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唯一
  让神田困在那,然后琼却好端端地和哥哥一起吃东西,这怎么看都与对方让莱尼上月球,自己却在家庭餐厅那抢别人家薯条来吃一样恶劣。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或许有一些谬尼摩西尼的原始资料。」
  神田听闻自己与中校的对谈后,如此说。
  「就算有,你也不该在自己被困住时去做这些事。」琼回答。
  「不然我该干些什么?」神田反驳。
  「你就好好活着很难吗?」
  ——哥哥回来的隔天早上,琼要求神田至少每隔几小时都要打电话回来,既然不会被那边的机构监测到线路异常,那多打几通也不成问题。但很糟糕的是直到琼熬夜到隔天早上,神田回覆说根本也没有人来开门。
  于是她只能按着爱葛妮丝所说,真的去请求协助。
  爱葛妮丝的房间简直令琼窒息,她没有真的进来过,但这里贴满便条纸,梳妆镜上甚至用口红在镜面上写着「不要忘记」这样的字跡,所有的字条都写满了神田的名字,她感觉就连呼吸都能闻到那股简直要把人逼疯的执念。
  在对方的床前比手画脚地折腾一番,让爱葛妮丝想起神田后,连一头捲发都还没梳齐的对方却在翻看笔记本的同时皱起眉头,她说:
  「好,听着。」
  琼认真点点头。
  「我没办法直接叫他们打开连他不知道在哪的门,琼。」爱葛妮丝说:「但让你们进去是没问题的⋯⋯还有你昨天有睡觉吗?」
  在和家人忍不住发生言语衝突,所有人都上前来劝架的那种情况,琼感觉自己就算睡着了也会被恶梦惊醒。她准备开口说自己马上去找神田,但抬起头所看见地却是爱葛妮丝担心的表情。
  「我⋯⋯没有。」她老实说。
  爱葛妮丝拍了拍她的头,说:「我会想办法从疗养院嘴里套话,去休息一下。」
  所长的命令不容质疑,琼回到客房内,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瞬间疲倦感像是海啸一样袭来,琼忍不住缩起身体,罪恶和羞耻的感觉像蚊虫叮咬那般啃着自己的皮肤与器官。
  她隐约之中听见有人敲了门,琼缩在棉被里,她说请进,从那轻柔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莱尼,对方昨晚一直力劝自己不要那么激动,好不容易把哥哥他们安置在附近的房间,琼才得以喘息。
  「嗨。」莱尼轻声地说。
  琼拉开棉被,她说:「那个,所长一结束电话,我就会马上过去⋯⋯」
  莱尼再次露出温和的表情,他伸出手,拍了拍琼的肩膀,然后又把自己压回床上。他说:「爱葛妮丝叫我来确保你有在睡觉。」
  琼沉默了一会,她说:「莱尼。」
  「怎么了?」
  对方的关心让琼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抽紧,她艰难地嚥下口水,说:「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我好像都没办法让事情有个好结果。」琼小声地说:「早知道那时候你问我,能不能记住你时,我就算会被打还是被杀掉,也应该要衝过去把你带走才对。」
  莱尼靠过来,似乎迟钝了会,但接着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家人会很伤心的。」
  她也回拥对方,但也是在这一瞬间,琼才想起,神田在电话里提到他们接吻,那莱尼他知道他们之前是这种,关係吗?
  琼感觉自己的大脑当机到无法思考,于是她再次躺下,不过这次倒是安稳地睡去。
  ——「总之呢,我可以给你走后门。」爱葛妮丝在隔天信誓旦旦地说:「虽然是封锁状态,但你能进到里面就没问题了。」
  「所长不知道封锁的原因吗?」
  当莱尼他们家的客厅没办法挤下那么多人的此刻,全员都移动到了一楼的会议室,琼大部分的时候都待在地下室,自己的办公室也在那,研究所的会议室仍堆满一些尚未被带走的杂物,就连电力都需要去重新安装保险丝才能好好运作。
  她看着哥哥与阿姨就在角落,因为爱葛妮丝和他们解释了琼在研究所的职位——她不清楚爱葛妮丝是怎么说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哥哥似乎抱着极大的不满,却也没有选择干涉。
  伊利亚同样坐在遥远的位置,他转魔术方块的手比平时更快速,琼在和神田通电话的整晚,伊利亚都在她身旁,像是要把自己深吞活剥一样紧盯着;一旁欧佳靠在墙壁上,她穿着正装,活脱脱就像一个准备上班的研究员。
  「我不知道,很可惜那里没有我的熟人。」然后,前方的爱葛妮丝说,她的举动完全不像是怀孕中的人,伸手翻动资料以及拿食物的动作都相当轻巧,就像现在琼直接被塞入一口松饼一样:
  「但只要能进去就好办。」
  坐在琼身边的莱尼点点头:「只要我们能进去,就可以趁机去把珍贵他救出来对吧?」
  爱葛妮丝紧皱着眉头,几秒后,她点点头:「对,听着,研究所的封锁状态通常都是『实验失控』与『建筑本身失控』,按照他们目前的情况,我猜应该是前者,所以他们的人手可能根本不够⋯⋯如果可以的话,就应该要一举两得的,顺便把他们与阿波罗计划的关联问清楚。」
  这句话语音刚落,爱葛妮丝便盯着自己,而琼吞了口口水,她点点头。
  接着,欧佳站了过来,她说:「就由我跟波里斯小姐,还有肯恩先生一起进行,对吧?」
  「我会在这里指挥。」伊利亚指了指桌上的无线电,他面无表情,不清楚在想什么。
  爱葛妮丝也补充:「别担心,琼,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当然,事情根本没有那么顺利,在准备出发的中午,琼打算偷偷摸摸地绕路,想着从窗户出到外头的停车场,免得哥哥突然像斗牛犬一样衝进她房间,但她却看见了阿姨就站在门口。
  她一直觉得茉莉阿姨既臃肿又老气,和街上随处可见的老人一样,仍带着冷战刚开始的荒唐思维,随时充满危机感,只是阔别一个多月,她只觉得阿姨看起来好老,下垮的皮层遮掩了阿姨的视线,琼把这点当作藉口,没有与对方视线交错。
  「琼,我有事要告诉你。」阿姨披头就说。
  「什么?」她不安地扭动身体:「我已经知道你把我送进一个奇怪的地方治疗了。」
  「对⋯⋯」阿姨沙哑地说:「但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对你造成的伤害那么大,琼,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会对你们做出那种事⋯⋯我希望你能回到原本的你。」
  「我觉得治疗挺成功的,阿姨。」琼说。
  但阿姨大力摇摇头,她说:「不在乎不代表你成功跨越了。」
  琼准备开口,但她听见外头传来呼喊,琼嚥下口水,她乖乖走下楼,在走廊时她碰见哥哥,对方一句话也没说,所以她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外头的天气好到不得了,欧佳靠在车头前等待着自己,琼也穿了一身正装,但裙子几乎紧到她无法呼吸。
  她与莱尼一起坐进后座,车子离开研究所时没有人来送行。
  一路上广播中放着轻柔的乐曲,欧佳没有开口讲话,莱尼也是。琼则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泥沼,她迟钝地意识到哥哥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拥抱过自己了,就好像要把骨头拧断般。
  她偷偷看了眼莱尼,对方盯着窗外的风景。莱尼不晓得与爱葛妮丝相处得怎么样,说起来,失去记忆的对方过得好吗?
  「恕我冒昧。」前座的欧佳踩下油门,从小路的弯道处前往公路的方向,琼抓紧车上的把手免得自己跌个东倒西歪。
  「两位是一对吗?」欧佳说。
  琼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颠簸的道路,随时都有可能被翻滚而出。
  「是的。」莱尼立刻接口,他露出温和的眼神:「珍贵跟我说过了。」
  妈的神田。
  琼吞了口口水:「但、但其实,我跟你,我,是我主动,你、你没有给过⋯⋯确切答、答覆⋯⋯嗯⋯⋯我是说,你现在没有记忆,所以可以⋯⋯」
  在情况陷入尷尬时,欧佳也没有要营救自己的意思,莱尼只是仍带着微笑,一边问她空调怎么样,一边帮她调整好有些过紧的安全带。
  而那天接近夜晚,他们来到了疗养院附近。
  伊利亚与爱葛妮丝透过连接线路,因此能够转接神田从疗养院内部的电话,然后在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接听。她和莱尼一起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对方小心翼翼地扶住琼的肩膀,她忍着狂躁的心跳,说:「喂?」
  「真的很奇怪。」神田劈头就说:「这里应该是类似医院的地方,但空间多到可以建一个以上的掩埋场。他们的机密资料也随便乱放,等等⋯⋯不是乱放,感觉是因为要转移,所以都搬出来了,但是是为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会知道!」琼大喊:「你怎么样,有吃东西吗?真的都没有人帮你开门吗?」
  她可以想像神田在一个阴暗的空间中耸肩,接着回答:「我很好,我几乎把这里都翻遍了,没有设置安全通道,看起来像是一旦发生意外,这里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封闭,然后被捨弃,对了,我刚刚发现走廊最深处有扇门。」
  「别告诉我你跑去开了门。」琼说。
  莱尼接过话筒,说:「你有发现什么异常状况吗?」
  神田开口:「正如同它叫做疗养院,这里基本上就是让人恢復精神健康的地方⋯⋯对了你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
  气氛尷尬地停顿几秒,神田嘖了声,他立刻改口:「没有,一堆废弃物,档案多到夸张,但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和我一开始从太空署偷到的资讯一样,谬尼摩西尼就只是诡异的实验物,没有更多说明。」
  「拜託你好好留在原地⋯⋯」琼忍不住说。
  「你真的很擅长担心别人,一开始是莱尼,现在是我。」神田的语速突然加快:「其实问题最多的就是你——」
  紧接着他却停顿住了。
  琼与莱尼屏住呼吸,他们似乎有着共同不出声的默契,即便神田讲电话的动作不会被人记忆起,但不代表他们传进话筒内的声音也能够有同样作用。
  她隐隐约约地想起,莱尼与神田都曾与她解释过,记忆是非常不可靠的东西,面对不合常理的事情,人的大脑总是可以对其做出合理的解释。不过是撞鬼、眼花或者是看错记错了,必须直面那些事物,死命地盯着,才能拨开迷雾见识到真相。
  「等等,你说⋯⋯中校说这个地方曾经加入过阿波罗计画。」神田突然大喊:「有没有一种可能性⋯⋯」
  「是什么可能性?」她与莱尼一同喊道,好像整个公共电话亭都随之震颤。
  「有没有可能这里也有类似的东西,一个没有被丢到月球上的谬尼摩西尼。政府正在收拾太空署的烂摊子,但这里阿波罗时期的科学家却还在干同样的事情,现在他们听到莱尼回来的风声,知道政府正在想办法规划其他计画回收谬尼摩西尼,甚至会开始全面清查,而他们私自做实验的事蹟就会败露,因此才赶忙消灭证据?」
  「我听不懂——」
  但神田掛断电话,几秒后,伊利亚的声音传过来,他说:「刚刚有谁说了什么对不对,你们——」
  「去你的,我们要进去了!」
  琼猛烈掛断伊利亚的电话,她转身面对一脸不明所以的欧佳,然后说:「我要跟莱尼一起闯进去,社长你可以用无线电跟我们联络。」
  欧佳皱起眉头,她摇摇头,说:「这次由不得你任性,波里斯小姐,你太不会说谎了,我来应付前台人员,我们在路上讨论计画。」
  琼还没来得及思考所谓的「任性」似乎是指自己强迫欧佳带她去苏联,三人便往山丘上的小路前行。
  鲁纳疗养院位于幽静的乡间道路上,从方才停留的旅馆电话亭径直往前走,就会穿过一片小树林,但由于附近便是城市的缘故,这里的停车场面积也相当广,琼注意到欧佳的耳环反射着月光,她不禁瞇起眼睛。
  越接近建筑本体,人声也传进耳中,从小路往疗养院门口看去,有几名保全似乎正在跟一群民眾沟通,那似乎就是报纸上说的抗议活动,但并没有像记者写得如此夸张。
  「爱葛妮丝・肯恩的名字一搬出来,这所疗养院附设研究机构的研究员应该都会听过⋯⋯所以她才会说自己能够替我们走后门。」
  当欧佳准备与保全攀谈时,她如此开口,而琼与莱尼却同时保持沉默。
  欧佳回过头,她不可置信地说:「长跑科技新闻的人都知道,肯恩这个人虽然行事神秘,但她在研究所期间进行了许多大脑科学领域,尤其是研究海马回对记忆行为所造成影响的研究,只不过到当了所长后就逐渐淡出学术圈了。」
  虽然欧佳的眼神像是在说琼根本褻瀆了记者这个职业,不过琼吞了口口水,然后点点头。经过几分鐘的交涉,欧佳展现出无懈可击的亲切笑容,然后成功穿越被紧紧锁住的大门,来到了疗养院的内部大厅。
  这里的装潢就像来到某座年代久远的大饭店,挑高的天花板和格纹地板,带着復古气息,几名工作人员轻松愜意的在楼梯上上下下,琼甚至看见再「回」字型的建筑内部绿地有几名病人正在享受夜晚的寧静。
  但为什么会被封锁?
  「我们是歷希脑科学研究所的职员。」欧佳露出微笑,向着前方的工作人员走去:「这次受到肯恩所长的请託要来这里相互交流⋯⋯」
  然后琼看见位于大厅右侧墙壁,通往地底下的门,黄色的封锁线死死地贴住路口。她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封锁线旁悄声交谈——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用正面突破的方法。
  「莱尼。」她悄声说。
  「琼。」对方凑近:「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谢谢你讲出了我要说的话。」琼瞥了眼欧佳:「伊利亚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料到了⋯⋯我们是在帮中校他铺路,所以他才会给我们这个情报。但⋯⋯去他的,就算会发生什么事,我也要把那个白痴救出来。」
  「虽然你的用语有点激烈,但我同意。」莱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