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命
  出乎班主任意料的是,除了开学第四天疯狂了这么一回,宋杞再也没有任性过,只是强烈要求去没人愿意过去的最后一排学习,同时提出这个要求的还有许鹤周。
  高一上学期结束,最后排的这俩人成绩都在年级前二十,全年级有1600人的情况下。
  班主任觉得很新奇,不免又想到了当初把自己隔离在最后一排的姚星河,暗暗地琢磨着:莫不是最后一排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水?
  寒假来临,两个人也没放假,奥赛班的老师还没通知他俩呢,这两个人就主动找过去,说革命尚未成功,自己绝不回家。
  班主任摸了摸日渐光明的脑壳,不免心生疑惑: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受到了姚星河的荼毒?
  *
  宋杞以前就知道姚星河的高中生活过得辛苦。
  但在亲身经历一遍之后,她才意识到居然还能苦成这个熊样。
  身体的疲乏倒是其次,精神上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初中时候,数学老头总是说她跟许鹤周是两只井底的青蛙,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广阔,外面的数学题有多厉害。
  她当时还不以为意。
  直到进了一中奥赛班才知道,原来数学题还能变态成这个样。
  拿到试卷,一眼望去只有寥寥数题会做;和许鹤周花几天几夜思考,却依旧思考不出解题办法;在挫败感中反复沉沦,还没把心态调整过来,就听到老师开始讲新的题型和知识点了。
  真的是,太难了。
  无数次走出教室,想给姚星河打个电话抱怨一下。
  可又在掏出手机的那一刻收回这样的想法,进行自我反省:当初他没有一次跟自己抱怨题难,抱怨新课听不懂,他靠自己撑过来了。
  所以宋杞,你为什么需要安慰?
  就又回到课桌前,眼神坚定地跟许鹤周说:“我们肯定也可以。”
  每当这时候,许鹤周都赞同地点头,目光比她更加坚定:“小七,只要你能坚持下来,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坚持下来。”
  少男少女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寒假,就只在除夕和春节那天休息了。
  除夕上午回到家,问了宋长亭一句,姚星河有没有回来,就听宋长亭说他留在景行市做兼职了。
  “哥哥是缺钱吗?”她恍惚地问。
  宋长亭微微叹了口气:“他不肯接受我和你妈给的生活费,也不肯接受爷爷给他的钱。但是他已经18岁,不再享有补贴了。”
  尽管宋长亭说得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瞬间明白,他提及的“补贴”是哪种补贴。
  心中不免又泛起一些忧愁:他高中就过得辛苦,为什么上大学还得这么辛苦。
  这么想着,就跑到自己卧室,拿出存折和存单,开始计算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宋杞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不乱花钱,每次攒够了五百,她就去银行里存上,所以从小到大真的攒下了不少。
  可算着算着就又想到宋长亭刚才说的话——他连自己爷爷的钱都不肯要,怎么会接受她一个高中生的钱呢。
  她垂下手去,躺在床上,望着房顶的灯,心中生出大片的迷茫。她不在他身边,所以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姚星河好过一些。
  *
  除夕夜又下了雪。
  晚上9点,许鹤周给她打电话,像往年一样,约她去青楹中学放烟花。
  当炫目的光束冲破茫茫雪雾变成盛大的烟火,照亮整个雪夜,又绽放着、纷扬着落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是那无数光点中渺小的一颗,被这绮丽的浩瀚拥抱着。
  就像一粒小小的枸杞,坠入了璀璨的星河,四周被光芒笼罩,明亮和自由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忍不住掏出手机,在下一次烟火绽放时拍下照片,给姚星河发过去。
  【哥哥,我们来青楹中学的操场放烟花了。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快乐。】
  不多久就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温柔得像银河星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还带了好听的低笑。宋杞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仿佛能穿越千里,看到他无可比拟的笑颜。
  “原来当时是你们两个小孩儿啊。”
  他说着宋杞不太明白的话,然后问她有什么新年愿望,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宋杞愣了愣。
  有一瞬间忽然涌上一些冲动,想跟他说,让他先别跟孙茹在一起,让他先等等自己,她可以跟他一块做兼职,让他不必这么累。
  可又发现这些话可能不会让他开心,因为只要他愿意,应该会有很多大学女生愿意跟他一块工作,跟他一起享受辛苦后的成果。
  而自己还在高一。
  如果跟他说的这些,他肯定又会说这样不正常,可能又要为她操心,连续不断地劝说她。
  他已经这么累了,所以不应该把自己的执念强行加在他的身上,不应该再让他承受额外的负担。
  于是看着雪花随着尘埃落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想要你轻松自在。”
  想要你不用太辛苦,也能赚很多钱。
  而且,比起你的轻松快乐,你跟谁在一起这件事,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边的人却很不着调,似乎是躺在什么地方,腔调慵懒又惬意:“那你多给远方的老哥哥打电话,听到你的声音,哥哥就轻松了,”顿了顿,笑声逐渐爽朗起来,“这是哥哥的新年愿望。”
  *
  宋杞也以为,她以后会脸皮厚一些,会多给姚星河打电话的。
  甚至直到发生了那件事以前,她都保持着每周给姚星河打一次电话的频率。
  毕竟,这是他亲口说的新年愿望。
  *
  初二回到宿舍,宋杞发现宿舍暖气片坏了。
  跟阿姨报修以后,回到宿舍裹紧了被子,凑合着睡了一觉。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次日醒来,她就发现咽喉肿痛得厉害,进而咳嗽,流鼻涕。
  总之就是感冒,不是什么大事。宋杞这样想着,也没请假,坚守在奥赛班做练习。
  后来感冒是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咳嗽却一直没停,且一直咳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
  许鹤周再也受不了她这无所谓的态度,帮她请了假,强行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一番。
  医生说她有些支气管炎,给开了一些消炎止咳的药,然后嘱咐她,近期最好戴着口罩,因为这个时节,室外空气里有很多花粉,吸入的话会刺激呼吸道,加重咳嗽。
  她倒是注意了花粉,却没注意到另一个更要命的东西。
  3月10号星期六,全校大休假。
  宋杞的咳嗽依然没好,但天气逐渐转暖,所以她就回到家,准备收拾一些换季的衣服带回学校。
  晚上七点多刚洗完澡,就意外地接到了云小悠的来电。云小悠说棠溪联小的好多同学在联小后面的音乐饭店聚会,问她要不要过来。
  宋杞不太清楚这不年不节的为什么要聚会,下意识想拒绝。
  就听云小悠担忧地跟她讲:“我也是来这边的超市买东西突然遇到的,本来也没打算跟着过来,但同学们都知道一中今天放假了,而且咱们小区离联小又近,要是不来,他们肯定会说咱们高高在上,不打算跟老同学交往了。”
  宋杞有些惆怅。
  但又想了想,别人能在聚会的时候想到自己也不容易,就答应了。
  赶到饭店的时候不到8点,大包间里二十多个同学已经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地吃过一轮,唱过一阵,开始中场休息了。
  这些同学里有三四个在一中读书,其余的五六个男生去了职业技术学院,其余的则去读了卫生护理学校。虽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因为平时所处的环境不同,兴趣爱好和个人习惯就也不太一样。
  但大家看到匆匆赶来的宋杞,都表现得很热情,尽管她穿着黑色运动套装也没有打扮,同学们还是一直夸她身材苗条,长得好看,甚至怂恿着让她上台上唱一首。
  宋杞摆了摆手,指了指嗓子,苦恼地说:“我最近不太好,一直咳,你们唱就行,不用管我。”
  于是几个人又拿起话筒,剩下的一群人就彻底放松起来,有几个男生几个女生还掏出烟来互相让着,不一会儿,包间里就烟雾弥漫,原本就不太流通的空气里全是颗粒性极强的烟草味道。
  宋杞不是不能忍受吸烟,毕竟姚星河也是吸烟的。
  但她有些不太能忍受在室内、尤其是在这种密闭环境里吸烟。
  一开始状态还好,能跟旁边的女同学聊聊天,后来就觉得自己鼻腔转凉,眼睛开始发痒,连呼吸都有些不受控制,变得越来越短促。
  她蓦地站起来,说自己还有事要赶紧回家。
  同学们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家里出事了,就没再留她。
  云小悠知道她不想参加聚会,自己却打电话把她叫来,所以有些愧疚,也不好再劝她多待会儿,正准备问她一句需不需要陪她回去,抬头就见她已经关门出去了。
  旁边男生把话筒递过来:“小悠,你声音好听,唱一首呀!”
  她接过话筒,浅笑点头:“好!”
  *
  宋杞几乎是逃命一样跑出来,以为在室外,没有烟雾刺激,呼吸就能好一些。
  可到了外面,却发现还是无法控制呼吸的节奏,眼泪也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肌肉逐渐发软,最后竟全身无力,连挪动几下都变得有些困难。
  不得已扶着墙,背贴着墙面缓缓坐下,一边借助口腔努力地控制节奏,加深呼吸,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搜寻了一圈没在街道上看到什么人,音乐饭店里面的声音又太大,自己即便是呼救他们也听不到,而再回去找人就根更不可能了。
  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还剩5%的电量,慌了一下,就决定把这通电话打给120。
  那边接通后,她也顾不上护士在提示什么,抢先讲了话。
  但因为呼吸不畅,最后只能说出短促的单词,她思维飞转,想到宋长亭曾经给她普及的报警电话要素,尽量清晰大声地把关键词说出来:“棠溪联小后街……欢乐时光、音乐饭店……门口西边、100米……黑色运动服……女……16岁……呼吸受阻……烟、雾。”
  护士用果断有力的声音回答她:“妹妹!我收到了,你做得很好!现在保持半坐位,控制呼吸节奏,我们马上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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