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回招待所的时候,老婆婆正在织毛衣。
  她笑眯眯地搭话:饭送到啦?
  嗯,这几天用您的厨房,麻烦了。刚好现在没人住宿,谢行之也撑在柜台前跟她聊天。
  那么客气做什么?老婆婆放下针线,有些不赞同地抬头,你可别再往我抽屉里偷偷塞钱了哦,再这样我不收你的房费了!
  谢行之一愣,抬手摸摸鼻尖,笑笑:好。
  老婆婆这才满意了:你们小年轻人赚点钱养活自己就不容易啦,你又还有个孩子要养,把钱留着小孩花吧,我这个老太婆没什么用得到钱的地方。
  说完又问:什么时候把你小孩领过来跟你住几天?老是跟着妈妈住,偶尔也要陪陪爸爸嘛。
  谢行之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老婆婆估计是误会了。
  他有些尴尬:我不是
  哎呀哎呀,我知道!老婆婆打断他,年轻夫妻就是这样,她发脾气,你让着她一点,也不至于这么一直在外面住着,多伤感情,对孩子也不好。
  而且这么多天,小孩肯定想你呀,没准天天哭着吵着要见爸爸。
  谢行之: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放弃解释:小孩暂时不适合跟我一起,我这样也能照顾到他。
  老婆婆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照顾?养孩子可不只是给他送饭送礼物这么简单的,最重要的是感情!你对他的关心和陪伴,那比什么礼物都更宝贵!
  谢行之有些怔愣。
  他拿着给小谢安珩买的文具和课本回了房间。
  他的房间窗口靠近街道,刚好可以看见学校门口。
  谢行之靠在窗边想老婆婆刚才说的话,微微蹙起眉头。
  忽然,他眼神一动。
  谢安珩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人群里。
  有了这几天好吃好喝供着,药物也跟上了,又没再遭到谢父的毒打,他肉眼可见地行动便捷了很多,小脸蛋上也比第一天见到时红润了不少。
  但他没像谢行之记忆里那样快步走回家,而是挤过人群,停在了对街药店的门口。
  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
  谢行之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目光落在小谢安珩身上,一直到放学的人潮全部散去,小孩才埋下脑袋,可怜兮兮地走了。
  谢行之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用力掐住窗棂,把手指硌出了一道印子。
  周五早上,早读和前面两节课都是语文连堂课。
  谢安珩去交作业,转头瞥见了坐在他斜后方的何明旭。
  后者刚刚挨了一顿狠批,周一还要去升旗台当着全校的面朗读检讨,跟谢安珩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僵了一瞬。
  随后,何明旭嗤笑一声,无声作出了语文书的口型。
  谢安珩没有理他,交完作业就回到了座位上。
  早读时间!交作业的停下来,课间再交!语文老师应声出现在门口,吃早饭的也都收起来,这不是给你们吃东西的时候!全部把语文书拿出来读!
  刚刚还闹哄哄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下来。
  于魔头又更年期了。
  她每天都更年期。
  有两个同学交头接耳。
  上次我把语文书忘在了家里,她罚我把第三课抄五遍,你敢信?
  这有啥,我的语文书之前被我妹妹泼了水,都晒干了,结果还是被她发现,说我不尊重语文书就是不尊重她,非要我家长来学校,害我回去被我爸k了一顿。
  我去
  谢安珩垂下眸子,迟迟没有将书取出来。
  他的语文书在生物实践课的前一天被何明旭撕烂了。
  语文老师放好水杯,走下讲台挨个挨个检查他们有没有人在偷懒。
  谢安珩听见她从前面一组的最后一排开始往前走,高跟鞋的声音仿佛催命符。
  喂,谢安珩。
  斜后方有人小声道。
  谢安珩知道是何明旭,他没回头。
  快把语文书拿出来啊谢安珩。何明旭又贱兮兮地道,说完还嘿嘿笑。
  说什么呢?!语文老师一书拍在他桌上,站起来,大点声说给全班听一听!
  这下周围人都忍不住小声笑了起来。
  何明旭脑子一热,窜起来就大声喊:报告老师!我提醒谢安珩同学把语文书拿出来,他桌上一直是空的,肯定没带语文书。
  他在生物实践课上欺负同学的事早就全校传得沸沸扬扬,语文老师自然也知道。
  她没好气瞪了何明旭一眼:管好你自己!早自习干扰别的同学读书,你给我站着,站到上课铃响了再坐下。
  话说完,语文老师还是转身朝谢安珩这边走过来。
  何明旭气死了,眼睛睁得滚圆,非要亲眼看看谢安珩挨骂才肯罢休。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谢安珩眼一闭,索性伸手把抽屉里那本撕烂的语文书给掏出来。
  人家书这不是放桌上好好的吗?哪有什么没带来?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欠打。语文老师吼了何明旭一句,拿指甲点点谢安珩的桌子,明显放轻了音调,书翻开,关着书怎么早读?
  竟然没发脾气?
  谢安珩低头一看
  哪有什么被撕烂的语文书?
  他手里是一本全新的书,甚至还用塑料封皮包好了。
  谢安珩压下心里的惊诧,低头翻到了今天要预习的课文那一页。
  他没看见,站在后排的何明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小子又从哪搞来一本语文书?!
  早自习结束,中途五分钟休息时间,谢安珩仔仔细细把抽屉翻了一遍。
  他那本被撕烂的书不见了。
  除了这本新的语文书之外,抽屉里还有一个全新的英语听写本。
  谢安珩以为这个听写本只是那个人随手附赠的,直到下午第一节 英语课结束,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对他们说:明天所有人准备一个新的听写本,我要加大你们的背诵量,这个本子专门用来默写课文。
  班上一片哀嚎。
  只有谢安珩独自盯着桌面上的英语本,手指几乎把边缘捏皱,内心跳得飞快。
  下午最后一节课刚好是生物课,他找借口跟生物老师请假提前回家。
  假装病怏怏地出了教室,确认没人看见,谢安珩撒开腿就朝家里狂奔。
  从实践课之后,那个人每天都会在他房间的小窗台上放一份晚餐和一盒牛奶。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一口气跑过了大半条街,急匆匆冲回房间,第一时间仰起头朝窗台看去
  但是很遗憾。
  晚餐跟牛奶已经在那里放好了。
  那个人又走了。
  谢安珩盯着窗台上的两样东西,急促地喘气。
  过了几秒,他才用力抿了抿唇,放下书包,踩在凳子上把晚餐拿下来。
  手指接触到餐盒的瞬间,他又猛地一愣。
  很烫,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烫。
  那个人肯定刚刚放下餐盒,还没走远!
  谢安珩一把拉开窗户就从小平房翻了出去,风一样地往前狂奔。
  没有
  一路都没有人
  谢安珩跑过了大半条小巷,在巷口终于力竭停下。
  他抬手用力擦掉额头的汗珠,唇角落得很低。
  忽然
  他瞥见对街的彩票店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宽肩细腰,身形修长高挑,一眼就能看出跟整个棚户区格格不入。
  你这运气,哈哈哈哈,明天一定还来啊,我也跟着你买!
  店老板站在他面前,粗嗓门喊得很热情。
  男人侧对着谢安珩,不知道跟店老板回了一句什么,老板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似乎很高兴,他也跟着弯起眉眼。
  有风将他洁白的衬衣袖子撩起一片小角,他低头淡笑着理了理袖口,细碎又温和的声音隐约随着风飘落进谢安珩的耳朵。
  夕阳的余晖从街口倾泻下来,在男人的长睫和额发上覆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芒。
  谢安珩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跑得太急,他只觉得心脏跃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第5章 相逢
  第5章
  谢安珩下意识朝那道身影走过去,却冷不防撞上了一大群经过的家长。
  走走走,放学了放学了,赶紧接娃。
  哎,看着点啊小孩!
  谁家的孩子?走路看路,眼睛别发愣。
  人群数量不少,又勾肩搭背聊天,好半天才走完,谢安珩被接二连三挤得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急忙站稳,扒开这群家长再望向对街。
  彩票店门前已经空空荡荡。
  店老板和几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聊天,仿佛刚才他看到的只是幻觉。
  谢安珩冲过去把四周都找了个遍,依旧没有看见那个身影。
  谢安珩!你怎么在这?邹渺放学经过,喊他,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回家了吗?
  她走近了一些,发现谢安珩脸色差得吓人。
  邹渺惊了:哇,你生病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别乱跑了
  不关你的事。谢安珩挥开她的手。
  邹渺:
  谢安珩往回走了几步,没想到邹渺又追上来拽他:谢安珩我生物课那天,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见谢安珩不理她,邹渺心一横:真的,我真的很对不起嘛,我赔你一个止痛喷雾,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谢安珩猛地转过身,他眼神里像是藏了冰,看得邹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但只是一刹那。
  邹渺以为他要走了,谢安珩又忽然问她:你是不是有个高中部的表哥叫岑向阳?
  啊对呀。他肯搭理自己了,邹渺连忙殷勤,你找我表哥么?
  谢安珩:想让他帮个忙。
  邹渺:什么忙呀,你说,我帮你,用不着他!
  谢安珩:你帮不了。
  邹渺撅嘴:我帮得了!
  谢安珩回头打量几眼邹渺,女生跟他个子差不多高,胳膊比竹竿还瘦。
  他问:你表哥有多高?
  嗯邹渺看看四周,指向一个家长,跟他差不多。
  那个家长比他们俩高了一个半脑袋。
  谢安珩满意了,他转头:能把你哥喊来帮忙,我就告诉你送我止痛喷雾的是谁。
  真的?!邹渺惊喜,二话不说把表哥卖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他!
  双休日,谢行之难得睡了个自然醒。
  他看了一边台历,确定今天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决定去一趟市中心。
  身上的现金这几天花出去几张,昨天又去体彩小赚了一笔,加加减减竟然还比最开始多了几百块。
  但即便这样,如果一直没有进账,剩下的这些钱很快也会花完,更不用说他还要养个崽子。
  谢行之记得在两三年后,上面开始重视传统技术和文化传承,下拨了大量的资金又发布了很多有利的政策,他那时候还在读高中,眼见着学校对面的一家夫妻借着这股东风把店子做大,后续开了不少连锁店。
  虽然跟他的本行有点差距,但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到了地方,谢行之拐进一家陈旧的商铺。
  要买什么?大部分东西都在这,随便看看。店老板是个老头,叼着烟,坐在软榻上跟街坊邻居下象棋。
  谢行之闻着这股熟悉的中草药香,随意看了几眼,问:如果我从您这固定拿货,最低是什么价?
  老头举棋的手一顿:那要看你拿多少咯。
  山药、草果、丁香、甘草、陈皮谢行之按记忆中报了一部分药材,各类至少十公斤。
  棋子在凳子上敲得乓当一响,老头挥挥手:你们玩你们玩,我生意来了。
  把其他人都赶走,他扶着拐杖站起身:小年轻做生意?现在这行业的钱可不好赚哦。
  谢行之知道这时候传统行业正处于低谷期,他轻轻笑了笑,也不多解释:家里有孩子要养。
  老头像是很惊讶地多打量了他几眼:孩子多大了?
  初中。谢行之怕又被误会,赶忙道,是我弟弟。
  哦幺子,那是受宠哦,还得哥哥出来赚钱养。他边往仓库走,边嘟囔,养小孩是花钱,你要是想富养,那就是个无底洞,样样都花钱。
  但是照我看呢,没钱也有没钱的养法,放他们自己去闯就是了,你能闯出来,他自己也能。
  这老头跟他的某些想法倒是也不谋而合,谢行之莞尔:我吃了很多苦,还是想各方面都能给他最好的,以后也能发展得更好。
  你倒是宠他,有你这个哥哥,这孩子命好。老头拿了一叠本子过来,要什么药材,什么时候要,要多少,你写一下,然后我们再谈价格。
  你放心,全城绝对找不出比我这质量更好价格更便宜的药材,老头子我绝对不欺生。
  放心的,听说您这家店很久了,特意找来的。谢行之上辈子跟这老头打过几次交道,把他的脾气早就摸透了,是个性情中人。
  药材的货源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谈妥了,从店里走出来,谢行之心情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