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谢敏番外《白鹿长鸣》
  记得那时候,她才3岁吧。小小的个头,胖乎乎的手臂,黑亮的眼睛。每个看到过她的人,都夸她漂亮。
  “这小姑娘,太漂亮了,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那时,我总是欣喜的,骄傲的。佟生继承了我和他的优点,在我眼中,她从小就有一种巧夺天工的美丽。
  更何况,小时候的她,还是那么乖巧。
  总是要妈妈抱,总是粘着我不肯放手。这让她爸爸吃醋不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我身上掉落的另一个灵魂,她是我的心头肉啊。
  我在小镇的学校,教数学。她爸爸是个普通工人。我们收入不高,但总是很快乐。夏天的时候,爸爸会带她去溪里游泳。冬天的时候,我们一家围在火盆前,我给她讲故事。
  我们那么快乐。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是上天的恩赐。因为佟生这个宝贝的到来,让我们原本平凡的生活,变得不再平凡。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了。一如既往的美丽,但也开始有了叛逆,有了不愿意跟妈妈分享的心事。
  女孩太漂亮总是麻烦事。我看着初中时每天尾随着她回家的男生,看着她剩下早饭钱偷偷买口红自己涂,我总是很生气。那时候,她爸爸总是笑着劝我:“算了……算了,女孩长大了是这样,你不能总是管着她。”我却不依,我教训了她一次又一次,不许她再和那些男生来往。我扔掉她买的廉价口红。
  那时候,小女孩也有脾气了,哭着“嘭”一声关上门,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我当时不以为意。慈父严母,家教对她今后是有好处的。
  可佟生和我之间的隔阂,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高中的时候,她开始变得安静。尽管我还是会在她的书包里,发现男生写给她的信。但是在我责问之前,她就会淡淡开口:“妈,你不用管他们,一群小男生,幼稚死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觉得她一定有男朋友了,早恋了。可是却没有见过那个男生,抓不到证据。而她在家里总是不太说话,吃了饭就戴着耳机,听歌,或者温书。好像她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而我和她爸爸都融入不进去。
  我有点难过,但总还是好的。毕竟这孩子的禀性摆在那里,善良又乐观,现在或许有些叛逆,成人了就好了。
  佟生的成绩一直普普通通,高考倒发挥得不错,考上了本科。为此,我和她父亲高兴极了。佟生也很高兴,说:“爸、妈,等我以后赚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她爸爸忙说:“好、好!”我却笑着说:“妈妈不要你赚大钱,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健康、平安、充实,就好了。”“切……”佟生撇撇嘴,似乎还是烦我的教条主义,但孩子终究还是高兴的,那天吃完了饭,一直拉着我们的手聊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一家人亲密无间的日子。
  我的佟生,终于长大了啊。
  上大学之后,佟生就像放飞的小鸟,很少回家,但经常打电话。我知道以她的美丽、开朗,在大学里一定如鱼得水,很多人喜欢,很多人追求。我也曾在电话中叮嘱她:“你现在长大了,如果真的要处对象,首要是人品,对你好,家庭条件也得过得去,长相就无所谓了……”那时候她总是打断我:“妈……我自己有分寸啦。”还是不肯跟我详说。
  变故,是突然来临的。
  佟生的父亲在一次生产事故中丧生,他再也回不来了。事故是因为工友操作不当造成,可工友家里同样一穷二白。所以,我们最后只拿到了非常微薄的补偿金。
  佟生连夜赶了回来,抱着父亲的尸体哭。我也哭。可哭完了,我还得去洗菜、做饭,因为我不能让女儿饿着。当时佟生看着我的样子,哭得死去活来,然后抱着我说:“妈,你别伤心。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妈,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佟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
  她一有假就回家,回家陪着我,买菜、做饭、打扫家里。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我也渐渐知道,她学习之余就去打工。第二个学期开始,她就不要家里出学费和生活费了。我的丧夫之痛已渐渐平息,却为她很担忧,我劝她说:“佟生,不要总是打工,家里还有些钱。你多和同学交流,对你以后工作有帮助。”
  她却不以为意,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都有父亲母亲帮忙安排工作,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要自己努力。”
  听到这话,我不出声,只觉得难过又无力。
  是我们做父母的,太没有本事了。这样好的孩子,却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和未来。
  有一段时间,我单位放暑假,就去了佟生所在的城市探望她。她很开心,并且还想办法,让我住在她同学租的一间房子里。那段时间,我们母女也过得很开心。她每天白天上课,还去打工,很晚才回到那个房子里。我也得以看看这个大城市,美好而繁荣的生活。
  那时她说:“妈,等我毕业了,就租个这样的房子,你放假了就来跟我一起住。”
  我笑着说好。
  有一次,我在拖地,一抬头,看到她在房间里,戴着耳机,对着电脑笑的很开心。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我心中一动。等她不注意时,我从背后看了眼。
  我看到一个qq号,头像是个男人。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有了一大堆。而那个人最新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是:
  你的身体真美。我会对你负责的。
  ……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那天做什么事心里好像都有些慌。到了晚上,看到佟生非常安详地睡在床上。我推开门,站在阳台上,看着星空,忽然释然了。
  孩子长大了啊,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爸爸说的对,不要再干涉了。
  她这个孩子,内心也是渴望爱情,渴望有个依靠的啊。而那个依靠,不会是母亲。
  不过,终究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告诉她要对男人有防范心理,要保护好自己。佟生支支吾吾,才不愿意跟我多说。我只好作罢。
  如果知道那次旅游会出事,我一定不会让她去。
  孩子这几年过得太辛苦了,所以跟我说想出去玩一趟,我举双手同意,还把自己这个月的奖金打给她。我以为她一定有同伴一起,哪里想到她独立惯了,也没有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
  佟生失踪后的第五天,我下了班回到家,拨打警方的电话,得到的依然是抱歉的答复:“我们还在查。谢大姐,你再想想,孩子有没有可能去别的地方玩,没有告诉你呢?或者没信号身上没钱了呢?”
  “不!不会的!”我几乎是吼着说,“她一定会给我打电话,不会这么没交代的。孩子肯定是出事了,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可是,找不到。
  警方说,有证据显示,她在古城逗留了几天,然后去了临近县市。
  然后失踪。
  有人见过她,却没人看到她去了哪里。
  我的佟生,就像一滴落在地上的雨,就这么蒸发消失了。
  可是,她是我唯一的水啊。
  ……
  我辞去了工作,卖掉了房子。我带着所有积蓄,开始寻找。
  那个县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找遍了。没有,为什么都找不到。
  我在那里找了一年,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后来我就来到了古城。
  有一天,我住在旅社里,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吓得如大梦初醒。
  那是我吗?
  我以前是做老师的,做得最多的就是家务。前一年过生日时,佟生还夸过我,说妈妈真漂亮,年轻,皮肤又白。就像我姐姐一样。虽然这孩子的话夸张了,我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可哪里是现在镜中的模样?
  肤色不再白皙,晒得黝黑。手指粗黑又脏,头发花白。曾经我杀只鸡都不能够,要靠佟生她爸。现在我一只手就能扛起一包麻袋,只为换一顿午饭前,然后吃饱了继续找佟生。
  那一夜,我有点难受。
  我想,要是找到了佟生,她认不出妈妈了,怎么办啊?
  我也曾向警方举报过,那个qq号,但后来警方告诉我,经查实,佟生失踪的事件,那个男孩在大学上课,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跟这起案子没有关系。我想要得到这个男孩的联系方式,却被警方拒绝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找份工作,否则根本没办法找下去。有一起打工的大嫂对我说:“想赚钱多,可以去姚家。她家给的工资高,可……活儿不是人干的。”
  “我说姚家的人就不是人,一个男人,娶5个老婆。”另一个大哥说,“听说前两年,还找来个女大学生,想当小的呢。后来女孩就没见着了,说是跑了。”
  我起初没在意,后来越想越不对,追着那大哥问,那个女孩的模样、年纪,可他根本就不知道更多的事。
  我站在姚家大院门口,仔细地一点点地想。
  佟生的失踪,去了l县却找不到任何踪迹。
  前几年的女大学生。
  一个男人,一个家财万贯年近半百的男人,娶了5个老婆,还不知足。
  他们看起来明明和佟生没有任何关系,可我却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强烈的预感驱使着,朝姚家走去。
  我敲开门,走了进去。
  ……
  他一个星期,还是有三天,睡在大太太明兰的房间里。
  他们从来没有人提过“佟生”这个名字。
  他和明兰的房间,只有一位老佣人可以靠近,我们其他人不可以。
  他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总是会多看一眼。明明年纪已经可以当她们的父亲。
  ……
  赵霞跟他们都不一样,她总是沉默,总是忧伤,也从不打我。有一次,我状似无意的跟她提到:“听说姚先生以前还打算娶一个女大学生呢,后来怎么没见着了?”她当时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她转过头去,不答,也不看我。
  我的心像是被石锤狠狠击打了一下,我差点按耐不住,就要追问她,是不是佟生?是不是?
  可我看着偌大的庭院,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没有任何证据,姚家又有钱有势。我必须忍耐。直到忍不下去那天为止。
  我每天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许多遍:我一定会找到佟生。
  我想我正在一点点接近真相。
  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证据没关系,只要能确定,佟生的确是他们所害,我就要杀死姚远戈,杀死他们所有人。有什么关系,他们的命是命,佟生就不是命?
  后来,我慢慢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姚家人的打骂,习惯了就这样活着。我已活得不像一个人,可唯有这样,唯有心中还藏着对他们的怀疑和狠,我才能还像个人一样活着。
  天下之大,哪里都找不到佟生,我已无处可去。
  ……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我在客栈前台打扫卫生,就听到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你好,一间大床房。”男人笑着跟前台小姐说。
  我一直低着头,继续扫地。现在的我,喜欢做重复的机械的清扫工作。看着地面一点点变得干净,有种奇异的快感涌上心头。
  “你是大学生吗?在这里打工?”男人说。
  前台小姐笑着说不是。
  “看着像学生。”男人说,“这是我的qq号:5643xxx321,加一下啊。”
  我的手顿住了。
  抬起头,我看到他的脸。
  他也察觉了我的注视,看我一眼,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那天晚上,我在狭窄又阴暗的佣人房里,坐了很久。我看着天上飘落的细雨,看着风吹过窗,吹动我身畔的床单,仿佛是谁在陪伴着我。我忽然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它轮回复转,它给我绝望,但也终将带给我希望。
  佟生,我知道,是你来了。
  你在说,妈妈,别等了,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