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五爷爷摆摆手,“他爹妈死的早,西子也没了,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我也没把他看好,让他这么早就去了,真是造孽啊。”
  说着,老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跟她说:“你先跟我来一趟。”
  元宵不知道老爷子叫她去干什么,但还是跟着去了他家。老爷子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这是……”接过五爷爷递来的笔记本,元宵愣了一下。
  “这是东子二十年前让我收着的,现在他人也不在了,我呢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这东西就还给你了。”
  元宵的心突然一阵紧缩,二十年前的东西,父亲不停在她面前提及的老家,五爷爷,还有突发的心脏病,这些……是巧合么?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元宵看向老人,问他。
  五爷爷抬起浑浊的眼,慢慢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丫头啊,你爸已经没了,咱就别掺和了。”
  老爷子的话让元宵眼睛里突然涌上一股泪意,她爸跟她分开二十多年,她才把人找到,结果下一刻就是天人永隔。
  哪怕曾经多恨他带来的痛苦,那还是她爸。
  如果他的死真的只是巧合还好,可如果不是……她说服不了自己放弃这唯一能碰触到的线索。
  见元宵紧攥着笔记本,一句话也不说,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这倔脾气,跟东子真是一模一样啊。
  元宵从五爷爷家出来,往前走了不到五十米,那条分岔路的路口,里里外外挤了一堆人,最里面还有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
  人聚的最多的地方是个大院前面,来的时候元宵还好奇过,别家都是矮墙矮院的,只有那家的院墙砌了两米高,大门也紧紧关着。
  想来,是因为做不法生意,害怕被人看见才把房子盖成这样吧。
  不过,其他人真的不知道么?她目光扫过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中的很多人大概都是知道一点的,只是谁也不会去说罢了,就像她的那些叔伯一样。
  警察究竟有没有抓到元奎,元宵并不知道。从五爷爷那拿到了笔记本后,她当天下午就退了房,坐车离开了东渠县。
  元宵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一个多小时,一个男人找到她住的那家旅店,询问她的下落。
  从服务员口中得知她已经退房离开了,才沉默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外停着两辆警车,男人坐在后座上,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穿着短袖t恤,坚实的手臂上带着几道浅浅的划痕,却没了之前元宵看到的那头凶猛的龙头纹身。
  “薛队,找到人了么?”前面开车的一个警察问。
  “没,她走了。”
  姓许的男人,不,这时候该叫他薛酒。
  薛酒闭着眼,沉声回答同事的话。
  “可惜啊,在这种地方碰到个老同学也不容易,还多亏了你这老同学,不然真让那孙子给逃山里去了。”
  薛酒没吭声,他一直闭着眼睛,见他好像是睡着了,前面的人也没再说话,警车一路驶离了东渠县,也带走了盘踞在这座小县城上空的罪恶。
  回到连丘之后,元宵并不打算再住一晚,而是去火车站买了回秦川的车票,坐着晚上九点的火车离开了这里。
  看着窗外渐渐被黑暗隐没的那座城市,以及掩藏在城市后的那个县城,她想,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将来她也死了,她也不会和她爸一样葬在这个地方。
  到秦川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多,秋天的清晨似乎格外的冷,元宵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下了火车之后瑟瑟发抖。
  好在公交车站就在附近,早上没有堵车,她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终于回到了家里。
  元宵住的地方在西山区,属于秦川市的老城区,因为还没有改造,这边还能看到大片破旧的平房。
  这样的地方,治安自然不会太好,但胜在房子便宜。去年她在这边租了个门面,开了家饭馆。
  这几天忙着她爸的身后事,饭馆关了一个多星期,所以一到家她就给店里唯一的服务员打了电话让他安排好明天重新开业的事儿。
  挂了电话,她起身去厨房淘米,把淘好的米放到砂锅里,用慢火熬着,然后在冰箱里翻了一块生猪肝出来,放到水池里解冻。
  厨房这边处理好了,她又去浴室洗澡,在里面搓搓洗洗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用毛巾包着满头湿发回到厨房。
  距离猪肝完全解冻还要一段时间,可惜她的肚子实在等不了了。
  她一边开锅热油,一边把半解冻的猪肝放到菜板上,一片一片切下下来,放盘子里用料酒,葱姜和盐抓匀,最后放上淀粉上浆。
  等油热了,拿着筷子把猪肝一片片夹进锅里,只稍微翻滚一下变了色就出锅。
  这时候砂锅里的粥已经翻开了米花,元宵把炒过的猪肝倒进砂锅里,盖上盖子。又等了几分钟,关掉火,在锅里撒上切好的小葱,她的早餐就出炉了。
  用抹布垫着,把砂锅端到客厅里,又拿了个勺子出来,她准备就这样解决自己的早餐。
  还没等她的勺子伸进砂锅里,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哐哐砸东西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男人高声的叫骂。
  哪怕她并不需要一个特别苛刻的就餐环境,但至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
  听着隔壁的叫骂声,哪怕她眼前摆着的是山珍海味都没胃口了。偏偏她还很清楚,隔壁声音一旦起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停。
  她租的这个小区的房子足有二十多年历史,隔音基本等同于无,只要隔壁声音稍微大一点,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隔壁的男人三天两头的打老婆。
  搬来一年多,她几乎都要习惯了。
  第4章 请求
  安静地听了两分钟后,元宵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走到电视机旁打开电视,调到电视购物那台,把音量调高。电视里,主持人嘶声力竭:998……只要998,真的只要998,快来订购吧!!!
  五分钟后,隔壁那边大概足够深切的体会到了电视购物频道主持人强大的冲击力,咣当一声巨响,大概是掀翻了桌子,然后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再然后就没了声响。
  那边没动静了,元宵把声音调到正常,拿着遥控器按下关机按钮。
  所谓友爱邻里这种事,你得对人才友爱的起来,对隔壁那些货色,犯不上浪费感情。
  就在元宵终于可以放心喝粥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声音很有规律,敲两声就停下来,然后再敲两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不熟悉的或许以为敲门的人已经走了,但是元宵知道,人一定会在门外等着。
  她叹了口气,擦干了手去开门。门一开,就见一个穿着长衣长裤,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站在门外。
  女人并没有化妆,因为怀孕脸颊上长了不少斑,使得她容色稍显暗淡。
  元宵侧身让她进门,在她经过的时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露出了里面一片青紫,那女人一个哆嗦,挣开了。
  “青禾,他刚才又打你了?”
  青禾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摇头小声道:“他没打我,是刚才不小心撞到的。”
  见她一味维护,元宵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青禾一家也是去年搬过来的,她丈夫家暴成性,而青禾……丝毫不愿反抗。
  最近一年情况好了不少,也只是因为青禾怀孕了。听她说,乡下婆婆找人给算了,是个男孩儿。
  元宵对此不置可否,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无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算不上好事儿。
  他们家上下左右的邻居基本都替她叫过警察,结果这家人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后警察也就是把人教育一番,然后不了了之。
  除去过于懦弱的性子不提,青禾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尤其她手艺不错,卤肉的味道尤其好,偶尔会送元宵一些。
  大概是开了店当了厨子的缘故,元宵也习惯于用食物来和人打交道,以前青禾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叫她过来一起吃饭。
  不过她今天看起来并不像是来吃饭的。
  侧身把人让进来,元宵才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青禾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小声说:“元姐,听说、听说你店里在招服务员?”
  “对。”元宵点头。
  最近店里开通了电话外卖,原本小赵一个人就够了,可他要是出去送货,店里就没人照看。哪怕常来的老客并不怎么介意,但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不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是要介绍人来店里打工?”
  青禾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你看我行么?”
  “你?”元宵提高嗓音,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还怀着孕呢,怎么想着出来打工了?”
  青禾咬咬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我身体很好的,而且才五个月,什么事儿都不耽误的。求你了,元姐。”
  她说道最后,声音哽咽,眼圈泛红,那可怜的样子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元宵心里也很犹豫,如果不是真的很艰难,青禾肯定不会开这个口。她干活肯定没问题,店里每天营业时间不长,洗刷盘碗什么的,可以让小赵来干,一天下来活也没那么累,对孕妇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她主要担心青禾的丈夫。
  “让你去我店里干活没问题,可你丈夫那边同意么?”元宵犹豫地问。
  “他同意的。”青禾一脸惊喜地抬头看她,赶忙道。
  “真的?可别到时候他跑到我店里来闹。”青禾是这么说,但元宵真不敢相信。
  “不会,绝对不会。”青禾连忙摇头。
  “那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他来我店里闹事,我是肯定要报警的,咱们的关系是一回事儿,但我的店绝对不能出差错。”元宵表情严肃道。
  她有心帮青禾一把,只是帮忙也是需要底线的。
  “你放心元姐,我知道的。”
  “那好,明天你跟我一起过去,试岗一天,要是可以的话每个月两千二工资,包三顿饭,你看可以么?”
  元宵给她报的常规价格,青禾当然不会不同意,连连点头道:“可以。”
  送走了青禾,元宵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青禾这个时候还要出来干活,恐怕是家里没钱了。先干上几个月,说不定还能把生孩子的钱攒出来。指望她丈夫,恐怕连医院大门都摸不到。
  第二天,青禾早早就收拾好了等在元宵家门口。元宵出门的时候特地看了眼隔壁,里面一片安静,也不知道是真的对青禾出来干活没什么意见,还是人没醒。
  到店里的时候,另一个服务员小赵已经提前到了,店里一切收拾妥当,元宵把青禾介绍给了小赵,然后一个人去了厨房。
  像她这种小本生意,老板必然是要有一技之长的,等着雇人是最不现实的。
  她曾经在各种各样的餐馆里干过活,那时候年纪小,找餐馆的工作主要是因为偶尔能混上顿饭吃。从洗碗工,到帮厨,足足八年时间,终于学了一手厨艺。如今不断上门的回头客也证明了,那八年的时光她并没有荒废。
  ……
  黑色的铁锅里,赤红的酱汁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切成长段的五花肉整整齐齐码在锅里。随着酱汁越来越少,被浸满了酱汁的肉块随着厨师的动作,在锅里轻轻颤动着,尤其最上面那一层猪皮,油亮赤红,仿佛上等琥珀,在灯光下几乎能发光一般。
  元宵站在灶台前,半长的头发用黑色的发卡夹在脑后,额前垂了一缕,带着天生的卷曲。
  她单手握着锅柄,轻轻晃动着手上的铁锅,手腕从厨师服宽大的袖子里露一截,显得格外的白皙纤细。
  酱汁越来越少,她迅速关了火。单手拎起锅,用筷子把锅里的红烧肉整齐摆进食盒里,又把一盒饭摞在上面一起放进塑料袋里。饭盒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