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清晨的阳光被遮光帘挡得死死的,只有几缕浅金的光探头探脑,在角落里留下了晕开的光斑。
  许尧臣手机就是在这时候不要命地叫唤起来的。
  他把头往枕头上一埋,根本不想接。厉扬生物钟比闹钟都准,前五分钟已经醒了,他枕着一条手臂,就看许尧臣原地表演鸵鸟。
  等手机铃响起第三遍,厉扬替他接了,接起来,开了免提,怼到许尧臣耳朵边上。
  许尧臣!顾玉琢中气十足,气吞山河一声吼。
  干啥!许尧臣睁开一只眼,半眯着,一大早的,你烦死了。
  去永寿寺啊,你行不行,昨儿说好了的,去请护身符。顾玉琢个二百五开始哭唧唧,臣,我觉得你不爱我了爱终究是会消失的,对吗?
  啊许尧臣翻个身,在床上摊平了,顾玉琢,你是真的有病吧。
  顾玉琢给他一个飞吻,快下来,我在地库等你哦。
  摊了两分钟,许尧臣彻底醒神了。
  眼珠一转,瞥见边上看热闹的厉扬,搔凹瑞老板,陪不了你了,我得去关爱弱智儿童了。
  厉扬捻着他头发丝,笑起来,献爱心这种事,我也不想错过。
  于是,俩人少有地一起起床洗漱。
  好端端一个休息日,却不得不伺候老板,许尧臣怀着一种要开工的心情,丧得打不起精神。
  厉扬刮好了胡子,倚着盥洗台,伸手一挠他下巴,逗狗一样,精神点儿啊,臣臣。
  许尧臣叼着牙刷,咬你信么。
  厉扬收手,转身出去了,洗完出来吃早饭,让吴曈叫了外卖。
  卫生间里安静下来,许尧臣抬起脸,对着镜子愣了会儿神,脑子里过了几个不着边际的念头,全都没什么逻辑。
  他用手接了捧凉水洗脸,那些思绪瞬间就飘散了。
  外卖送的很及时,等许尧臣收拾利落出来,豆浆油条酱肉包已经摆上桌了。
  刚坐下,顾玉琢电话就阴魂不散地追过来,在那边吱哇乱叫,许尧臣只得叼了个包子,用塑料袋把剩下的油条和豆浆一裹,和厉扬下楼了。
  厉扬方才洗漱完没等他,倒是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顿,现在看他在电梯里啃包子,不由地刺了一句,瞧你这狼狈样儿,不知道的真得以为你跟顾玉琢有一腿。
  许尧臣腮帮子被酱肉包顶得鼓起来,他嗤笑了声,我才一腿,不像你,横行的螃蟹,八条腿。
  一大早的,厉扬还是个顺毛驴,没跟他置气,就问:昨儿不是说了,那小孩儿跟我没关系。
  没说他,许尧臣把包子咽下去,前阵子在剧组听了个八卦,跟你有点关系但也没啥,都过去的事了。
  怎么,开始跟我盘过去了?厉扬凑近,两手插着口袋装个酷盖,却吹开了人鬓角的碎发,可别是动心了啊,许尧臣。
  咳许尧臣差点没让包子噎死,你艹,谁先动心谁是狗。
  话音未落,电梯到了负一层,门开时,许尧臣一迈腿出去了,就听身后厉扬懒散地打趣他:来,乖,叫两声听听。
  顾玉琢开了个老款帕萨特,打扮相当低调,连头发都没收拾,软趴趴地贴在他脑壳上。
  许尧臣和厉扬愣是在地库转了两圈才发现眼皮底下的帕萨特里是顾玉琢。
  这二百五沉迷游戏,根本没看见他俩。
  卧槽!顾玉琢一抬脸,发现上来的是俩人,顿时就不好了,镖哥你咋来了?
  厉扬:彪哥?
  许尧臣在副驾上给了他一下子,会说话么你。
  哎呦,顾玉琢捂着头,往后瞟,那不是网友说的么,保镖。
  可说呢,厉扬向后靠在头枕上,和顾玉琢对视,能给我的小可爱当保镖,不胜荣幸。
  顾玉琢一副吃了半桶苍蝇的表情,厉总,咱能别拿恶心当情趣不。坐稳啊,二位,您的和谐号就要发车了。
  老帕萨特吱吱扭扭地开出车位,许尧臣听着那动静,总觉得四个轮子得有一两个要退休,不禁瞄了顾玉琢一眼,谁的车?
  借的呗,顾玉琢道,你管呢,你又不爱我。
  许尧臣诚恳地看着他兄弟,顾玉琢,你再认真考虑考虑,寺里的大和尚可不管脑子方面的治疗,咱别白跑一趟。
  车子驶出地库,晨光霎时照亮了三人的面孔,顾玉琢被阳光拉回了智商,瞬间飚了高音,我可去你大爷的吧,许尧臣!
  途中,许尧臣给顾玉琢投喂了一根油条半杯豆浆,走到红灯处,厉扬在后座发表不同意见,原本就傻的人更不能饭来张口了他有手,停车了他能自己吃。
  顾玉琢仗着司机最大,厉扬不敢削他,努着嘴叫嚣,我偏不。好臣臣,我要吃肉包,来一口包包。
  许尧臣鸡皮疙瘩落了满地,把保鲜袋一扎,饿着吧你。
  永寿寺不算远,开车走高速一个多小时就到山脚下了。
  停好车,顾玉琢先把油条包子豆浆给干没了,然后才一抹嘴,把鸭舌帽扣脑袋上,嘱咐同车兄弟,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许尧臣拉门下车,环顾周围的小红帽旅行团,扶着车门弯身道:你就是跳着恰恰进去也没人认识你。
  顾玉琢才不信他,一个能出门当街溜子被粉丝围堵的憨子,根本不了解这个满是镜头的世界。
  他给自己兜上口罩摁上墨镜,这才做贼一样下车了。
  三人都没多话,闷头往山门走。外面有售票的,电子扫码,但得到窗口验票取票,也不知道多此一举是干什么。
  眼见售票口排了一条长龙,厉扬把他们俩脸蛋招摇的给拦住了,等着,我去。
  顾玉琢搓搓手,怪不好意思,把帽檐压了压,和许尧臣躲树下去了。
  树冠如盖,扫下来一片阴影。
  盛夏的九、十点钟已经没了凉意,热气开始腾起来,许尧臣额头冒汗,顾玉琢手里攥了张纸巾,顺手给他抹了下,镖哥现在是咋了,感觉没前阵子那么吓人了。
  许尧臣把他纸巾拿走,说:他一直就挺和气吧。
  其实在许尧臣印象里,厉扬是真没怎么发过火,就是说重话也不是真气,只是拿他没办法,严格来讲是无奈更多些。
  我形容不好,就以前吧,挺有距离感的,我是真发憷,这次见,好像也能开几句玩笑了。
  许尧臣看一眼这二百五,你以前跟他说话也没多客气。
  顾玉琢一挠头,不吭声了。
  蝉在头顶吵闹,是压不去的暑意,许尧臣没了说话的兴致,目光放远,注视着并不巍峨的青山。
  顾玉琢在一旁不时地看他,大得漏风的心眼稀罕地细腻起来说不上为什么,许尧臣发愣的时候,偶尔会给他一种拉不住的错觉,好像许尧臣终究有一天要孑然一身地离去,再不回头。
  顾玉琢很不喜欢这种猜不透也摸不着的感受,他盘算着要说点什么,戳破这不良气氛。
  可惜,话音还没出口,厉扬就回来了那队伍看着长,实际排起来倒很快。
  许尧臣像被拉回了神魂,他把墨镜一戴,对两人道:走,爬山去。
  永寿寺建在接近山顶的位置,是清末皇家寺庙。当年修建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每回皇帝来一趟,都要抬着他爬这么高,也算劳民伤财了。
  他们三个汉子,两个是没兴趣坐缆车,剩一个顾玉琢纯粹怕缆车上去心不诚,护身符不护他。
  臣,你是不知道,我一进组就倒大霉了。
  顾玉琢和许尧臣并肩走,厉扬错后了一步,听顾玉琢这大嗓门讲他那邪门故事。
  两周前,他一进组就遇上了房间漏水,当天收工,血贵的限量版运动鞋已经在房间划船了。要说本来水泡一下,也没太大事,可偏巧漏的是污水管,这就糟了糕,整个房间闻之欲呕,有如一坨新鲜的屎顾玉琢原话。
  酒店和剧组进行了赔偿,可心爱的东西是回不来了,其中还包括并不限于顾玉琢抱了好些年的毛绒小狐狸。
  顾玉琢当时拎着臭气熏天的狐狸,险些泪洒粪坑。
  咕咚就这样走了,我你看你那眼神!无情的渣男。
  顾玉琢垂头丧气的,许尧臣搭着他肩,很不走心地安慰了下,咕咚我认识,小模样像个简笔画似的,要不我找人再给你缝一只?
  顾玉琢火大,缝屁,你懂个屁。
  于是他又讲述了后面的故事。
  以平时相处的情况看,顾玉琢这个人虽然大脑发育得不完善,但小脑是非常发达的,不存在平地摔跤这种可能。但他自打进组之后,频频在片场绊倒,膝盖胳膊肘全遭了殃。
  不过摔跤算不得大事,要不是顾玉琢差点儿让落下来的灯给砸成真傻子,他也没当回事。
  后来陆影帝私下跟我讲,我住的那酒店,就那层,不干净,他前几年的组就碰上过,还请高人去做过法。顾玉琢瑟瑟发抖,艹啊,太他妈吓人了,臣,抱紧我,我好害怕。
  许尧臣揪着他衣领,把他拽开,你等等你说灯光没布好,灯掉下来了,虽然你没看见却没砸着你,咋能没砸着呢?
  你看你多不会说话,盼着被我砸似的,听着好难过,心塞塞没砸着那全靠陆影帝呗,他一个箭步把我给救了。顾玉琢脸上看着有点愧疚,害他肩膀还伤了。
  许尧臣想了会儿,不知道他说的谁,陆什么?
  顾玉琢骄傲地挺起胸膛,陆南川啊。
  许尧臣震惊地看着他,你和陆南川在一个组?
  顾玉琢更震惊,你居然不知道我和陆南川一个组?沉着兄弟是彻底be了吧?
  头顶乌鸦飞过,嘎一声,对愚蠢的人类发出了嘲讽。
  第17章
  陆南川少年成名,是个天赋型选手,在圈子里可算是独一份的。许尧臣能看进眼里的人不多,陆南川算一个。退圈前要有可能,他还真想跟陆南川演演对手戏,过把瘾。
  不得不说,倒有些羡慕顾玉琢这二傻子。
  三人往山上爬,中途厉扬给许尧臣递了瓶水,许尧臣还挺纳闷,哪买的?
  厉扬:买完票,顺手。
  顾玉琢把手伸过来,我的咧?
  厉扬不要脸得很坦荡,就一瓶。
  顾玉琢捂着胸口,抓住了许尧臣,我作什么孽了,啊,我上辈子是个屎壳郎么,这辈子为什么这么讨人嫌。
  许尧臣:乖啊,你就是屎壳郎你也是全世界壳最亮的那一只。
  顾玉琢:你妈的!
  上了山,永寿寺果然香火鼎盛,前来进香的人密匝匝围着殿前的香炉,虔诚地礼拜。
  顾玉琢请了香,让许尧臣也请三柱,许尧臣摇手拒绝了。
  他站在一侧,看顾玉琢少有地正经,举着三柱燃起的香,鞠躬拜下。
  厉扬同他一起站在阴凉下,怎么不去拜一拜,心中无所求吗?
  许尧臣看他一眼,笑了,无欲无求。
  厉扬:功名利禄,哪个都不要?
  许尧臣:不要。默了片刻,他道:厉总,你不会懂的,你拥有的太多了,金钱财富,权势地位。或许别人追求一生的东西,在你这儿只是唾手可得的玩意儿。和你比起来,我不单单是个穷人,还是个了无牵挂的穷人,所以什么都不想要了。
  山风吹散了三分暑热,撩起汗湿的发。从厉扬的角度看过去,许尧臣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随口玩笑几句,并没走心。墨黑的镜片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人看不清他什么情绪,可厉扬明白,他是认真的。
  一个人什么都不要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说白了,他连可眷恋的人或物都没有了。
  厉扬下意识去找许尧臣的手,碰到他微凉的手臂,没等握住,就被他躲开了。
  叶片切碎的光落在许尧臣脸上,显得斑驳,我就没整明白,你一大早的,跟我和顾玉琢跑到这寺里来,到底图什么呀?
  真想知道?
  许尧臣吁口气,说呗。
  厉扬:你在身边的时候,我很少能想起来励诚那堆破事儿,比在海滩上晒太阳放松多了。
  许尧臣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别逗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赝品,哪来的这种高级功效。
  你嘴上喊着厉总,心眼里其实挺瞧不起我们这帮人吧?许尧臣,你根本没把我是谁当回事,说白了,我就是你挑出来的挡箭牌罢了。厉扬讲得平静又笃定,不过无所谓,这挡箭牌我当了,但你也乖一点,别走得太远,我要是看不见你,就不会太高兴了。
  许尧臣垂着眼,浓烈的情绪在其中一晃而过,再抬头时仍是嬉皮笑脸,遵命。
  厉扬不再看他,挪开了视线。
  许尧臣的态度让他不舒服,他对所有人、事的不在乎就像一根刺,悬在心窝软塌塌的位置上,趁着防备薄弱,骤然出招,把人扎个正着。
  仔细地品,那其实是一种近乎刺痛的感受。
  但就如同针尖飞快刺过手指,痛觉须臾便消失了,仿佛从未到来过。
  顾玉琢插香时候把手烫了下,登时红起一片,不过这二百五也不当回事,自己吹吹就没事儿人一样了。
  大殿内不能见明火,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在殿外进了香再入殿叩拜。顾玉琢学着别人的样子,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叩首。
  许尧臣隔着一道门槛站在殿外,目光自然地向上,停留在佛像的面庞上。厉扬站在他身后,视线没有进入殿内,而是垂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
  那不像是在求神佛庇佑,更像一种无声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