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许尧臣状态一直不很好,刘铮悄悄告诉给陈妙妙,杀青前一天,陈妙妙把其他事都扔下,专门来接许尧臣回去。
  杀青戏是和杜樟饰演的女主沈清妍在咖啡馆接头,前一天正巧是邱晚冬在狱中被百般折磨的戏,一场轻松,一场却是重头戏,要求情绪得上来。
  陈妙妙手里卷着剧组的通告单,和刘铮在监视器后站着,看许尧臣被铁链绑在木椅子上,身上涂满了粘腻的血浆。
  导演喊开始,四周安静下来。
  灯光和镜头给到,邱晚冬奄奄一息地歪靠在椅背上,他半边脸高高地肿起,左眼眶中一片血红,睁不开了。
  小子骨头挺硬啊。特务向后招手,很快有人递上了钳子,听说十指连心呐,不如咱们就试试。邱少爷,你从前可是大戏楼的常客,那一副嗓子,连楼小春都连口夸赞。今儿咱们就听听,楼先生这句赞,是不是名副其实!
  最后一个字落下,冰凉的铁钳贴近了甲缝,狠狠向上掀起
  血不是喷涌,是一汩汩涌出来的。
  邱晚冬咬紧了牙,嗓子里发出咯咯的怪腔,蓦地,他啐出一口血痰,喷在了特务脸上,呸,狗娘养的,有种你杀了老子!
  呦,那人抹了脸,邪笑起来,有骨气。
  又一钳子下去,邱晚冬发出了不似人的惨叫,施刑的特务却像得了嘉奖的优秀骨干,高兴得手舞足蹈。
  镜头拉远,最后的远景里,是邱晚冬垂下的、鲜血淋漓的手。
  这双手,曾经提笔写出过最激昂的文字,弹出过最悠扬的舞曲,它也抓过麻包,握过枪,现在却连一张纸都拿不起了。
  导演喊卡,许尧臣在椅子上坐了挺长时间,等工作人员帮他漱了口,也没起来。
  刘铮有点担心,陈总,要不您去看看我哥吧,我看他不对劲呐。
  陈妙妙没应,没事,他就是没出戏,再等等。
  陈妙妙看得出来,许尧臣这是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去了,要不搁在平时,哪有不出戏这一说,前一秒哭成狗,后一秒这货就能连蹦带跳过来满嘴跑火车。
  过了五分钟,道具要置景了,许尧臣才过来。
  陈妙妙搭上他肩,许尧臣直感觉有如铁塔压顶,没事了?
  许尧臣看他一眼,什么事?
  刘铮说你这几天在片场进不了状态,今儿还行啊,都给我演哭了。陈妙妙贴着他,耳语,其实厉总那事它就不算个事,你俩各取所需,看明白就得了,你可不能真当真了。
  许尧臣感觉他在说外语,表示没听懂,他又什么事?
  陈妙妙挺一言难尽的样子,就前几天他带了个小孩去饭局,圈子里小范围都传开了。说是那小孩,跟你有点像。
  第13章
  陈妙妙说,跟你有点像。
  许尧臣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失落、愤怒、酸楚夹在一起一闪而过,随即如齑粉扬起,飘忽片刻,最终尘埃落定,种种情绪都没抵过近乎病态的如释重负。
  找的好,许尧臣想,反正他也要抽身了,那就恭喜姓厉的觅得新欢。
  厉扬人品不算坏,却是个脏男人,污了一身正人君子的皮相。
  他不由得刻薄起来,恨不得在那张人皮上劈几刀才痛快。
  许尧臣睡了个好觉。
  杀青戏拍摄十分顺利,结束之后,有粉丝来给许尧臣庆祝,带的鲜花蛋糕,还有给剧组的零食饮料,他跟小姑娘们合了影,又让刘铮帮忙找车,把她们送回了市里。
  下午,许尧臣跟着陈妙妙先回公司,看了两个代言,一个奶茶一个辣条。
  许尧臣就纳闷,怎么都是吃的?
  陈妙妙不很在意,看了你炸厨房的节目觉得有反差吧。
  反差萌,哥。刘铮说,现在就时髦这个。
  你定吧,许尧臣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你等等。陈妙妙撩起眼皮来,视线锁在他脸上,怎么还冒痘了你?趁这两天赶紧收拾一下,25小时录完又进组了,下部戏你演个神仙总不能脸上还带着痘痘吧。
  许尧臣一摇手,知道了。
  他出了办公室,刘铮跟着踏出去一步又拐回来,陈总,我还送我哥回去吗?
  陈妙妙往门外扫了一眼,算了,你下班吧,他那么大人了,又不是不能自理。
  许尧臣从公司出来,险些让楼外的热浪掀翻。他小时候挺怕热,一到夏天就恨不得钻空调房里别出来了,后来没有空调房待遇了,居然也渐渐接受了暑热,汗流浃背倒让人挺畅快,可见人类本就是伸缩自如的,没什么适应不了的事。
  他想了想,扭头往地铁站走。
  公司离地铁站有点距离,他刚走一半,就接着了顾玉琢的电话,二傻子在那边吆喝:你有病啊,在大街上晃,赶紧的,叫辆车撤退。我从超话里都看见了,粉丝一会儿可就到达战场了昂,被踩扁别说我没提醒你导演叫了,不理你了,掰。
  许尧臣:
  掰你大爷。
  许尧臣这才四下看过去,果不其然,身后跟了一小撮姑娘,见他回头,啊地尖叫起来,不知道恐怕得以为他是个街头流氓,转眼要扑上去了。
  他跟粉丝摆摆手,让她们别跟了,然后立马拨刘铮电话居然没通。
  姑娘里有两个胆大的,两人手挽手走过来,隔着半米没敢再凑近,冲许尧臣问:臣哥能给签名吗?
  许尧臣伸手,来吧。
  这一松口,了不得了,后面几个也赶紧跑过来,七八个小姑娘登时把他给围在中心了。
  光天化日,仿佛聚众搞传销。
  陈妙妙是死也想不到,出道挺多年的许尧臣会像个初出茅庐的二百五一样被堵在公司直线距离八百米的地方。
  世界真奇妙。
  顾玉琢的乌鸦嘴一言成谶,说准了许尧臣即将被踩扁的前路。
  十分钟后,许尧臣周围彻底被围成了铁桶,他想靠自己突围属实有些困难。围观的人里有正巧在附近的他本人的粉丝,也有磕沉着兄弟磕上头的cp粉,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都没搞清楚里面围的是谁,就扎着脖子为人墙添砖加瓦。
  许尧臣不能动弹的时候十分后悔,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仗糊行事,胆大包天去坐地铁,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粉丝们也好奇得不行,拿到签名后当即开始采访他,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像个街溜子在外面逛。
  许尧臣倒是很诚实,他说要搭地铁回家。粉丝们都是善良的姑娘,一听哥哥这么说,顿时觉得他被围在烈日下有些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其中比较有领导力的两位就开始号召大家把许尧臣保护起来,大家陪着他去坐地铁。
  几分钟后,仿佛要聚众闹事的一群人开始以椭圆阵型向着地铁站出发。
  走出去那一瞬间,许尧臣觉得有点晕,预感可能要中暑。
  与此同时,主路上拐出来一辆通体漆黑的车,它一个急刹慢下来,缀在人行道边上,违规占据了人家慢车道。道路前方的摄像头闪动,灵敏地抓拍车牌,要给这辆目中无人的车寄送一张体贴的罚单。
  厉扬向窗外看了一眼,皱起眉,对副驾上的助理说:去把他接过来。
  诶助理瞄了眼那盛况,拉门的手没动,要不咱一起去吧老板?我去扒拉别人,您瞅准空子把人抢出来?
  厉扬不乐意,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但看助理那无二两肉的小身板,恐怕他没能把许尧臣拉出来,反倒要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勉为其难一点头,行吧。
  没人注意到慢车道上违章停车的是谁,等大伙反应过来时,助理已经用尽吃奶的劲儿冲进人墙了。
  为保饭碗,助理先生生生给厉扬挤出来一条道。
  许尧臣正懵着,就看他的老板西装革履,从天而降。
  他被兜住腰,半个人都砸在姓厉的胸膛上,跟没气质地被他挟着往外走。随后,不断有人想挡住他们,厉扬搂紧了许尧臣,走得很艰难。
  后来,不知道哪个粉丝喊了一声:都让让,别他妈挤了,理智追星懂不懂!
  话音未落,就有人附和起来,几个女孩自发在许尧臣周围形成一个保护圈,帮着险些被碾倒的助理一起把人推了出来。
  许尧臣被推上了后座,车里的冷气扑面而来,他嗅着凉丝丝的空气,像条搁浅的鱼被扔回了江河,找到了些许活气。
  老李,开车。厉扬上来后,车子猛地一蹿,飞驰而去。
  他转过来盯着许尧臣,解开了衬衫领扣,你可真有本事。
  许尧臣被晒得有点蔫,耷拉着眼看过去,你怎么来了?
  厉扬:路过。
  这话大致没错,他们确实就在附近,但路过是真不路过,是专门掉头回来的。助理在前面翻手机,帮厉扬找他们新投的一部电影的网评情况,结果评论没看出稀奇来,反倒被推送了许尧臣变街溜子的话题。
  助理也不傻,晓得这事得跟老板知会一声,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许尧臣不想说话他们俩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除了道声谢,似乎连闲聊都挺没必要。
  车开回澜庭,到地库,车熄火,司机和助理都下去了,走到了二人视线外的地方。
  许尧臣拉门,没什么事我也上去了。
  厉扬拽住他,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逛,陈妙妙和刘铮呢?
  许尧臣扫他一眼,忙。
  厉扬没放他,也没吭声,许尧臣挣了下没挣开,俩人就这么僵持着。
  僵了会儿,厉扬说:刚和几个难缠的开完会,累得很,让我上去歇会儿。
  你的房子,你是主,我是客。撂下这句,许尧臣猛地抽手,拉开车门下车了。
  厉扬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禁起了疑惑,这小屁孩又闹什么情绪呢,要么不说话,要么就夹枪带棒。
  默了几秒,在许尧臣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间前,他跟了上去。
  第14章
  厉扬没追上许尧臣,只好又等一趟电梯。
  十二层,门虚掩着,厉扬推门进去,在地上捡了两只踢掉的鞋,一正一倒,横在鞋柜边上。
  许尧臣在中岛边上靠着,仰头灌矿泉水,水珠顺着嘴角往脖颈淌,他不甚在意地抹了下,一甩手,扭头看见了厉扬。
  厉扬把鞋摆齐了,视线对上他的,这是闹什么脾气呢。
  没闹,别敏感。那啥,我洗澡去了,许尧臣放下塑料瓶,你自便吧。
  厉扬站着没动,我没吃午饭。
  那我给你做点?许尧臣怪讽刺地笑了声,我敢做你敢吃么。
  这纯粹就是抬杠了,厉扬不稀罕跟他拌嘴找情趣,西装一脱,卷起袖子过来了,我做,你洗澡去,一身汗味儿。
  是啊,没你新买来的小宝贝香。
  许尧臣趿拉着拖鞋走了,厉扬不知道他临走又放了个什么屁,就想着这小孩是欠收拾了。
  许尧臣洗澡洗了很久,出来时候两眼发黑,仿佛命不久矣。
  从卫生间出来,饭香益发浓郁,中午随便垫吧那两口立刻原地消化了。
  馋虫被勾出来,他只得妥协。
  洗护用品都是许尧臣挑的,总在发腻的甜和性冷淡之间反复横跳,他一过来,厉扬就嗅到一股熟透了的桃子味儿。
  甜得都要发苦了。
  许尧臣绕着他转半圈,宣布:饿了。
  厉扬垂着的那只手搭上他的腰,在腰眼的软肉上掐了一把,马上就喂饱你。
  许尧臣赖着没动,下巴搁在他肩上,我在剧组时候,你挺空虚吧。
  厉扬手掌沿着腰线往下捋,空虚?城北那摊烂事差点儿搞死我,你空虚一个我看看。
  许尧臣扣住他手,把手指塞进指缝里,牢牢地挤着,你太没意思了,厉扬。
  话音被抽油烟机的嗡响搅散了,许尧臣在对方握紧前抽走了手,和他不由分说挤进来时一样,离开得让人没有丁点防备。
  身边的热源没了,空调的凉气撒过来,厉扬不爽地锅铲往锅里一扔,咣当一声。
  许尧臣没来及回头,就被人从背面箍住了。
  厉扬在他香喷喷的颈窝上狠咬一口,手掌热乎乎贴着他小腹,呼吸不畅地埋怨,跑什么跑!
  许尧臣疼得想躲,没躲走,恶狠狠地,狗牙撒开。
  厉扬笑了声,胆儿挺肥啊。
  嘶,你他妈
  最终,在许尧臣的恶语相向下,他获得了一块整齐的牙印,红烧鸡块都出锅了,他脖子上还是一片红肿,叫人瞧着比瞧鸡块馋。
  厉扬闷了一锅米,这米好,闻着香,吃着弹口,一点儿不糙。许尧臣扒拉了半碗饭,才腾出嘴道:农家乐这米挺不错。
  厉扬随口问:哪个农家乐?
  许尧臣说:那得问顾玉琢去。
  厉扬近来对顾玉琢这仨字挺敏感,一听就蹙了眉,他不进组吗?一天到晚在外面晃。
  许尧臣不想跟他讨论顾玉琢,当即嗯了声,说进了。
  吃完了饭,厉扬很大爷地把筷子一搁,你刷碗。许尧臣反驳不了,没劳动的人不光荣,于是搬着碗碟去厨房,水龙头一开,水流哗哗响,他压根不知道厉扬在沙发上干什么。
  刷了二十几分钟,许尧臣才磨磨蹭蹭把餐具收进碗橱,他慢吞吞往客厅走,一眼就瞧见厉扬情绪不高地靠着软垫翻手机。
  许尧臣想躲开,可他挺大一个人,除非厉扬瞎了,要不怎么也躲不过去。
  厉扬喊他,过来。
  许尧臣跟他隔着茶几,有事儿?
  洗碗机是坏了吗?
  许尧臣莫名其妙,没啊。
  厉扬说:那下次用洗碗机,别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