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他跑得莽撞,似乎存心要把茶汤泼到邹燕身上,被她险险躲过。这一声“嫂子”也纯属故意,平时他都客客气气叫她赵小姐……
  “知道了,阿汤,要不,你出门避一避。”赵亦说。
  “不行,老大会剥了我的皮……”阿汤说。
  “就三分钟。”赵亦看表,示意阿汤出去。
  “三分钟?”邹燕笑,“也许不够用。”也许都不够你把眼泪擦干。
  “葛底斯堡演说也就用了不到三分钟。”赵亦将表放在桌上。“你可以开始了。”
  邹燕愣住,不知不觉间,这个脂粉不施的小姑娘就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不好对付,但又如何?接下来她抛出的东西,会在她心中留下难以弥合的裂隙。
  “赵小姐猜,为什么钧钧最近和我关系僵硬?”邹燕放低声音,微表情耐人寻味,如果有镜头对准她,导演一定满意——她成功营造出“我要讲秘辛”的气氛。
  可惜赵亦就是不接茬。
  这种没有反馈的对话,邹燕不太擅长,她习惯衡量对方情绪,再做下一步试探。赵亦不出声,她试不出深浅,就只能继续按照剧本演:“我们在一起十年,从来没有对彼此红过脸,但是上一次,他去大溪地找你之前,我们吵得很厉害。”
  “赵小姐这么聪明,”邹燕敛眉,“想必已经猜出一些端倪。”
  “猜不出来。”赵亦平静道,“还有两分钟。”
  邹燕又被她带乱了节奏,缓了缓,决定不再迂回:“赵小姐,你不想猜,那换我来。我这个人非常善于猜测,我猜,你和钧钧,至今还没有上过床,对不对?”
  这一发炮击确实厉害,赵亦顿住,脸瞬间烧红。邹燕总算看到预料中的反应,立刻乘胜追击:“赵小姐家教严格,大概从来不懂男人是怎么一回事。用下半身思考,是刻在男人基因中的本能。你的男朋友身体健康,发育正常,性取向也没有特殊之处,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么多年,他的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
  讲到这里,邹燕停住,微微俯下身,对赵亦意味深长一笑。虽然很快直起身,但在须臾之间赵亦也捕捉到了她胸前风光——好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邹燕理了理松开的衣襟,丰唇微启,胜利收官:“不对,刚才我那句话,有个小小的语病,这十多年,他身边一直都有一个女人。”
  赵亦抬眼看她,仍然面无表情,然而邹燕却觉得自己胜利在望。调弄人心,是她素来的专长,她最懂得如何种下种子,然后等着它长成参天大树。
  “还有一分钟。”
  赵亦仍然保持着平静。但在邹燕听来,这个在男女情事方面毫无经验的姑娘已经被她推倒了悬崖边缘。她不介意再助推一把。
  她打开手机,点开相册,翻到其中一张,递到赵亦面前。
  “钧钧让我保持沉默,继续保持私底下的关系,但我做不到。我们吵架了。我很后悔。这段时间我终于想通了,我离不开他,也不介意跟人分享,妹妹,你介意吗?”
  赵亦低头看照片,鬓发垂落覆住她的眼睛,看起来有种青涩的孩子气。邹燕不明白为什么柏钧研会是这样的口味,不过,这种一张白纸似的姑娘,她很喜欢,完全不懂男女之间那些潮湿暧昧的纠缠,估计连琼瑶剧都没看过,特别容易摧毁。
  素面朝天的姑娘终于抬起了头。
  手机递还给邹燕,还停留在照片画面,男人与女人裸身纠缠于床笫之间,香艳又刺激。
  邹燕接过手机,笑容格外婉媚,那是胜利的笑,她深信这照片会给赵亦深深的刺激。小姑娘的嘴唇那么苍白,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痛哭起来一定非常带劲。
  她充满期待。
  在邹燕高涨的期待中,赵亦终于给出了回应,四个字,言简意赅。
  “透视不对。”
  邹燕愣住,一时没听懂她说得是什么意思。这一次赵亦难得有耐心,摘下耳朵上的铅笔,拿纸快速画了人体示意图和透视辅助线。
  “下次换个好点的美工,这种水平,”赵亦将铅笔别回耳朵,“在我手底下一天就会被炒鱿鱼。”
  “感谢您百忙之中带来的精彩表演,三分钟到,”赵亦皮笑肉不笑,对等在门外的人高喊,“阿汤,送客!”
  第66章 锁链
  电话来得匆忙, 透过电磁波都能感觉到男人在对面严阵以待,赵亦有点想笑, 又有点心疼,这些年他孤家寡人, 想来都是情有可原。
  “没聊什么, 讨论了点数学问题。”她轻描淡写。
  邹燕的数学水平也就够做四则运算,这句说辞明显就是托词。柏钧研沉默片刻,没有就此话题继续, 只让赵亦早点休息——读了读表, 北京时间八点半,今天的晚安居然道得这么早。
  赵亦未做他想,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
  她睡眠质量好,密匝匝如同钢板,半夜雷打不醒, 小偷进屋不醒,被人贩子搬走都不会醒,这一晚,却醒在了凌晨一点的夜。
  有人轻吻她的额头。
  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是她熟悉的人——大脑迅速做出这样的判断, 身体的反应却比思维还快。男人被拧住臂膀摔在地上, 痛哼一声,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宝贝, 有点重, 最近是不是胖了?”
  赵亦慌忙从他身上起开。
  是胖了, 笑起来有窝,手伸出来有窝,穿低腰睡裤后腰都有两个窝。柏钧研看着玉雪团团的小姑娘——眼睛一汪水,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可爱得可以一口吞下去。
  “怎么回来了?明天一早不是还有活动?”赵亦不解。
  柏钧研不答,定定看她,看她的眼睛,像是在找什么,终于找到了,忽然揽住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赵亦懵了。
  传说中的……埋、埋、埋胸?
  不但埋而且蹭,然后轻轻笑,长舒了一口气。温热鼻息透过睡衣扑到赵亦胸口,她陡然意识到自己衣下真空,脸一红,用力推开了男人。
  其实柏钧研只是普通地“松了口气”。
  他吃过教训,害怕旧梦重温,担心推开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就像十多年前mia飞往英国,音讯一断就是好多年。邹燕擅长断章取义,懂得语言的艺术,更懂得将艺术变成凶器,他怕赵亦也被利器所伤,从此逃走不见。
  幸好她还在。
  不但在,而且情绪稳定,没有受到邹燕病毒的干扰,体现出良好的系统鲁棒性,真是与众不同的小机器人。他抱住她蹭了又蹭,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大型犬,直到被用力推开,才意识到自己行为孟浪……意识这一到位,所有感官体验便都到了位——甜润的奶香,娇妍的嘴唇,住在童话糖果屋里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坐在他怀里。
  他想他还可以再孟浪一点。
  “是不是偷吃了糖?”他吻她的嘴。
  “是不是偷吃了饭?”他将她从地上抱起,随手掂了一掂。
  “是不是长大了……”他将她丢上床,欣赏她胸口诱人的起伏,手掌隔着睡衣覆上去,“要继续乖乖吃饭……”
  北海道的烟花什么样赵亦不知道,脑海中的烟花她是再次看了个够。柏钧研人前人后两副模样,门一关,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赵亦被他折腾一溜够,手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总算安抚住了躁动不已的雄性动物,他居然还好意思委屈,一边熊抱她,一边在她耳边撒娇,问什么时候才肯让他转正,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
  赵亦脸一红眼一闭,干脆直接装睡。
  渐渐睡沉,但也似乎没睡多久,又被窸窣声惊醒。柏钧研轻吻她的额头,让她再补补觉,他得起床去赶飞机。
  凌晨五点,天还黑得很。
  赵亦看着他起床穿衣,心里蓦然发软,也爬起来洗漱。他连夜千里来回,她也想和他多待一些时间。
  “不睡了?”他惊异。
  “送你去机场。”她帮他拖箱子。小小的姑娘,大大的箱子,越看越可爱,他忍不住把她抱起来,放在箱子上,一路推去玄关。
  “走吧,小朋友,爸爸带你去上海,上海有迪士尼。”他兴兴冲冲,“唉,算了,你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关在酒店房间,太委屈你。”他垂头丧气。
  箱子在客厅大理石地面快速滑动,赵亦紧张地抓着拉杆,觉得这人疯得可以。但他心情绝佳,她感觉得到,和刚到家时满身紧绷的男人,判若两人。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和对方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过了。
  不用多余的语言解释,只是见到了彼此,便明白了答案,就好像在黑夜里并肩行走的两个人,虽然看不见对方,但只要放下手,一定会有另一只手握住自己,他们对彼此有这样的信心。
  两个蒙面人在机场依依惜别。
  主要是柏钧研比较依依,赵亦相对镇定,不但镇定,还不时闪避,总觉得旁边一直有人投来关注的目光。商务候机楼相对清净,但这男人身形醒目,越穿低调黑色,看起来越不低调,加上墨镜口罩,简直浑身写满了“我是大明星”。
  “北海道见。”赵亦被人围观得甚烦,挥一挥手,干脆利落转身就走,然而身后一阵风声,她再次被男人从背后搂住。
  很好,这很韩剧,旁边已经有人举起了相机。
  “下次不要从背后突袭,可能会被过肩摔。”赵亦认真提醒。
  “咱爸到底对你进行了怎样非人的训练……”
  “还不是你爸呢……”
  “很快就是了,我万人迷,无人不喜,什么时候安排我见家长?”
  “……”
  好容易送走这尊黏糊神,赵亦和阿汤往停车场去。走到半途,赵亦想去洗手间,便让阿汤在路旁稍候。
  后来阿汤一直后悔,他为什么没有跟过去。
  站在通往洗手间的路口等了很久,一直不见赵亦出现,于是阿汤折进去,在洗手间门口喊了几声名字,无人应答,便觉得有些慌。
  揪住一个保洁阿姨,进去看了一圈,出来告诉他,洗手间没人。
  立刻打电话,关机,这时阿汤彻底慌了,左右看看,一个t形路口,他站在一边,人可能是从另一边离开,是自行离开还是别的,完全不得而知……
  赵亦是遭到了劫持。
  有备而来,尾随她进了洗手间,先上的乙醚手帕——一看就是电视剧看多了,这玩意不够剂量、不够时长根本无法达到麻醉作用,于是被赵亦成功挣脱,但确实乙醚对气管刺激性太大,她泪流不止,气喘难耐,终究被对方寻了个空隙,从包里摸出一把明黄枪口的泰瑟枪,一枪将她电翻在地。
  赵亦被激烈的呕吐感和头痛催醒。
  她仰面躺在一张king-size大床上,浑身汗湿,周围是刺鼻的香气,眼前是缭乱灯光,有艳色纱帘和霓虹,还有天鹅绒包裹的内墙装饰,吸音材质,就算屋里闹翻天,外面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不妙。
  赵亦抖抖索索爬起来,心脏跳得忽快忽慢,基本丧失了战斗力,更别提她手脚还各绕了一条银色锁链,工艺精美,目测还不便宜,定睛看,锁头上还刻了三个细小的字母:chs。
  看起来像是一个礼物。
  什么人会送这种礼物给别人,赵亦不寒而栗。
  锁链细而结实,赤手空拳根本没可能挣脱,赵亦重新躺回床上,尽量平复呼吸,恶心和眩晕感一阵阵上涌,口涎抑制不住往外冒,顺着嘴角往下淌——急性大量接触乙醚的后遗症,希望待会儿敌人出现的时候,她能恢复些许战斗力。
  人不能动,脑子却满发条转动,时刻不停。
  她身在何处?看似某种特殊行业的会所,或者特殊癖好者的私人领域,共同特征是隐秘、难寻,如果手机不在附近,很难定位到她的位置。
  她得罪了谁?那可多了,在所有的“柏钧研狂热主义者”眼中,她都是眼中钉。
  她如何脱身?要等绑架者出现,开出条件,将筹码放到桌上,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计划。希望对方能听她说话,不是上来就直接火拼的类型。
  就在赵亦闭目思索时,门无声开启。
  酒气来得比人更快,她缓缓睁眼,看到摇摇晃晃出现在床边的魁梧身影,二人目光相对,彼此都吃了一惊。
  赵亦没想到会看到方玉隆,理论上她和此人并无太多交集,除了慈善晚会那一次,但她觉得,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对她一路追杀,非得把她扣进箩筐才善罢甘休。
  方玉隆则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漂亮是第一印象,这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他见过的漂亮姑娘太多,早就对美女产生了免疫力。可她静静躺在那里,睁眼将他看着,居然让他觉出一丝惊艳——大约和她的神情有关,身陷险境,竟然毫不惊慌,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无声将他看着,那并非猎物的眼睛,而是对弈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