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一)
  三长老一边说话, 一边站到了苏红叶面前, 亲手喂他喝下一瓶药。须臾,苏红叶全身抽搐,脸色发紫, 喉咙中滚出一种将死之人才有的怪叫声。
  众人沉默地等待, 直到那声音停止。
  三长老道:“有劳沈大夫、卫大夫, 烦请二位检查一下,我这孽徒是不是气绝而亡了?”
  沈尧正要细看, 卫凌风拦住他, 主动道:“我来。”
  大概半柱香的功夫, 卫凌风下定结论:“他应该是死了。”
  杜长老很奇怪, 三长老刚才还犹豫不决,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呢?不过,苏红叶死了,真是罪有应得,真是大快人心啊。
  杜长老徘徊在苏红叶的身边,观察良久, 最终确信了卫凌风的说法。他和其余几位长老商量后决定, 收置苏红叶的尸首, 带回五毒教下葬。
  另一位长老却问道:“那个村子怎么办?”
  三长老回话:“熹莽村一事, 还需从长计议。”
  沈尧总觉得三长老不管事。方才在段永玄的面前, 三长老义愤填膺, 一口一个“孽徒”, 这会儿谈起熹莽村, 他的一言一行都仿佛在暗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也不能怪他。
  倘若苏红叶所言非虚,那么,迦蓝派、五毒教、武林盟主统统牵涉其中,哪怕苏红叶的师父贵为五毒教长老,他一时也应付不来。
  沈尧沉思之际,又听段无痕说,他会将苏红叶的话,转述给他的父亲。
  卫凌风低声问他:“每一句话?”
  段无痕瞥他一眼,却道:“当然。”
  卫凌风不再言语。
  之后,五毒教的几位长老跟着卫凌风来到了某一间房舍。那天夜里,蛇蝎毒虫都爬上了窗台,聚集成黑压压的一团,并在窗栏上留下了剧毒的粘液。
  如今,粘液风干,血水凝固。
  杜长老念了个口诀。缠在他腕间的毒蛇,恰如一支离弦之箭,“刷”的一下冲到了窗台,蛇腹贴着窗栏,上下左右,反复游走。
  沈尧问:“它在做什么?”
  杜长老悠然回答:“帮我查证。”
  查什么,你倒是说完呀!沈尧心道。
  沈尧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焦躁。正好他随身携带了清心安神的药。他将药瓶拿出来,往嘴里塞了两颗,就像吃糖一样咬碎了药丸。
  三长老问他:“沈大夫,你在作甚?”
  沈尧含糊道:“吃、吃药。”
  三长老皱眉:“沈大夫身体有恙?”
  沈尧点头:“心浮气躁,呼吸不畅。”
  三长老叹声道:“老夫亦有同感。”言罢又说:“丹医派远在清关镇,不参与江湖纷争。今日的所见所闻,让你非常吃惊吧。”
  沈尧还没吱声,另一边的杜长老忽然说:“怪事。”
  杜长老的红蛇匍匐在窗边。杜长老伸手,将红蛇抓回掌心,道:“那一夜的毒蛇,确实出自五毒教。但,我养的这条蛇,并不认识那些毒蛇……”
  杜长老还没说完,某一位长老打断道:“老五,你这条蛇养了许多年,见过全门派的毒蛇,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杜长老道:“确实不认识。”
  三长老道:“你如何断定,那一夜的毒蛇,来自我们五毒教?”
  杜长老指着窗台上的痕迹:“你们过来看看,这是蛇腹留下的花纹。”
  五毒教众人凑过来一齐研究,而沈尧只能靠边站。他偷听五毒教长老们的对话,大概窥破了一部分真相。
  原来,凡是五毒教豢养的毒蛇,都与普通的毒蛇不同。五毒教的毒蛇,蛇腹长满了古怪的花纹,当它们贴着窗台爬行,沾染了毒虫留下了粘液……这些毒蛇的花纹,就刚好被印在了窗台上。
  于是,杜长老认定,他们五毒教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可他无法辨认,五毒教的哪一位高人参与其中。
  “这是你查出来的结果?”段无痕问道。
  段无痕这句话,稍微有些不客气。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旁人都以为,段无痕心有怒意——这很正常,毕竟段家在江湖中有头有脸,没道理这么受欺负。
  沈尧微微抬袖,抓住了段无痕的手腕。
  果然!不出沈尧所料,段无痕的脉象不正常。
  沈尧给卫凌风使了一个眼色。
  卫凌风会意。他说,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不如先把结果告诉家主。或者,杜长老可以飞鸽传书,询问五毒教的掌门。
  众人连连称是。
  卫凌风借故离开,顺便带走了段无痕。
  段无痕的脉搏是促脉,心跳较快。
  沈尧问他:“你难不难受?”
  段无痕也不像程雪落那般,只说一句还好。段无痕非常诚实地回答:“难受。”
  沈尧检查他的伤口,未见异状。
  卫凌风直接问他:“段公子,你为什么要学魔教的武功?”
  此话一出,沈尧双手搭在袖间,脑子变得更糊涂了。
  离开丹医派之前,沈尧自认为是个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他读书时,能一目十行,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然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反应迟钝。
  段无痕背靠墙壁,侧目问道:“你何时发现我学过魔教的武功?”
  卫凌风道:“在安江城,初次见面时。”
  段无痕对他实话实说:“我学过魔教的武功,是因为我家的文书阁里,藏了几本《昭武十八式》。”
  卫凌风浅吸一口气:卫凌风浅吸一口气:“魔教自创的武功,讲究心法,威力强大。倘若练武者心志不坚,极易损折内功,伤及筋脉。你习武多年,应当早就发现了,《昭武十八式》所传授的功夫,与你们段家的剑法之道相悖,可谓南辕北辙。”
  沈尧听得一愣:“师兄,你的意思是,段无痕也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起初是卫凌风,然后是云棠,现在轮到了段无痕。
  段无痕练武这么多年,并非第一次听人说起“走火入魔”。他沉思片刻,道:“我不会继续修习《昭武十八式》。”
  卫凌风叮嘱道:“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
  段无痕点了一下头。
  *
  隔天一早,段永玄再次召来五毒教的长老。他说,熹莽村一事非同小可。谨慎起见,他打算派遣一队人马,前往熹莽村,探听虚实。
  五毒教的长老们都说好。
  段无痕斟酌道:“父亲,我可否……”
  段无痕一句话没讲完,段永玄立刻打断他:“楚贤侄还在我们家。你作为楚贤侄的朋友,这几日应当一尽地主之谊。”
  段无痕冷漠地拒绝道:“楚兄是江湖豪杰,交友广泛,无须我一人招待。”
  沈尧早就发现,段无痕和楚开容非常不对付——楚开容还好,他对段无痕挺热情的,反观段无痕呢,见了楚开容比见了鬼的脸色还差。
  段无痕他爹有一点尴尬,咳嗽两声,才说:“你想去熹莽村?”
  段无痕道:“正是。”
  五毒教的三长老规劝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段少侠仗义行善,古道热肠,积德甚厚,此番去往熹莽村,定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三长老的一席夸赞,丝毫没打动段无痕。
  段永玄稍作犹豫,最终答应了儿子的请求。
  第二天,段无痕领着十五名剑客、五毒教的长老、卫凌风、沈尧等人,在段家的校场之外,清点马匹,准备出发。
  之所以带上卫凌风,是因为段无痕的状况不稳妥。段永玄心疼儿子,建议几位大夫随行。
  沈尧仍然和卫凌风共乘一匹马。因他已经和卫凌风互通心意,这一次跟卫凌风同行,便不如上一次大方坦荡。
  马队一路疾驰,跑得飞快。有好几次,沈尧撞到了卫凌风的胸膛,卫凌风竟然问他:“撞疼你了吗?”
  沈尧低头回答:“你可以不停地撞我,我根本不觉得疼。”
  卫凌风却道:“何必呢?你靠过来,贴着我。”
  这话讲完,他拽着沈尧往后一抱。
  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尧猛然想起——他们现在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其他武林高手们,有没有听到这段对话?
  沈尧后知后觉……扭头扫视周围的众人。
  好在沈尧和卫凌风的那匹马,跑在外侧,而且马蹄声连绵不绝,震荡又剧烈,大家似乎都没在意卫凌风和沈尧刚才讲了什么。
  尤其是五毒教的杜长老,还一个劲地夸他们:“你们丹医派的师兄弟,感情真好啊。”
  沈尧受之有愧,强笑道:“师兄们都对我很好。”
  杜长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忆道:“唉,我座下的弟子比不上你们……”
  话没说完,几匹马的踏蹄声都变慢了。
  白雾如烟,游荡在官道上,远处的景象不甚清晰。段无痕骑马跑在队伍最前方。他察觉异样,不由得勒紧缰绳,嘱咐道:“慢行吧。”
  不知走了多久,雾霭散开,道路越发狭窄。
  段无痕骑马慢行于田埂,左右两侧都是秋收之后的水稻农田。枯黄色的杂草遍生原野,依稀有个稻草人立在正中央,乌鸦栖息一旁,哀哀切切地啼叫着。
  天色近晚,夕阳将退。
  沈尧问道:“这里就是熹莽村?”
  段无痕左手握剑,右手牵着缰绳,许久之后才说:“大概是的。”
  三长老疑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段少侠,你为何如此犹豫?”
  三长老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段无痕,他听到沈尧喊了一声:“小心!”,还没转过头,便见一只毒镖从远处飞来,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
  他想躲开,但身子仿佛定住了。
  他看着毒镖扎进自己的左眼。他脑中剧痛,尚有知觉,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摸到了满溢掌心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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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毒教三长老,新地图领盒饭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