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关系
  “景铄?”
  景铄笑着站起身:“哥,你这里设计的可真漂亮。”他环顾了圈余书衔的工作室,“是你亲手设计的吗?”
  余书衔成立工作室这么些年,景铄却是第一次来。就连当年余书衔在方舟新城买了房子他也只去过一回,所以他并不是很了解余书衔的设计水平,因此才会这么惊讶。
  余书衔淡淡笑了笑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余书衔的助理便进来给两人端了两杯冰咖啡。
  “你今天学校没课吗?”余书衔坐下后随意交叠双腿,声音温淡。
  “今天是周末。”景铄说道。
  余书衔愣了下,继而失笑:“对,我给忘了。最近忙得都记不得日子了。”
  景铄跟余书衔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论谁来看都不会觉得他们是兄弟。但景铄的成长或多或少是受到了余书衔这个兄长的影响,所以两人身上那种清离温凉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
  余书衔长相八成随了他那个早逝的父亲,而景铄则是完全吸取了母亲和继父容貌上的优点。以前一家四口站在一起,怎么看余书衔怎么像个外人,现在也依然是。
  景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闻言笑了笑。
  景铄穿着立整、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余书衔喝了口冰咖啡,抬眼看向对面的景铄:
  “你今天特意来工作室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景铄顿了下,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回桌面,转身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袋子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有点眼熟。
  只见景铄把那个袋子推到了他面前。
  余书衔目光凝着那个袋子,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这是上回你给妈的五万块。哥,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
  余书衔表情未变,更没有伸手去拿那个钱,只是淡淡地把目光转向景铄的脸:“拿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景铄一反常态地坚持,摇了摇头。他抬起脸,神色正经严肃。
  “我不知道妈私下里会管你要钱,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的。我买房子是我自己的事,没道理让你拿钱。哥,这事儿是妈做的欠妥,那天晚上回家妈跟我说完之后我就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这钱我早就想还给你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哥,我不能再用你的钱了。”
  余书衔静静喝着咖啡久久不语,而坐在对面的景铄则连呼吸都收紧了,一时间休息间的气氛变得异常紧绷。
  好像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几秒。余书衔把咖啡杯放下。
  “首付预算多少?”
  景铄愣了下,然后便说道:“五十万。”顿了顿,“这几年我跟小菲也攒下了一些钱,付首付是足够的。而且我们两个都有住房公积金,还贷款的压力也不算大。是妈过于操心了,这才……”
  景铄深吸一口气:“哥,我知道你挣钱也不容易。我又不是没长大的小孩儿,真不能拿你的钱。”
  景铄也算是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在社会上也有着一定的地位。可不知为何,面对自己这个不算亲近的兄长总是会紧张,或者说是崇拜和敬畏。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毕恭毕敬。
  余书衔看着景铄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忽然笑了下:“今天我要是不收回这钱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景铄“嗯”了一声点点头。
  余书衔无奈失笑:“好吧,那我就把钱收回来。”
  景铄怔了下,继而像是松了口气,连带着神情都不再紧绷了,看着似是轻松了不少。
  “你要买新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给你钱你又不要。那这样吧,以后等你选好了房,装修可以找我,毕竟是我的专业。”
  闻言景铄也笑了,点点头:“好。”顿了下,“谢谢你,哥。”
  余书衔面色顿了下,然而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景铄是来还钱的,钱还了便准备走了。余书衔想着出于基本的礼貌便把人一直送到电梯口。
  “好了哥,不用送了,我自己下去就行。外面怪热的,你就别出去了,出一身汗怪难受的。”
  余书衔温和地笑笑:“好,路上注意安全。”
  景铄看着余书衔脸上的笑容,抿了下唇忽然道:“哥,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妈。妈这个人有时候总会犯糊涂,你别跟她计较。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永远是我最敬最爱的大哥。”
  余书衔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那张平静谦和的假面有一瞬间的龟裂。
  “作为既得利益者,你不觉得你跟我说这番话很可笑吗?”
  空气一瞬安静,景铄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僵住,霎时间脸色便变得一片苍白。他怔怔地看着一脸冷漠的哥哥,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像是哑巴了一样。
  “叮咚。”
  电梯门缓缓开启。
  余书衔似是也一瞬回过神。他有些懊恼地微微蹙了下眉,重新换上一副平淡温和的面孔,淡声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算了,”他吐出一口浊气,“电梯到了,路上小心。”
  景铄明显还没有完全回过神,只是“噢”了一声便转身进了电梯。他站在电梯间里看着被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一点点缩小的外面,早就不见了余书衔的身影。
  他似是极其不耐维持着这种表面的亲情,连多余一眼都不愿看,在电梯门还没完全关上之前就已经转身离开。
  电梯间内明亮的金属壁映照着景铄过于苍白的面色,就连那宽阔的肩膀都一瞬耷了下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余书衔回到工作室后坐在自己工作间里愣怔地发了会儿呆,直到助理敲门的声音才把他的思绪唤回来。
  “余设计师,我看您在休息间落了个东西,就给您拿过来了。还有,这是材料的报表,您看一下……”
  余书衔看了眼助理手里拿着的牛皮纸袋,叹了一声让他放下就行。
  助理出去后余书衔便拿起报表开始看,然而看了几行最终还是放弃了,把报表随手扔到一边。
  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句话他说出口后便后悔了。他不应该那样说的,至少……不应该对景铄说。
  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还会做出这种冲动事……
  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是景铄的错,他不应该把心里的怨恨施加在他身上。
  余书衔想起了那年,得知出国留学的钱有一部分是他父亲的抚恤金,景铄第一次跟妈妈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并且那之后他便要办理退学,说什么也不在那边读书了。
  最后还是余书衔嫌烦,一个越洋电话打过去,让他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瞎折腾。他当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是这么说的:
  “你现在就算退学,钱也花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把书念出点儿名堂,尽早挣钱把钱还给我。”
  然后景铄便不再吵着退学了,妈妈和继父还对他感激涕零。他说不出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反正已经麻木了。
  后来景铄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把十万抚恤金连本带利还给他,那时候他才知道景铄这些年在国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打工赚钱,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出来的。他毫不犹豫收下了那笔钱,甚至连个好脸色也没有。
  余书衔活了这三十来年其实根本就没怎么体会过亲情。隐约记得小时候爸妈总吵架,后来他爸在厂子出了事儿,没多久他妈就改嫁了。继父对他妈很好,两人也是真心实意过日子,并且很快就有了景铄。不到七岁余书衔就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家的外人。
  母亲一直偏心弟弟,继父虽然对他也很好,但到底是更向着自己亲生儿子。在那个家生活的那几年,他们并没有虐待他,甚至还在竭尽所能给他家庭的温暖,可他就是能感觉出来,他跟景铄是不一样的。
  如果非要说亲情,那也只有景铄了。那个家,只有景铄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哥哥,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
  可是余书衔不喜欢这个弟弟,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年少时还极其讨厌。只因为他一出生就拥有了他渴望的东西。
  但这并不是景铄的错。甚至他在成年之后还试图去修补早就已经变质了的家庭关系。只不过已经晚了。
  余书衔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今天真的不应该说那句话的。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这些年余书衔跟家人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微妙的。母亲对他一边愧疚着一边索取着,继父不怎么太敢面对他,景铄在他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家里的人却像是都怕他一样。偶尔去一次,全家都会出阵,把他当成贵宾对待。
  对,贵宾,不是家人。
  所以时间久了他就更不爱回去了。除非母亲电话多了才会回去短暂待一会儿,却是连口饭都不爱吃。
  因而余书衔格外喜欢景铄的女儿,他的侄女小月月。只有跟孩子不用那么累。
  余书衔看了眼桌面上的钱袋子,没什么表情地收了起来。算了,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还是专注于工作吧。
  只有专心工作的时候才不会想东想西。
  余书衔重新拿起报表,然后又从杂乱的桌子上翻出图册仔细比对,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工作间心想该给自己再招个助理了。
  ***
  余书衔的动作是很快的,从发布招聘通知到面试选定人选也就一周的时间。他招助理并没有什么严苛的要求,只要有点儿建筑学基础,能帮他打理生活就行。
  说白了更像个移动保姆兼秘书。
  有不少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应聘,最后他的助理层层筛选定下来三个,让余书衔亲自面见一下,最后确定人选。
  余书衔进面试间的时候下意识看了那三人一眼,然后下一秒就怔住了。
  晏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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