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
  小厮忙不迭放下棺材,朝容离躬了一下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容离眨了眨眼,见下人避她如蛇蝎也不恼。她怎么也没想到,原只是想让府中人误以为她被冤魂缠身,哪料到,身边还真的来了只大鬼。
  不敬主,你倒是能忍。华夙淡声开口。
  容离压着唇角,模样柔弱可怜。
  小芙走到她跟前,弯腰道:姑娘,放好了。
  容离颔首,给我拿个袖炉来。
  小芙连忙进屋,将袖炉燃好了给自家姑娘拿出来。
  华夙就站在门中间,比小芙要高上大半个头,纤细而高挑,好似遗世独立,胜似鬼仙。
  小芙哪看得见这鬼,捧着手炉匆匆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在穿过时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喷嚏道:怎忽然那么冷。
  容离转过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懵了一瞬,这才知晓,似乎只她碰得到这鬼物。
  华夙哪会解释,她连话都不乐意多说,狭长的眼微微一抬,朝院门看去,淡声道:来人了。
  果不其然,容长亭带着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进了屋,当真不怕三清和如来当场撕破脸。
  容离原还躺着不动,在容长亭进院子时,便趔趄着要下地,吓得小芙连忙去扶。
  容长亭面色骤变,着急道:怎不在屋里呆着,出来作甚!
  容离微喘着气,抬臂掩起了唇,轻咳了一声道:离儿身上阴气重,将三娘四娘给吓着了,今儿日头好,便出来晒晒,好能将这周身阴气给散去。
  蒙芫跟在容长亭身后,猛地敛起眼底那胜似想将人千刀万剐的眸光。
  风吹得狠,容离的面色越发苍白,柔弱得好似只余下一缕气息。
  华夙眸光寒凉地打量起容长亭请来的和尚和道士,缓缓扯下了遮面的绸布,殷红的唇一张,吹出了一股乌黑的鬼气。
  那黑烟好似长爪,先朝和尚的脸面招呼了过去,转而又朝那道士的脖颈上抓了一圈。
  和尚和道士俱未察觉,两人还在争辩这院子究竟是哪处犯了煞。
  华夙抬手一勾,将鬼气收了回去,淡声道:你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当真一套一套的,和这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不分伯仲。
  容离闷咳了几声,咳得侧颊泛红,眸光往旁一斜,像偷腥的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13章
  坐回去。容长亭心急,差点就把身上裘衣解了下来,他手指已撘在了系带上,硬是忍住了,转而朝小芙一指,冷声说道:去拿个毯子给姑娘盖上,容府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在这白吃白喝的?
  小芙怵怵缩着脖子,揖身道了声是,连忙转身进了屋,这一急起来,竟忘了姑娘的毯子放在了哪,连裘衣也未寻到。
  华夙站在门边,见日光差几寸便要洒至脚边,不慌不忙退了半步,抬手将裹在在发上的黑绸布又往下拉了一些。她朝堆在床尾的毯子勾了一下手指头,那毯子便被托了起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屏风上。
  小芙急得跺了一下脚,一回头便瞧见织锦缎的毯子正在屏风上挂着。她一把将其扯下,心下想着,她方才怎未看见这毯子?
  出去时,小芙又从华夙身上穿了过去,又冷得一个哆嗦,比扑面而来的风还要冷。
  容离听话地坐了回去,冷得双颊泛白,见两位大师走近,又佯装慌忙地站起。
  空青和白柳一人扶上一边,俱是不敢抬头,怕的不是容长亭,而是这撞了鬼的容府大姑娘。
  容离见那和尚和道士走来,装作不解,怔愣了一瞬,浅色的唇微微张着,问道:爹,这两位是?
  小芙拿着毯子走了出来,见容离站起了身,只好先将毯子给抱着。
  是两位来破煞的大师。容长亭这才回头朝身侧看去,这位是从岩寿寺来的方丈,这位是问清观的道长。
  容离一一倾身,大风一刮,她发里系着的朱绦露了出来,那编绳细细长长,好似墨发被染了色。她抬手将头发拨到耳后,有劳方丈和道长。
  那和尚和道士互相看不过眼,谁也没看谁,各自将头偏向了一边,模样俱是傲慢,就差没将鼻孔朝着天了。
  容离又道:昨夜也不知怎的,似乎是被魇住了,夜里隐约觉得有些凉,好似地龙熄了一般,可眼皮重得很,身上也使不出一丝气力,本是想起身看看的,如何也起不得。
  她轻咳了两声,醒来时才看到窗棂破了,问了身侧的丫头,俱不知是如何一回事,许是又撞鬼了,那日跌下水亦是如此,双足好似被缠缚住一般,直将我往湖水深处拉扯。
  她说得慢,声音又极轻,院子里一众婢女小厮面面相觑,忍不住颤了几下,就连跟在容长亭身后的两位夫人也变了脸色。
  蒙芫眸光颤了颤,离儿,两位师父在此,可不得胡说八道,若确有此事,师父们定能驱走这煞气。
  怎敢胡说八道。容离眼帘一抬,弱声道:自离儿出生那日,府中便备了孩儿棺,后来有幸长至这般大,府中备着的棺材也换了好几口,离儿都已是半截身入土的人了,何必说虚道假。
  蒙芫捂着袖炉的手微微一紧,挤出笑说道:有了这两位师父,何愁破不了这局,离儿只管安心,日后定能享福。
  是啊。容离双眸一弯,眼下的小痣好似一滴莹润的泪,三娘为我挑的好相公,我还未能去见上一见,此局一破,日后定是能享福的。
  容长亭猛一转身,脸色比这隆冬天的风还要冷。
  蒙芫十根手指差点抠进了袖炉里,扯着嘴角干笑,三娘挑的不作数,还得能过你爹的眼。
  容长亭指着她道:你何时听过我的,我不许你出屋,你今儿还不是连府门都出了?
  老爷蒙芫掩着小腹道:妾苦些也无妨,可何必苦着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儿,若是在屋中闷坏了,就怕这孩儿
  容长亭猛地把手收回了身侧,怒而不言。
  那道士在院子里转了转,从那破碎的窗棂外往屋里看,抚着长须道:这四处鬼气太重,此处可是死过人?
  容离微微皱眉,也不知这道士是不是真的有本事,竟知晓兰院死过人一事。
  误打误撞。华夙轻轻嗤了一声,面色寡淡平静。
  道士往屋里瞧的时候,全然不知一只身上裹着画皮的剥皮鬼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面前。
  剥皮鬼早将药碗放下了,此时歪着身站在梳妆台边,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这装模作样的道士。
  道士只觉得身前一阵寒凉,愣是连半个鬼影也没看出来。
  容离没说话,侧过身悄悄往屋里看。她捏着袖口掩着唇,对道士说:道长可要进屋看看,那日我溺了水,昏迷不醒,后来遭了恶鬼扼颈,幸而一位师父替我驱了邪祟。
  站在窗前的道士闻声退了半步,眉目间隐约露怯。
  反倒是站在容长亭身边的和尚走了过去,将一枚铜钱抖进了门槛里。
  那铜钱叮铃一声着地,滚了一圈在门边立住了,恰就落在华夙脚边。
  容离回头看她,神情中讶异难掩,心道这鬼不会要被和尚收了吧。
  身上裹着黑绸的华夙却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连脚也未动。她拉开了蒙在面上的绸布,殷红的唇略微一张,面色冷淡疏离,好似压根未将这道士和尚放在眼中。
  她轻吐出了一口气,就这么一下,那落在她脚边的铜钱慢腾腾又滚了一圈,叮咛落远。
  和尚颤着手道:施主,贵府怕是有大鬼借住,恕贫僧无能为力!
  大师?容长亭怔怔看着这和尚拔腿跑远了。
  院子里的婢女和小厮抖得更厉害了,一个个跟筛子成精一般。
  道士还在窗前站着,好似不肯服输,倒吸了一口气道:我倒要看看,什么鬼物竟敢在阳间放肆。他一撩蔽膝,壮着胆往屋子里走。
  容离眼睫微颤,委实好奇。
  只见华夙侧身避让,还真的让这道士进了屋。
  道士从袖口里取出了个铜铃,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晃得那铜铃叮当作响。
  躺在桌角的铜钱忽地又立了起来,好似有风在推,兜着圈儿往道士的脚边去。
  道士呜哇一声大喊,铜铃脱手而出,大惊失色地往屋外跑,而那铜钱竟还追在他身后。
  容长亭本想伸手拉他,没想到道士见了鬼般甩开他的手。
  和尚跑了,道士也跑了,连个能作法的都没了。
  滚动的铜钱撞在了门槛上,叮地倒下。
  四夫人姒昭柔着声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神仙鬼怪,无非是世人自己骗自己的,那两位大师怕是都没什么真本事,于是自个儿跑了。
  她朝容离看去,又道:离儿莫怕,闲暇时多出去走走,这人气一浓重起来,阴气自然就散了。
  四娘说的是。容离颔首,袖口还掩在唇上,将她唇边扬起的那么点儿弧度给遮得严严实实的。
  招摇撞骗的把戏。身后忽传来华夙那极其冷淡的声音。
  容离转头看她,眸光状似无意的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华夙眉心一点朱砂红如血,又艳又凌冽。她的手从裹身的黑绸布里探出,五指倏然一张,原在地上躺着的铜钱倏然归入她掌心。
  屋外容长亭正差人把那道士和和尚拦下,其余人都不敢往容离屋里瞧,俱不知晓那铜钱忽地腾空而起。
  华夙收拢五指,将那铜钱握了个正着,再张开时,掌心只余齑粉。
  容离看愣了,想来凡人在这鬼物眼中,也不过是可以轻易碾碎的物什,她昨夜属实胆大,竟敢与这此鬼斗智斗勇。
  此鬼不动声色,手略微一扬,那铜钱化作的齑粉便随风去了。
  旁人只看见容离侧着头,眸光略微瑟缩,气息蓦地急促了起来,就连眼梢也沾了些许粉意,却无人知晓她被鬼物按住了肩。
  原在屋里的鬼已迈出门槛,大大方方地站在白日下,半个身上洒着光,周身黑绸裹得严严实实,好似个高挑纤细的影子。她略微倾身,嗓音凉薄,开心了么,开心了便去替我办一件事。
  身侧人多,容离不便开口。
  去替我寻个躯壳来,否则我便只能夺你的身了。华夙道。
  作者有话要说:
  =3=
  双剧情线一起走,容府剧情不会太长
  第14章
  华夙一靠近,容离便觉得浑身发冷,好似连身上的狐裘也隔不住凉意。她垂着眉眼,病恹恹的,又乖巧万分,好似旁人说什么她都会信。
  无需你夺人性命,也不必杀鸡取卵,猫也好狗也好,寻个能动的身子来。华夙淡淡开口,只在她肩上轻按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她略微一顿,又道:只是我好洁,只能活物,死物不可。
  容离急促的气息渐渐平复,眼又眨了眨,不自然地动了动肩。
  寻个腿脚灵便的。华夙在她耳畔低着声说,连嗓音都似散着寒意,舌头要完好,能说话的。
  耳畔气息如羽,容离手一颤,猛地收紧了手指。她不做声地朝华夙看了一眼,本还以为这鬼物见不得光,故而才一直在屋里不出来,没想到,这鬼也是个不怕光的。
  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
  华夙半张脸露在黑绸外,眉心朱砂殷红,即便如此遮遮掩掩,周身气势竟不减,当真不露半分畏怯。
  容离抠着掌心,总觉得自己被按过的肩头不是受了冻,而是被烫了一下,连带着心肺也热了起来,心跳得有些快。
  容长亭负着手连连叹气,转头朝这院子看了一圈,着实无从下手,皱眉道:离儿,便听你四娘的,这段时日莫要在屋中了,闲暇时出去走走。
  好。容离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谁。
  容长亭很是不安,又冲下人道:姑娘若是出府,你们必须紧跟着,寸步不能离。
  小芙连忙应声:定不会离开半步。
  姒昭见容长亭点了头,垂着眼微微一笑,她本就美艳,这么低头笑起来,颇有种祸国殃民的架势。她朝蒙芫看了一眼,说道:姐姐还是莫要出屋了,老爷这段时日劳累了,属实不该将精力花在别处。
  蒙芫神色一变,捧着袖炉不说话。
  容离看不出这四夫人与蒙芫究竟是何关系,她轻咳了两声说:外边风大,三娘腹中尚还怀着离儿的弟弟,是要多加注意。
  容长亭冷哼了一声:离儿一个丫头都比你懂事。
  老爷,我这、这不是蒙芫一时竟不知要如何解释。
  三娘是怕爹爹请来的大师靠不住,特地出来掌掌眼。容离不急不慢地说:也是为了离儿好。
  蒙芫面色一时黑一时白的,索性点了头:府上皆知老爷心疼姑娘,我这做三娘的,又怎能坐视不理。
  容离转身要进屋,被小芙抱住了胳膊。
  小芙胆子小,方才瞧见那和尚和道士接连跑开,自觉这屋里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也不敢让自家姑娘踏进去一步。
  罢了。容离将手从小芙的怀里抽出来,转而摁在了她的肩头上,淡声道:今儿天好,那便出去走走,恰也许久未出府了。
  她话音一顿,慢腾腾开口:早时爹爹不许离儿出府,连兰院也出不得,也不知府外如今是何等景色。
  她确实就跟被禁足一般,已许久不曾出府了。
  依稀记得前世出府的那一日,蒙芫找来的纨绔约她去了酒楼,她不愿出府,怎料那纨绔将下人派了过来,蒙芫催着她去见上一面。
  她
  她本欲逃走,可却被乱棍打死,那纨绔慌了,命人将她装进了麻袋里,扛到了十里外抛尸。
  久不出府,一出去便险些连阳间都回不来了。
  容长亭叹了一声,你身子弱,若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如何同你娘交代。
  容离笑了,她瞧出了容长亭躲闪的眸光,慢声说:我若是在地下见到了娘,自会亲自同她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