中注定,你又何必如此。”
  灯芯颤动得更加激烈,九莲抬起手指,按在了这灯芯上,令后者平静下来。
  仿佛来自远古时期的叹息,九莲微微垂眸,道:“本命灯灭,我这缕执念便再不存世间。你的命运自我陨落那时开始,便不再与我相关,也不与墨青相关。九莲青墨丹,或许是这个名字束缚了你。若是他能夺天成功,自此以后,我不再以这个名字束缚你,你愿意去哪儿,都是你的决定。”
  轰!
  青莲灯芯上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辉,九莲却沉着一张冷漠的脸庞,以手掌盖住了这光芒,依旧将无尽的灵力传到洛渐清周身的虚无力量中。他没有注意到灯芯上,有一滴血泪往下滑落,又或者说,便是注意到了,也并不在意。
  终于,第一点火星倏地熄灭。
  然后是第二点火星,猛然熄灭。
  九莲身形一顿,整个人变成透明,过了片刻,才慢慢地再显出身形。
  而此时,洛渐清身遭的虚无力量已经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那些力量疯狂地燃烧颤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它们化身出了一根根的线,奇异地缠上了黑暗道路两旁的鲜红色轮回线。
  正在此刻,九莲看到这蚕茧上,一道青色的光芒突然显现。
  洛渐清终于画出了第一笔。
  他的速度不急不缓,不快不慢,平静镇定地画着一条条的纹路。每当他落下一笔,他身遭的那些虚无力量便缠绕上一些轮回线,当他即将画完最后一笔时,这条黑暗道路上,所有的轮回线都被虚无力量紧紧缠住。
  洛渐清落下最后一笔!
  砰!
  虚无力量形成绞杀,轰然一下,便将所有的红色轮回线绞碎!
  然后下一刻,天地变幻,黑暗道路再也不见,洛渐清也抬步从那蚕茧中走出,看到了九莲尊者。
  如今的九莲,身形虚幻,手中的灯却是彻彻底底地没了光芒。他一身白衣,目光镇定地望着洛渐清,当看到洛渐清出来时,难得地露出一抹冰雪初融的笑意,却也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九莲淡淡道:“此地,便是我能带你走到的尽头了。再往前,一切便靠你自己。”
  洛渐清转首打量着四周,这里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洛渐清的脚下是一片雪白,天空好似倒扣的圆锅,天与地的交界处因为全是白色,而无法能够分清它们的界限。
  洛渐清说道:“我能在这里做什么?”
  九莲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为何要布下那座太初灭神阵。那样的阵法费时费力,且十分受限,不可随意挪动。你将它布置在苍若等人陨落的地方,虽说三万年前按照墨青的推算,那里是玄天大陆最为薄弱的地方,但是这对你并无作用。”
  洛渐清道:“九莲尊者,你知道你为何没能成功夺天?”
  九莲身子微震,神色一变:“我未曾领悟出真正的夺天,于是功亏一篑。”
  洛渐清却是摇首:“因为你并没有遇到最好的时机。这五十年来,我走遍玄天大陆,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从四万年前开始,整个玄天大陆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在为一个人造势。”
  “四万年前,苍若妖尊年轻时闯荡断情崖,凭借先人的手笔,在那里布下了九重险境。于是赤昀真仙的执念和梧桐树藏在断情崖底,始终无人发现,只在等一个人。”
  “三万年前,你刚达化神期修为,与墨青前辈结伴而游,行至梦煞之地,留下了一道灵力印记。那印记于一万年前化神成一只梦煞,也是玄天大陆唯一的一只万年梦煞,他到如今刚刚好退了第一百次的皮,它也在等一个人。”
  “你的夺天,出乎天道预料。但自此以后,极北之地形成,风神海中蕴藏着八十一位人族大能的灵力,枯山山脉里藏着六十四妖尊的死前妖丹。它们都在等一个人,等着那个人将它们取走。”
  “两万年前,一位绝世大能在炎沙荒原留下了遗迹,它在等一个人。”
  “一万年前,飞花宗的某位仙子于昴笳之地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早已陨落,然而她却留了一抹神魂。她也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会与她进行一次双修,得到她最后的力量,还会许诺给她新生。”
  “八千年前,一条绿蛇天赋异凛,一路成为绝世妖尊。她叫阴姬,以后,她会成为一个人的众多道侣之一;还有两千年前,一位女修因缘巧合拜入飞花宗门下,她极其擅长阵法,她名为凤思,此后,她也会成为一个人的道侣之一。”
  九莲双眸颤动,他沉睡多年,在洛渐清刚刚修炼《九莲夺天录》的时候苏醒过一次,之后只因为墨青苏醒过一次,与他见面。
  而如今……
  “我有一位挚友,名为墨秋,也叫魔千秋。”洛渐清神色平静地说着,“两千多年前,他出生于一个小宗门,还未十岁,便被仇家灭门追杀,他逃至流风荒原,又逃至妖境,受尽苦楚。他这一生,看似波澜起伏,浩荡豪迈,但是自他将自己的宫殿落于魔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将会为了突破化神,修炼血灵大法,他的血灵果会被人偷取,会流落在流焰谷,然后会被一个人得到。”
  九莲心神颤动:“那个人是谁……”
  洛渐清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说道:“我的道侣,名为无音,道号玄灵子。五百年前,他出生于豫州,因超品根骨,被当时太华山玉霄峰的峰主吴霄子尊者收为徒弟,赐名无音。他之天赋,不下墨青,二百年化神,被困太华山一百年,却在四百岁便达到化神中期。但他的人生,也是在等一个人,他会收那个人做徒弟,传授他功法秘诀,帮助那人以平凡的根骨达到金丹期,然后被那人击杀。”
  “那个人到底是谁!”
  洛渐清抬起眸子,一双眼睛漆黑透亮,好似死神。
  “放眼三万年,你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他。如今,他便被困在那座太初灭神阵之中,被天道庇护,被你庇护!你无法夺天,因为你早生了三万年。我可以夺天,因为我遇到了那个真正夺走玄天大陆所有气运的人!”
  九莲手指紧捏,一把捏碎了那盏青莲玉灯:“他是谁?”
  “他叫李修晨。”
  轰隆隆!
  九莲俊朗如神的脸庞上,忽然出现了一抹茫然的神色。他呆怔地望着洛渐清,良久,他忽然笑了起来。他放声大笑,青莲玉灯的碎片在他的掌心慢慢湮灭,只剩下一根灯芯,被九莲手掌一拍,飞入了洛渐清的怀中。
  九莲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哭。
  他这样痴狂地笑了许久,倏地停住了笑声,定神地看着洛渐清。
  “你既然等到了,那你一定要夺天!你要将我消灭,你要取代我,真正地成为这天!”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九莲的身影轰然破碎。他的身形化为千万点的光芒,缓缓地消散在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一根灯芯从洛渐清的怀中飞快地窜了出来,悬浮于半空中,仿佛在看这些光芒的消散。
  等这些光点彻彻底底地消失后,洛渐清伸手将这灯芯取了回来,放入怀中。
  “九莲尊者狂傲自信,气势滔天,从苍若妖尊的幻境中,我便知道这一点。这世上,唯有他的生死挚友能令他动容,能令他放弃夺天。他要的从来只是墨青,而不是九莲青墨丹。青君,你为何便是参不透,他是你的唯一,可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颗丹药……仅此而已。”
  洛渐清的掌中剧烈颤动的灯芯,在这句话后,终于不再动作。
  洛渐清长叹一声,握紧了玄灵剑和霜浮剑,抬首看向这片世界。在霜浮剑上,一共七道符箓闪烁着夺目光辉,它们仿佛夺走了天地间所有的气势规则,冷冽决然。
  视线在这片平静的白色世界中流转,洛渐清忽然抬剑,向着前方挥去一道毁天灭地的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