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夕阳
  陆宛下午开完会就收到了唐锋的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他好准备晚饭。看到回家两个字她愣了一下,走路回办公室的步子也放慢了许多。天气已经很暖,路上是三两成群背着帆布包去教室的学生,走过学校操场能听到上体育课的学生有气无力地喊口号,她想了想说一个小时以后下班,但决定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立刻就走。
  打车很快,到了家楼下就看到垃圾桶旁边立着一个纸盒,上面写着烘干机,想来就是唐锋买的。她早起昏昏欲睡吃唐锋做的三明治的时候,就听唐锋说买的烘干机今天下午到,他刚好只有早上查房,下午就替她签收,没想到这人做事真是雷厉风行,生日收烘干机做礼物也是没谁了,等她到家就要立刻拍一张烘干机的照片发朋友圈。
  但开门进屋,就闻到一股甜香,陆宛换了鞋去厨房,看到唐锋居然在给蛋糕抹面。而估计是听见声音,唐锋扭头,看到她有些惊讶,但也解释说:“给你补过一个生日。”而看陆宛一脸疑惑,又补充,“早上问你昨天吃蛋糕了没,你说只吃了一个小芝士蛋糕,不过瘾。”
  “红丝绒的么?你怎么知道我最爱这个味道。”
  烤好的蛋糕还剩了点边角料放在盘子上,陆宛洗了手拿了一块吃。不过问的时候她已经想到这也是她说的。上回投刊成功,她说请他吃饭,在家烤鸡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说不如买块蛋糕庆祝,他去蛋糕房给她打视频,她一眼相中红丝绒蛋糕,说这是她的最爱。就是没想到他都记得,毕竟也就一起吃过一次蛋糕。
  “烘干机放哪里了?我检阅一下我的生日礼物,还是你好,送实用的。”
  唐锋认真抹面挤奶油,陆宛习惯了他少言寡语,便决定不自讨没趣,出了厨房走向阳台。今天是晴天,她的床单被罩倒是放到阳台外面去晒了,但烘干机已经架在她的洗衣机之上。其实她买的洗衣机品牌也有配套的烘干机,不过唐锋买的这牌子,比她的洗衣机贵了可能两倍不止。还是医生好,赚得多,陆宛越想越给自己打气,开会走神时想的周末坦白局,不如就择日不如撞日放在今晚吧。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吃饭了。”
  思绪被打断,陆宛回头看唐锋,点点头,跟他的步子走到餐桌,倒是丰盛,中西合璧。她先吃了凯撒沙拉里的叶子,又夹了块水煮肉片,最后吃米饭上唐锋给她夹的清蒸鱼上的鱼脸肉,很嫩,好吃得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医生还可以少上半天班么?我以为你们都很忙的。”吃了几口菜,陆宛忍不住开口。
  “嗯,昨晚急诊忙了一晚上,所以今天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唐锋没说是本来准备找人换个班,但没想到早上去查房就听说急诊已经被堵了记者,原因是昨晚抢救的患者因术后突发死亡,家属无法接受,闹到了医院,虽然他只是做联台的,但院里还是说先放两天假,避避风头。这种事他见得多了,早就不稀奇,虽然昨晚看到生命消逝突然心生波澜,冲动之下来找陆宛,但一夜之后,他已经冷静。不光是对生老病死的突然性冷静,还有就是是否要搏一搏,更进一步,他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还能这样,我以为你们医生都忙死了。”陆宛点头,但内心说又把天聊死了。
  “正常情况下,都是按时上下班,不过如果临下班急诊叫,还是没办法,包括还有手术时间也不太可控,不过没有刚上班的时候那么忙。”
  唐锋看着陆宛表情,决定多解释一下,不过就是说了好像没说,但也没说错,医生,都是薛定谔的忙或者薛定谔的闲。
  “虽然你做饭很好吃,但我得少吃点,我很想吃那个蛋糕。”
  停了话题就无话,陆宛认真吃了一碗米饭,想再吃时停了筷子,看唐锋也放下筷子,便开口解释,眼神也开始张望不知道唐锋把蛋糕放哪里了。但循着唐锋目光,她了解了蛋糕被唐锋放进了冰箱,她立刻起身去开冰箱,看到蛋糕上撒了红丝绒碎,还有一个巧克力写的生日快乐,以及几个蓝莓和草莓。
  “但我家里好像没有蜡烛。”端着蛋糕放到桌上,陆宛重新坐下,看着精美的蛋糕,但还是有些遗憾。
  “我去买吧,你小区门口有蛋糕店。”唐锋说着就起身,看陆宛欲言又止,补充道,“没事,几步路。”
  “那你回来的时候买盒套,快没了。”其实陆宛欲言又止的是这个。
  “嗯,好。”
  唐锋听了只点头,没多余话,先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垃圾,然后提了垃圾袋出门。而门刚关上,陆宛就给郑祺发了微信:「唐锋给我做了蛋糕」,还配上一张蛋糕的图。
  「so?」
  又用手机从几个不同角度拍了几张蛋糕图,陆宛终于等来郑祺的回复,但郑祺的回复让陆宛气得咬牙,只能接着说:「你这是嫉妒,嫉妒你身边没有好男人」。只是刚发出去郑祺就发了张图过来,是和她小男友的合照,看起来是复合了,而且小男友正在喂她吃蛋糕,陆宛看得生气,连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
  「遇见新东方的厨子就嫁了吧」郑祺看到表情包,又回一句话气陆宛。
  「行,我明天就嫁!」
  陆宛发完消息又觉得一个感叹号不够,再连发了五个感叹号过去之后将手机反扣到桌子上,而这时门开了,唐锋回来得很快,手里两个袋子,一个蛋糕店的,一个便利店的。而如陆宛所料,唐锋还在蛋糕店买了几款面包,她喜欢吃咸口的,买的都是咸味面包。而至于便利店的袋子里,还多买了几个型号的电池,她想起来今早她在去学校的路上还说,前两天在家里翻电池,一个也不剩。
  “唐锋,你是不是因为记忆力特好,所以学的医?”
  唐锋拆蜡烛的时候听到陆宛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将兜里的打火机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抬头看着陆宛有些疑惑。
  “只是发现你,好像记忆力很好,我说什么都记得。”
  陆宛也没想到说这话的时候自己脸突然就红了,但她也没怵唐锋的眼神,只是从唐锋的眼睛里,好像读不出什么,她突然有些泄气。
  “一根蜡烛还是插数字?”
  唐锋拆完条状蜡烛又拆数字蜡烛,拆的时候才发现手心不知怎么出了汗。
  “一根蜡烛意思一下吧,能唱德语生日歌给我么?”
  陆宛伸手制止唐锋拆蜡烛,触碰到手背时又收回了手,仿佛无事发生得开始双手合十,准备闭眼许愿。
  “Zum Geburtstag viel Glück.(祝你生日快乐)”
  外面的天还很亮,夏天已经到来,但蜡烛依然很亮,照在陆宛的脸上。唐锋看着陆宛闭着眼双手合十,听他唱起生日歌露出笑,突然有一瞬后悔为什么之前的生日,他从没有和她一起度过,也从没有想过要一起度过。
  “好了,许完愿望了,许了两个,还剩一个,为了表达感谢,替你许一个,你有什么愿望,告诉我,我替你许了,寿星的心愿都很灵哦。”
  生日歌结束,陆宛很开心,其实她昨天就已经许过愿望,所以今天她只愿自己和母亲健康平安,同时希望工作顺利,至于最后一个愿望,她看着唐锋,等待他的回答。不过,与其说是替他许愿,她更想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他有没有愿望,如果力所能及,她想帮他实现。
  “陆宛,我想以后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可以陪你过。”
  唐锋说得很慢,看着陆宛,他看着陆宛嘴角的笑容似乎凝固。蜡烛依然在摇曳,同时在滴蜡,顽强地等待着有人吹灭它。唐锋知道,他说这话,比他预估要早了一点,让他满腹的话,没有铺垫,直接变成了主旨。他知道,陆宛知道他什么意思。
  陆宛当然知道,她感觉合十的双手越来越热,余光里烛火摇曳,就像她起伏的心。她承认,她是怕了,犹豫了,想退缩了,她好像在这一刻才发觉自己没那么想谈恋爱。谈恋爱太麻烦了,她从此以后就要顾及唐锋的感受了,像现在这样,因为不知道该回什么好,所以连蜡烛都迟迟不敢吹,她怎么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不会爱人了。
  “抱歉,陆宛,是我太着急了,我……”唐锋打破了尴尬。
  “没事啊,这个愿望挺好的,以后每年,生日party我都会尽量邀请你的。”陆宛说完,吹灭了蜡烛。终于,空气中只有蜡烛灰烬的味道。
  “唐锋,我其实,我其实,”但她知道她根本躲不过去,所以她得说,她不想做一个总吊着人的坏人,可开口了,陆宛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了,“算了,吃蛋糕吧。”
  “陆宛,我喜欢你。”可唐锋显然没想让陆宛躲过这个初一,单纯地吃蛋糕。
  “唐锋,我也喜欢你,但是抱歉,我不觉得我现在能够进入一段恋爱关系。”陆宛拿着刀,迟迟没有落到蛋糕上,她不敢看唐锋,但看着刀尖最终接触到奶油,她狠了心切了一道下去,也重新看唐锋,“唐锋,你很好,长得好,收入好,职业好,本地人,有房有车,如果我和你相亲,我可能会希望一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你多合适……”
  “陆宛,我们结婚吧。”
  唐锋握住陆宛的手,让她把刀交还给他,由他来切另一刀,组成一个蛋糕三角,然后将蛋糕放在一个空盘子上,递给陆宛。在这一整套流程的同时,唐锋还说了这七个字,顺便截断了陆宛还没说的话。这七个字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和明天吃什么一样简单,但陆宛看着眼前的蛋糕,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因为她刚才在说的时候,她发现她不过脑子的说了他很多优点,说得她脑子里也有个声音在和她说:这么好的男人,相亲都遇不到,让她遇到了,不如结婚好了。而她想完,就听到了唐锋接续上了她内心的声音。
  “唐锋,你疯了吧?”可陆宛还是做了表情管理,盯着唐锋的眼睛问他。
  “陆宛,如果你害怕不确定的恋爱关系,我们可以直接进入稳定的婚姻关系,用法律来约束我,我们可以拟定婚前协议。”
  “唐锋,你冷静一点……”陆宛眨了眨眼睛,听唐锋这么说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在,她曾以为她会是爱的多的那一方,但现在,突然好像心中有把锁打开了,她发现自己并非不会爱人,而是害怕自己没有被足够地爱,所以宁愿不去爱人。
  “陆宛,我很冷静,我知道,我们的开始可能会让你担心,担心我是个随便的人……”
  “我没有担心,不是的,如果这样,你也可以完全质疑我……”陆宛着急打断。
  “陆宛,我不会质疑你,”唐锋也打断了陆宛要说的话,“这两年多,我们相处得很好,也很放松,但我必须向你道歉,我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sex partner,因为我很早就发现我已经喜欢你了,昨天晚上,我抢救的一个病人意外去世,这种事我经历过无数次,可昨晚,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不说我喜欢你,可能哪天我也像那个人一样没机会说了,我知道说出来可能会给你带来压力,你可以拒绝我……”
  “唐锋,”陆宛再次打断唐锋,唐锋看着她,没再说话,而是示意她先说,“我有个问题,如果没有这个病人,你还会和我说这些话么?你还会深夜来找我么?你还会做这个蛋糕么?你还会买一台烘干机么?”
  “陆宛,其实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是,”唐锋没有直接回应陆宛的话,反而是提起自己买的礼物,并且他说着就起身去门口鞋柜上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一个首饰盒,再重新返回座位。他朝陆宛的方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项链垂挂着一枚戒指,“我很早买了项链,但得知你要相亲,我附加了这枚戒指,我想在这周六见到你的时候,送给你。”
  “唐锋,你凭什么觉得这枚戒指就能打动我?”
  陆宛拿起首饰盒里的项链,端详一番戒指,将戒指套进自己的无名指,一切刚刚好。但当一个人有所获得,那她的欲望就会开始上升,她想要的就更多,所以陆宛看着戒指,再次向唐锋发问。
  “如果你说,你相亲成功,我就送你项链,如果没有成功,这个戒指可以取下来,”唐锋握住陆宛的手,一番拆解,项链和戒指分离,她的无名指上只有一枚银色的戒指熠熠生辉,“我想向你求婚,因为我不想再等了,陆宛,当我在怀疑我是否能够保持对你的喜欢,让你不受伤害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你了,陆宛。”
  唐锋抓着陆宛的手,紧紧握着,不准她抽离。陆宛想要避开唐锋炙热的眼神,可她忍不住看他,接受他如眼神一样炙热的爱,也接受他紧紧抓着他的手,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但她不会的,因为她也不只是喜欢,她也是爱。
  “唐锋,其实这两年多,我已经习惯生活里有你了,我之前想,这种习惯应该不是喜欢吧,或许换一个人,我也一样会形成习惯,但我发现,好像只能是你,因为你做的饭很合我胃口,因为你真的很会写论文,因为你虽然,虽然我有时候无法忍受你不说话,说话还不如不说,但这种有时候的情况,我也已经习惯,我发现我开始完全包容你的缺点了,挺难以置信的,对吧,唐锋,我承认,我应该是爱你的,因为刚才,因为,总之,如果我拒绝你,我可能会,不,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陆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唐锋说这么一大段话,而且是一口气,可她如果现在不说,她不可能会再有勇气说这些的。就像唐锋一样,还得等一件什么事来刺激她,让她来说这种上回说这些还是在大学时期的话。
  “但是,”陆宛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将它取下来,放在缺了一角的蛋糕旁边,她捕捉到了唐锋眼神的一瞬变化,“但是如果你拿这个戒指来求婚的话,我觉得,嗯,还是带钻的更好看,你觉得呢?”陆宛说完话就挑眉,不过没有捕捉到唐锋发现自己被耍了的眼神变化。
  “应该还来得及换。”唐锋拿起戒指想要起身。
  “唐锋,我一直以为医生应该见多了病人早就心里曲里拐弯了,你怎么还是一根筋。”陆宛觉得好笑,忙抓住唐锋的手,“我的意思是,求婚的时候,再买一个新的咯。”
  “所以……”唐锋感受被陆宛手心传导的热量,慌张开口却不知怎么说。
  “结婚太快了,怎么也得先同居一段时间吧,我总不能和我妈说,我找了个男朋友,但是明天就结婚吧。”
  从不想恋爱到想恋爱需要多久?五年?两年?一个月?半个小时?还是一瞬间?陆宛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以为她不会再心动了,但唐锋出现,让她发现心动其实也很简单。她只知道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当对象是唐锋时,也可以很明确。她只知道,爱无法具体形容,但如果心中有想到,这辈子不如就是他好了,那这就是爱。
  并且,更可贵的是,唐锋赐予她爱人的勇气。因为唐锋也足够爱她,或许是初见就已有情愫,或许是对她病情过分的紧张,或许是在不知觉中已经萌生出吃醋的情绪,总而言之每一个细节,都向唐锋证实,他是爱她的,她已经成为他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算她会短暂离开,去别处做田野,但他从来都知道,她会回来,他会在归处等她。
  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哪怕不是按照心中所想的那个良辰吉日,唐锋没忍住说了心中所想,而陆宛,终于直面自己的内心,向眼前人表白。陆宛突然发现,这可能就是爱的魅力,虽然充满着不确定性,但这种不确定,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确定与肯定。
  她确定以及肯定,峰回路转,她找到了心中的夕阳。
  她相信,唐锋,亦如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