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厉扬颇有些意外,情绪上脸,甚至连眉间的褶都拉平了,等电梯打开,他才道:不好说,别等了。
  电梯门合上,许尧臣转身回去,他手一松,嗡地一声闷响,那门严丝合缝地归位,隔绝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情绪。
  第19章
  许尧臣下午也没闲着,他把菜谱往中岛上一甩,拎着健身包下楼了。
  澜庭作为一个除了贵并无其他突出优点的小区,配套设施自然是很足的。健身房和物业同在一栋东西向的配楼,三层高,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装修得非常不接地气。
  健身房在二三层,整面玻璃窗临街,正对着下面的政通河,一条从明朝就开挖的护城河。
  经年历久,政通河在解放前早已是臭水沟,住在这儿的都是穷人家,现在治理起来,差不多能养鸭子了,摇身一变又成了富人的香饽饽。
  许尧臣换好速干衣,戴上耳机,开了跑步机开始慢跑。
  跑步机正对着玻璃窗,街面和河面风光尽收眼中。
  跑起来,人的思绪就不受控了,运动让思想没了边界,转到哪是哪。于是许尧臣想起不久前,一个大爷喝多了在政通河里漂的事。
  据说大爷以仰泳的姿势漂了好几公里,在消防准备下去捞人的当口,大爷站起来了,蹚着盖过肚皮深的水,撸一把头发上的水,上了岸。
  不得不说,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而当时大爷上岸的位置,就在许尧臣现在的眼皮下。
  经过大爷的一次漂流,旁边被绿树埋了半截的澜庭成功引起网友的注意,顺便掀起了对富裕阶级的讨伐和对房价飙升的不满。
  当时正赶上厉扬从南方回来,俩人做完了进入贤者时间,许尧臣躺枕头上拿手机刷新闻,看见网友评论就乐了,拿胳膊肘怼怼厉扬,说骂你呢,剥削阶级。
  厉扬看完几条评论,把手机一扔,手指蹭着他脖颈,在边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说那就再来一次吧,谁让我压榨劳动人民呢。
  许尧臣身上冒了汗,脑子里的场景烧得他很有点燥。
  该说不说,饱暖思淫欲,可能有点道理。
  步速缓下来,他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
  这人的视线倏地从他腰臀位置挪开,换上一脸友好的笑,冲他点了点头。
  许尧臣打量一眼,对方是个可以媲美陈妙妙的肌肉男。不同于厉扬那种从街溜子时期练出来的实用型肌肉,这位一瞧就是在健身房里下功夫了,蛋白粉大概也没少吃,手臂、胸肌,能够让人一眼瞧见的,每一块都精心练到了鼓胀饱满。
  许尧臣没搭理他,拎上毛巾从跑步机上下来,去了器械区。
  谁知他刚坐下,那男人就跟过来了。
  一个人练容易受伤,要不咱俩互相帮助一下?男人讨好地笑着,眼尾挤出几条褶子,器械我熟,你放心。来,我先帮你看着。
  许尧臣低着头戴手套,把尾巴缠紧,他抬眼上下一扫那男人,谢了,不用。
  男人却不尴尬,在他躺下时绕到后面,手往杠铃上一扶,交个朋友嘛。
  这些年,圈里圈外,许尧臣碰上不少想睡他的或者想被他睡的。漂亮的脸蛋,紧致修长的身体,许尧臣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吸引力在哪,可也正因为这个,他反倒厌恶这副皮相。
  他又重新坐起来,扭头看那男人。平心而论,这人相貌不算丑,可人的眼神藏不住,他眼睛看过来,是粘腻而赤裸的欲望,叫人不适。
  许尧臣不想跟人起冲突,还是耐下性子问:哥们,直说吧,什么事?
  这人也不藏掖,直接拿手机开二维码,我微信,加一下吧。有空约个饭,喝两杯。
  许尧臣解了手套,站起来,找别人吧,我不合适。
  男人放下手机,笑起来,都住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认识一下也没坏处。
  许尧臣没搭腔,转身要走,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电视上一个插播的视频绊住了脚。
  厉扬一身狼狈地站在人群中,被推搡着,一旁,吴曈徒劳地张开手臂,像个稻田里被狂风洗礼的稻草人,东倒西歪。
  他们是在一处工地上,天下着雨,周围是愤怒的人群,后面的泥地里甚至还有血迹。
  许尧臣向外望了一眼,天阴着,可地面还干干的不知道厉扬去了什么地方,居然下着瓢泼大雨。
  新闻上说,视频拍摄地是近郊一个在建商业区,因工程质量未达标,一侧地基下陷,导致墙面坍塌,砸死了两名正在墙下作业的工人,另有三人重伤,在医院抢救。
  视频是围观人群拍的,在记者到达前已经在网络上传播出去了。
  嗐,这种事也不算新鲜了,哪年新闻不报几场横死的。要说那工人倒霉是真倒霉,可老板不倒霉么,好端端地背上人命官司了。跟着许尧臣过来的男人发表看法,仿佛是个理中客,社会新闻都这样,大伙叹一声,骂一声,也就过去了。
  泥水洒在厉扬的西裤上,从皮鞋往上,湿了半截腿。他没撑伞,站在花花绿绿的伞丛中,像座孤岛,竟然有几分可怜。
  许尧臣看着视频发愣那条裤子是吴曈上个月才给买的?不,也可能不是,姓厉的行头都差不太多,很无趣。
  新闻切回演播间,许尧臣懒得看了,他攥起手套,往更衣室走。
  男人没得他回应,也不恼,反倒抓心挠肺地非想跟他有点什么,于是又厚脸皮地跟上,前后脚进了更衣室。
  许尧臣拎上包,一转身,正撞上了那男人。
  心情不好?男人谄媚地笑,献殷勤,小区外有个馆子不错,私厨,一起去尝尝?
  许尧臣耐心告罄,手一松,那包应声落地,我不是姑娘,就是上派出所告你性骚扰也没用,所以这事儿咱只能哪起哪了。给你俩选择,要么你现在让开,咱俩就当谁没见过谁,要么,我揍你一顿,甭管打成什么样,医药费我包选吧,是滚还是进医院。
  男人脸上挂不住了,拔直了肩背,向前顶了一小步,什么意思你!
  许尧臣没跟他废话,一把推上他肩膀,将人搡开了,好狗不挡道。他弯腰把包捡起来,别吠了。
  艹,你他妈以为老子不敢动你是不是!男人恼羞成怒,声音拔了高,脚下却没动,艹,拽什么拽,一个出来卖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许尧臣充耳不闻,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种人他从前见多了。有的人是真狠,话不多,下手黑,有的人把色厉内荏都挂在眼角眉梢上,只要让他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就不敢呲屁了。
  本来也谈不上心情好与坏,现在是倒是真糟透了。
  许尧臣回去冲了澡,带着一身热气出来,在空调房里坐了会儿,又冷了。
  阴云压着天际线,乌沉沉地盖在城市上空,像个密度贼大的盖子,拢得人喘不上气。
  许尧臣忽然想喝汤了。
  那种熬煮三四个钟头,撇去了重油,带着鲜味的清汤。
  从前他妈爱这一口,小时候总有的喝,后来没家了,就喝不上了。
  十几年了,许尧臣想,那滋味居然刻在骨头一样,现在一咂摸,都仿佛能在空气里品出来。
  他是个行动上的巨人,能动手不琢磨,说干就干。
  外卖送来的鸡品相不差,去了头和屁股,剁好块,带着点血陈尸在塑料袋里。许尧臣把鸡一股脑倒不锈钢盆里,开始洗,揉来搓去,把鸡洗白白了。
  有前面失败经验打底,许尧臣一点不怵,很有准地从柜子里刨出来一口砂锅,把鸡装进去了。
  葱姜蒜少不了,许尧臣备了一大盘,并上香料、虫草花、羊肚菌、竹荪,以及大枣、枸杞,全码在台面上,使得他那流理台乍看去十分丰富,连棵蒜苗的地儿都匀不出来了。
  看过菜谱,许尧臣觉得自己多少拥有了炖鸡汤的常识。他把大料和葱姜蒜下锅,倒足满满一锅水,盖上锅盖开火。
  书上说,水开了就关小火,把浮沫撇下去,所以许尧臣没走远,等着锅开。
  简单的像个1一样。
  不到十分钟,水煮沸了,开始沿着锅盖向外呲小水滴。许尧臣开盖,撇沫,搞得差不多了,葱姜蒜和大料混着半生不熟的肉开始有了些许香味,他满足地把盖盖回去,调了小火,就滚回沙发上看剧本去了。
  他马上要进组的是一部仙侠剧,台词部分不但拗口而且长的惊人,要记下来不容易。
  他一遍一遍地过,看得困劲儿彻底翻上来,随后一个不小心,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厨房里,灶上的砂锅还在不遗余力地咕嘟,满锅水已经下去了一半,鸡肉嫩滑,可惜厨子却把它们给忘了。
  第20章
  厉扬进门时候让蒸汽扑了一脸,还以为跨进了西游记的南天门。
  火已经熄了,燃气自动切断,只留下一片狼藉。这得感激科技进步,为愚蠢的人类兜底了被送上西天的风险。
  厉扬带着一身干泥点奔到厨房,抓了两块抹布去端锅,结果刚把锅提起来,就听咔吧一声,锅底吹灯拔蜡,跟锅身分崩离析,里面的五脏六腑连着汤汁祸害了一灶台。
  厉扬沉了口气:就不该让许尧臣靠近厨房!
  他从许尧臣买的小筐里拽出来垃圾袋,拎着锅,用垃圾袋包了两层,给扔一边了。
  他下午穿出去的西装被团成个咸菜疙瘩,甩在垃圾袋边上,一旁还靠着一大兜文件,黑塑料袋装着,很不像样。
  厉扬干着活,火气翻上来,手撑着流理台平复了片刻,然后把抹布一放,转身去了客厅。
  许尧臣醒了,睡得灵魂离体,险些分不清身在何处。他手搭着额头,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厉扬,倒挺意外,你回来了?
  吹着空调睡的,嗓子给吹哑了,声音很不好听。
  在外面给人擦完屁股不行,回来还得给你擦,厉扬站茶几后,居高临下地看他,还记得自己火上炖着鸡吗?
  艹!许尧臣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拖鞋都没来及穿就往厨房奔。
  厨房里还团着没散干净的水汽,许尧臣后脑勺都绷紧了,心里一下子拔凉。再往灶上看,锅没了,只剩一片残骸。
  厉扬跟过来,没进厨房,站在射灯没扫到的阴影下,冲他说了句,抹布在水槽里,收拾吧,我去洗个澡。
  许尧臣看看灶台,又看看他当然,看过去的时候,厉扬已经走了。
  不正经时间的觉睡久了,人往往好半天都缓不过神,许尧臣站原地又愣了半晌,这才去把抹布捡出来,开始打扫。
  砂锅的下半身还蹲在灶上,担着已经干涸的鸡块。
  许尧臣转身去拿垃圾桶,开始把东西往里扫,却没想到那砂锅裂得彻底,整个一分为二,他扫进去一半,另一半从灶台滑落,砸在地砖上,碎了。
  他又弯下腰去捡碎片,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
  脚一动,碰上破碎的粗瓷,见了血。伤口倒是不深,但足以见得他在这方面的笨拙。
  许尧臣感到一股丧气正在侵蚀他没彻底苏醒的大脑,其中还夹缠着无能的愤怒。脚上的血珠他索性也不管了,隔着抹布把破砂锅往垃圾桶里抓。
  大片的抓完,他把桶往原地一放,转身去找拖鞋拿扫帚了。
  用洗洁精擦油腻腻的流理台时,许尧臣开始感到遗憾,如果不是睡着了,那这锅汤应该滋味不差,起码撒上葱花,能热腾腾地暖胃。
  厉扬在凄风苦雨里挨了一下午骂,进门喝碗汤,多少也能熨帖下糟糕的情绪。
  他难得对资产阶级产生同情,现实却没给他表现机会,也不知道他和厉扬究竟是谁比较倒霉。
  许尧臣。厉扬不知道在他消失的那块阴影里站了多久,突然出声吓了许尧臣一跳。
  嘎哈呀,许尧臣攥着抹布,你过来了就弄点动静呗,大晚上怪瘆得慌。
  厉扬没接他茬,收拾完了?
  许尧臣扫一眼,搁下了抹布洗手,完了。
  厉扬下巴微抬,你过来。
  许尧臣没想到,他和厉扬有一天会凌晨两点半坐露台上,闲聊天。
  露台没封死,是个真正的露台,能与大自然直接沟通那种。当然,一个不高兴想跳下去,那也是非常方便的,连开窗户的动作都省了。
  厉扬从酒柜里挑了支红酒,启开了。
  外面黑黢黢,许尧臣也看不清他拿了瓶什么,入口有种说不上来的重量感,偏酸而不涩,回味略甘。
  大概是瓶贵的,想着,他又咕咚了两口。
  你也是二十六的人了,能成熟点吗?风一吹,把厉扬身上的桃子香带过来,叫人很别扭,没人能总跟你后面替你善后。
  许尧臣没打算跟他正经,二十六,我也是个宝宝。
  厉扬品了品那酒,不是太喜欢这口感,要是厨房炉子没那么智能,我现在就在给你收尸了。
  许尧臣冲他笑,探身跟他碰杯,不是所有人都怕死哦。
  厉扬压下去的火气拱上来,故意找茬吗?
  我看见新闻了,许尧臣说,你想发脾气就发,我受着。不知道你们励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但看着也是很麻烦。
  夜幕低垂,有一团硕大的阴云压着,月光透不出来,只远远地给镶了条毛茸茸的边,让人胸口益发地憋闷。
  厉扬借着这萤火似的光看过来,只能捕捉到许尧臣侧脸的轮廓,让他有种触不到的无力感,那个商业区对外是诚智建设的项目,和励诚关系不大,但励诚和诚智,从根上是一回事。
  许尧臣不是傻子,但也不想打听,就问:关正诚?
  这名字哪怕没听过也是眼熟,金融版块里,关正诚可是被无数人顶底膜拜的奇才外面对他的传说差不多能集结成册,出一本畅销厕所文学了。
  厉扬没细聊,只是道:没想到吧,我也是个打工仔。
  许尧臣看他一眼,你爹的,小心待会儿一个雷劈死你。
  厉扬开始一杯接一杯喝酒,像喝农夫山泉一样,简直暴殄天物。喝到瓶子里只剩一个底了,他带着点醉意转头对许尧臣说:现在能操|你吗?
  许尧臣举杯,能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