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盼了经年, 终盼到好消息。
  顺治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当即霍然起身:“此话当真?”
  真肯定是真的。
  但怎这就这般恰恰好, 便在巧字之外不免添了些个谄媚迎合了。
  望乡台上百年, 千百次看大清倒台,国祚丢失。顺治最最痛恨也最最防备的,绝对非那几国莫属。重生回来后, 最最心心念念的。也是早早摸索, 积极努力。争取赶在洋人前头,完成那个甚的工业革命。
  届时便不以牙还牙, 派人挨着盘地抢掠一番。也得坐稳了数千年来头一把交椅的位置, 别再被几个宵小所趁了去!
  是以, 这炼钢刚有所成, 他便忙不迭地扩大了规模。
  先是在京畿左近的漳州开了铁矿, 就近冶炼。所获得的钢铁一部分供应越发红火的自行车及其相关产业, 一部分用以研究火炮、木仓等。还有相当一部分,用于制造能远洋航海的巨轮,为后续的远洋贸易打基础。
  为了能尽快听到好消息, 那可真真是, 大笔的金银流水般地砸出去。
  亏得顺治有那么一段神奇经历, 娜仁也是现代来的。熟知并确信远洋贸易一旦成功, 将会给大清带来多好、多巨大的改变。
  不然换个主儿, 也扛不住这般挥金如土!
  还一挥就是近四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好在皇天不负, 祖宗有灵,终于让他盼来了好消息!
  顺治眼尾微红,声音哽咽。
  心中感慨万端, 却说不出甚多余的话来。只从收生姥姥手中接过哭闹不止的爱女, 熟练抱住。三两下安抚好,看她咂着花瓣般的小嘴儿渐渐睡熟:“好,好啊!”
  有了大船,就可以远洋各国,将皇后曾说起过的油棕、橡胶树、金鸡纳树等,统统引进大清。
  赶在洋人还没发明创造前,把大清的镜子、香水、自行车等贩卖过去。
  宣扬大清的国威,开拓大清臣民的视野,充实大清的国库!!!
  底下跪着的臣僚们哪知道小公主这非皇额娘与皇阿玛哄不好的神奇呢?他们只看得到万岁爷的兴奋、激动,与对嫡女的万千宠爱。皇后娘娘现在固若金汤,将来大有可为。
  毕竟现在虽已经顺治十八年,但架不住今上冲龄登基啊!
  至今也不过二十四,还是虚岁,小他整整三年的皇后娘娘可不正在生育的巅峰时期?
  好好养养身子骨,莫说一个嫡子……
  依着她这受宠程度,便一沓嫡子也不在话下啊!!!
  爱新觉罗氏出情种,前有太/祖皇帝的大妃阿巴亥,后有先帝的宸妃海兰珠。万岁爷深肖其玛法、阿玛并青出于蓝……
  皇后股,稳稳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就有那脑子够快够谄媚的抢先跪下,侃侃而谈:“非是奴才迷信,实在服了公主这福运。正常怀胎十月,其实泰半到了九月多些便呱呱坠地。”
  “唯公主与众不同,生生在娘娘腹中待了十一个月上下。还给自己选了这么个元月,元日,第一缕阳光照射大地的好时候。洗三日便有这般惊天好消息……”
  “这,这不是福星本星还是甚?”
  “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降福星入我大清,万岁爷与皇后娘娘必定福寿绵长。我大清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此等彩虹屁一出,群臣还能如何?
  果断心里再如何:‘呸,净你令堂的瞎扯犊子,牛都被你吹没了。没了!你们家牛没了你知道么?’实际上也都得眉眼含笑,满满恭敬地跟着跪下,山呼万岁,外加几句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不然咧?
  难道哪个还有那狗胆,敢在龙心正大悦的时候耿直下,说一半巧合一半人为?
  诚然巍巍大清,黎民亿兆。
  每日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孩童降生,公主这虽吉利些,但也扯不到福星上。洗三日恰逢好消息什么的,更是笑掉人的后槽牙。
  当官三件宝,皮厚、心黑、时机掐算好!
  谁知道这船是不是早些日子便造好了,偏等着大年初一地给皇上添喜。结果恰逢大年初一皇后发动,皇上喜得爱女。以至于报喜时间顺延,直接到了公主洗三这日呢?
  为较真不顾自己与阖家阖族性命,那是憨憨才做的事情。
  聪明人都讲究个看破不说破。
  尤其在这等无伤大雅,只眼睛闭一闭,随着大流吹一吹便能让万岁展颜,君臣同乐的琐事上。
  “所,所以……”娜仁愣,傻呆呆地看着顺治:“所以咱闺女就被群臣盖章,成了天降福星了?这……”
  这就尼玛离谱啊!
  万一……
  万一以后这样的恰恰好没了,倒是多了些许恰恰不好,宝贝女儿的名声会不会被诟病啊?
  对此,顺治只冷笑:“皇后莫忧,咱们公主可是正室嫡出,妥妥的固伦公主!向来只有被恭维逢迎,哪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编排她的?自己的脑袋不想要,阖家阖族的也不打算顾惜了?”
  行吧,特权阶级惹不起!
  只要她这个皇额娘还在,顺治屹立不倒,多得是没有巧合也要制造巧合的存在。
  久而久之的,小家伙福星实锤。
  便将来额驸有甚不妥当,也必然是命格微贱,承受不了尚主这般大福!
  换个方向这么一想,娜仁瞬间开朗。连顺治提议将小家伙起名为佛尔果春,寓意灵瑞的时候,都不反对了:“行,回头跟皇额娘说说。她若不反对,咱们便叫佛尔果春!”
  虽然重名率肯定不低,但……
  总比前头顺治想的元霞好,也胜过偶像那天缘、神通或者小石头寓意的。
  还在苦苦翻书,试图给宝贝孙女找个好名字的太后笑:“佛尔果春,灵瑞么?倒也堪堪配得上哀家的小福星了!成,咱们就叫佛尔果春了。”
  于是,在顺治提议,娜仁附议,太后拍板的前提下,小家伙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而顺治也终于兴致勃勃地,投入到了远洋贸易的准备工作中。
  想要能更多、更好、更大地占下这个超级市场。
  第一木仓的效果至关重要!
  按着最朴素的说法,也得让朝臣与百姓们见到这其中巨大的好处,才能更大程度上调动其积极性、提高其参与度啊。
  不见兔子,谁又舍得撒鹰呢?
  为打好这第一战,顺治恨不得把自己忙成个陀螺。
  仗着被撵出了昭仁殿,住在乾清宫里。每日里早朝、见大臣、批折子。还得偷空往昭仁殿瞧皇后跟他的乖乖爱女,夜里又常忙到四更天。不出几日,就成功被风寒袭击。
  起初他还仗着自己身强体壮,不以为意。
  又嫌弃那苦药汤子实在难喝,耍小脾气任性。结果几天下去,非但没靠皇后所说的那自身免疫力战胜病魔。病情还越发沉重了,到了正月十五这天,莫说陪娇妻爱女皇额娘一起过节了。
  就连下床都难!
  至此,他才彻底慌了神。无他,顺治十八年正月……上辈子他就是这个年,这个月份没的,很难不有心理阴影!
  就有一点点,好吧,是很多点,超级怕。
  怕再如何努力,也挣不脱命运的枷锁。便平平顺顺地过了大年初七,也未见得能熬过十七、二十七……
  他若熬不过,真个撒手人寰了。
  那这些个蒸蒸日上,如火如荼的改革会不会被直接叫停?如他上辈子般,短暂一生都被那十几条罪名概括。小小的,只有八岁的玄烨被皇额娘牵着,坐上龙椅。
  皇后变成皇太后,被迫搬离昭仁殿。
  没等出月子,就成了新寡……
  处处受母后皇太后佟氏掣肘,说不定还有小人谗言。拿佛尔果春的命格说事儿,让痛失爱子的皇额娘信以为真,真个迁怒到她们母子身上。
  只想一想,顺治这心肝脾胃肾便无一处不疼。
  绝难接受这等后果的他捶床,想唤林有为进来,赶紧给他张榜求医。结果……
  拼尽全力捶下去,也没有多大动静。
  倒是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皇后穿着貂皮大氅走进来。她身后的紫衫红裳等,每个手里都端着托盘。其上放着洗漱用品,汤盅等。
  顺治愣,傻乎乎地道了句:“朕,朕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二。皇后,皇后倒也不必这般急着来送朕最后一程!”
  正被宫女伺候着,脱下大氅,露出自己跟怀中小不点的娜仁:???
  把小家伙往李佳氏手里一塞,就三步并做两步地到了顺治面前。抬手就要往他额上搭:“本宫倒瞧瞧,万岁爷到底烧成啥样,连胡话都出来了!”
  这风风火火的,吓得顺治直往后躲。
  一个动弹不对,立马就给娜仁表演了个咳到撕心裂肺。
  就这,好容易喘匀了气儿。还一脸郑重的,对娜仁千叮万嘱呢!
  “皇后还在月子里,身体正是虚弱时候。公主也小,禁不住病气。快,快带着孩子离开,回昭仁殿好生养着。若……”
  “若朕还有痊愈之时,必定第一时间往昭仁殿,看你们母女。”
  若真天不假年,夫妻父女今生缘断。朕也会打起精神来,尽量安排好你们母女。总归,不会让你比上辈子更难。
  顺治说着,眼尾就不由赤红。一瞬不瞬地盯着娜仁,仿佛要把她的形貌深深镌刻进灵魂里,便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不敢或忘般。
  看得娜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反身将帕子在热水里拧了拧。
  一股脑拍在他脸上:“来,妾好生给万岁爷擦擦脸,咱清醒清醒。多大点事儿啊?至于你这堂堂帝王要死要活的!”
  “当初玄烨还是天花呢,都在妾的主持下好得彻底,连个痘印都没留。如今皇上这小小风寒而已,难道还能比天花更要命?”
  顺治:……
  就想说皇后,你明白的,朕这情况跟玄烨不一样!
  顺治十八年正月,也许……
  诚然朕前世今生,都逃不过去的坎!
  只碍于这一屋子的丫鬟仆婢,他到底三缄其口,没有说出来。
  但那一脸的伤心绝望,娜仁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虽然连穿越这么玄幻的事情都经历过了,但娜仁骨子里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比起虚无缥缈的命运,她更相信人定胜天。
  毕竟从自己穿越,顺治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彻底改变了,不是吗?
  早该没了的济尔哈朗还精神矍铄着,每日里往百官学堂跑的可勤。每每跟学生们讲起自己当年驰骋沙场屡立战功直到从龙入关的光辉岁月,激动得连胡子都翘起来。
  历史上早早就没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的襄亲王博果尔如今跟董鄂氏伉俪情深。膝下儿女双全,众人称羡。
  该无子无宠的她,也生下了佛尔果春这个娇娃娃。
  才二十就让自己升级当了妈……
  如是种种的变化,简直大到突破天际。没道理顺治还如历史上一样,早早驾崩在顺治十八年啊!
  毕竟牛痘都普及了,他不但避过了天花这个坑,还让天花提前三百多年在大清实现基本灭绝。
  真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没道理殒命在风寒这个小河沟里不是
  娜仁心中如是想着,并默默数数。
  看看整整十滴灵泉水下去,这胆小鬼倒是多久才能觉得神清气爽,连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就,也没用上几秒!
  顺治就觉得头脑一片清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还待开口,让皇后赶紧走,以免过了病气。就被她一汤匙米油怼在嘴边:“虽妾拳拳一片真心,愿带着佛尔果春一起,助万岁爷对抗病魔。但……”
  “圣命难违,妾喂皇上喝完这碗米油便走,还望万岁爷多多保重。”
  话都说到这儿,向来舍不得皇后失望的顺治又怎么会拒绝?
  果断再怎么抗拒,也乖乖张嘴,不能让皇后失望啊!结果……
  就觉得一阵浓浓的米香味儿清晰传到鼻翼,瞬间唤醒他打从病来便彻底偃旗息鼓的食欲。让他肚子特别应景地咕噜了一声,接着就听到皇后噗嗤一乐。
  有被取笑到的顺治脸上一烫:“这,这倒也不是朕不好生用膳。只……只近来头昏脑涨,咳嗽不止。实,实在是没有胃口。”
  娜仁声都没出一声,只继续端着那汤匙。
  卖乖失败的顺治讪讪,赶紧张口将那满满一匙米油喝了。原本就很养胃好消化的佳品,再加上娜仁悄悄放进去的许多灵泉水。立马就浓香四溢,惹人垂涎起来。
  换做旁人根本就不会多想,只觉得自己这饿了几日,吃甚都香浓无比。
  仿佛朱元璋念念不忘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可……
  顺治是尝过灵泉水,已经暗暗猜到其中蹊跷的人啊!
  米油一进嘴,他就敏锐地发觉了不同。
  口中,喉头,胃里甚至整个人,都被一种浓浓的暖意包围。皇后她,虽然没少盼着他顺治十八年一到便驾崩,她好升级当太后。实际上……
  他真有了不适,小皇后却比谁都急。
  瞧瞧,连点分寸都不顾了。她最最看重的小秘密啊,都丝毫不顾啦!
  顺治大乐,笑得见牙不见眼。就着娜仁的手一口一口的,把一大碗米油给喝了个殆尽。等喝完,他整个人也就轻松了太多。就……喝米油前还担忧自己命不久矣,两辈子加起来也摸不到二十五的边儿。
  而现在,却只觉得神清气爽,都能去校场跑个百八十圈,徒手打死一头牛。
  前后反差如斯大,吓得顺治都不敢即刻唤太医了。
  就怕太医院卧虎藏龙,真有那么三两个不世出的奇才,从脉象中发现点端倪,从而把他的好皇后给暴露了。虽然他身为帝皇,掌握着天下权。保守秘密,护住皇后该是不在话下。可……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万一呢?
  娜仁才不管他怎么说怎么想,只偷眼看去确定他脸色好转、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小命算是无虞后,她就二话不说放下碗勺。仔细净手,喷了些许酒精后,才又把宝贝女儿抱在了怀中。
  示意紫衫把大氅再给她披上,这才对顺治展颜一笑:“眼看着皇上能用得下,精神也好了不少,妾便放心了。这就带着佛尔果春回昭仁殿,继续坐月子。”
  “听说风寒也会传染,不如劳烦万岁爷便痊愈后,也多在乾清宫住个十天半月。或者妾在六宫中另择一处安置?虽说繁琐了些,但一切为了孩子嘛!”
  就好像她此番一样,非要大冷天把个没满月的小娃娃抱过来,难道单单只为了那句见了鬼的父女情深?
  呵呵!
  恰恰相反。
  若没有人私下里嚼舌头,说些个小公主才降生几日便连累皇上重病一场。想来是那逢迎拍马的官员说反了,这不是个福星反而是个灾星才对的屁话。娜仁才不会让宝贝女儿才半个月大小,就被这么折腾一波呢。
  但现在有这话,有顺治这病,她出手之余便忍不住要为孩儿她爹立稳了小福星人设啦!
  原本皇上连床都下不了,搞不好都容易驾鹤的档口。
  小公主就露了一面儿,皇上便马上神清气爽。当时干了整整一海碗的米油,隔天便大安……
  还能不是公主福运无边,旺家旺亲?
  一言不合又被小皇后单方面隔离了至少十天半月的顺治:……
  就悔不该嘴欠,说甚为皇后着想的话。
  现在人家从善如流了,他要怎么办?已经数日未见了,他,他委实想得慌!做梦都是她们母女俩。
  嗝!
  虽然一肚子水饱,但……
  不得不说,皇后的小秘密实在逆天瑰宝。已经床上躺了几日,从脑瓜顶虚到脚跟底下的顺治彻底神采奕奕起来。可为了皇后安全,也为了让皇后觉得自己的小秘密依然完好,并没有被他发现。
  顺治还是强忍着又躺了一个时辰上下,才拉响了床头的铃铛宣林有为进来:“咳咳,许是躺足了,也许是见了小公主心情欢悦。以至于症状甚的,都不由减轻了许多。”
  “总之朕觉得自己好多了,你唤太医来,给朕好生诊诊脉!”
  每天都跪求上苍保佑皇上配合医嘱,早日好起来一百遍。如今美梦成真,怎不叫林有为欣喜若狂?
  就听他带着哭音地嗻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跑。不出盏茶功夫,乾清宫顺治所在的房间里就站了齐齐整整十多个太医。
  顺治:……
  就希望自己等待的时间已经够久,这些个太医发现不了端倪。
  结果当然是没有甚意外的。
  除了顺治这个金舌头又喝过各种用量灵泉水,熟悉其中差别外。其余等处,就没有丝毫违和。几个太医除了惊诧,不解与发自内心的高兴外,再无其他。
  还是顺治拧眉,状似困惑地提了句:“难道坊间传闻竟有事实根据,朕的佛尔果春还真是个小福星?”
  见几位太医齐刷刷地看过来,戏精帝还恰到好处地红了耳垂:“说来也许悬乎,但句句不假。瞧着她那可可爱爱的小模样,朕便通体舒泰。喝过皇后亲手喂的米油后,就更如一股暖流通向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泡在热水里似的舒坦。”
  天地良心,除了皇后那绝对存在,却不知道以何种媒介触发或者表现的小秘密外。
  顺治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却只见众人齐齐摇头,小表情一个赛一个的一言难尽。
  偏他们面前大吹特吹的,是个皇帝。但凡露出点鄙视嘲讽来,容易让他们阖家遭殃的那种。是以,他们私下里白眼就算翻上了天,面上也都齐齐跪下,高喊皇上英明。
  想着福不福星的,万岁爷肯定爱极了皇后。以至于爱屋及乌的,对小公主都颇有几分真心疼爱。
  否则哪至于连病情好转这样的事儿,都要分几分功劳给她?明明都是宫人们日夜照料,太医们反复斟酌方子。才终于力挽狂澜,将万岁爷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不过人么,最重要是难得糊涂。
  尤其在皇宫这么风谲云诡的地方讨生活,就得学会适当装瞎。
  就好像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过了年才二十四就已经建了许多盖世奇功。敢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比高下,还未必逊色没准儿犹有过之的今上怎么会郁结于心?甚至严重到让小小风寒转成大症候,恐有不治危险。
  又是什么让他顷刻间心结尽解,不但心境变了,身体状况也迅猛好转。就……
  好像枯木逢春般。
  难道……
  不敢再多做猜测的他们一个个的垂眸敛目,悄悄交换了下意见后。又开了两张调养身体的方子,说了些个让皇上万万注意劳逸结合,不可再熬夜的话。才复又行礼,鱼贯退出乾清宫。
  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灾,头上这颗大好头颅得以保全。
  为免皇后担心,顺治又赶紧着林有为跑去昭仁殿,将太医的诊断结果悉数告知。并言风寒虽有传染风险,但彻底好了后却无碍,完全不用间隔许久。皇上稍稍好转,便回来看望娘娘与公主云云。
  娜仁也不置可否,只着林有为捧了一大海碗的米油回来。
  让皇上顶顶好都喝了,养人呢!
  顺治一见便知这怕也是加了料的,遂怎么也不肯让试膳太监试毒。只说自己绝对信任皇后,无需扯这些个幺蛾子。实际上……
  他只怕这米油的味道过于迥异,被人发现了端倪。
  果然,米油一入口,顺治便感受到了其中不同。那种四肢百骸都暖意融融,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让顺治通体舒畅之余,这满心的欢喜也浓得像要流淌出来般。
  小皇后心里有他,怕他有甚不测呢!
  白日里才刚刚出过手,晚间忙不迭又来。也不知道这等珍贵之物,她有多难得到,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越想越不安的顺治赶紧着林有为捧着他早早给皇后与爱女准备的元宵节礼,又亲自走了一趟昭仁殿。言说他虽感动也享受皇后的关爱,但毕竟她还在月中。不宜多劳多思。
  亲自喂养小公主,照顾她,皇后已经万般辛苦。他是怎也舍不得再为贤妻添负担云云……
  两度出手,费了她泰半库存,狗皇帝还敢想再有?
  呵呵!
  娜仁勾唇,特别从善如流地福了福身:“如此,妾便谨遵万岁爷吩咐!”
  还准备了一肚子话欲劝说于她的林有为:……
  默了一默,才重又堆起满脸笑容:“奴才多谢娘娘成全,您是不知万岁爷有多惦念您与小公主。便在病中也要一天问起数次的,唯恐贸然前来过了病气给您与小公主,这才咬牙强忍着相思。”
  “奴才敢打赌,一旦万岁爷彻底好转必然第一个来昭仁殿,好让您安心!”
  娜仁闲闲地笑了声:“哟,若真如此,林总管你可千万拦着点。万岁爷不介意被议论几句娶了媳妇忘了娘,本宫却不愿意当那个惑主的妖后。”
  “本宫我啊,贤着呢!”
  万千省略号都不足以表达此时此刻林有为万分凌乱的心情。就觉得不愧是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从前头的废后到眼前这位,都有六宫加起来都没有其十分之一的胆色。
  真的就绝了!
  更绝的是,早年便以倔强闻名,最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万岁爷听了那番话非但不恼。
  还笑呵呵点头,连在太后面前都直言不讳:“的确,是儿子的疏忽!”
  “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儿这一倒下,皇额娘都不知道有多伤心难过。偏又为着朝堂政局、稳定民心等等缘故,不能表露分毫。儿子有所好转,诚该第一个来给皇额娘请安,好让您放心。只……”
  “儿子初为人夫为人父,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那小人儿。一时间竟忽略了为人子的责任,实在太不该。皇额娘若生气,便打儿子两巴掌吧!”
  太后咬牙,当真死死拧住了他的耳朵:“个不长进的混账东西,都当了阿玛的人了,怎还那般不知轻重?”
  “居然真废寝忘食,生生把自己给折腾病。你……”
  “就没想过,阎王面前无老少,更不分贵贱?万一你这混账一个遭不住,真个……扔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守着这偌大江山要怎么办?”
  顺治:……
  顺治能怎么办?总不能说自己经历奇诡,心头压力如海深、如山大。都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许久,要率先进入到高速发展阶段。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吧!
  能不能保密还不好说,万一皇额娘不信……
  他可就要面对和尚、道士、神婆与萨满等的联合驱邪了!那画面想想就挺混乱,挺可怖。他还是不要轻易挑战,乖巧认错的好。
  顺治连连点头,态度极为谦卑:“是是是,皇额娘说的是。”
  “儿子鲁莽,儿子逞强,忘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此番种种,儿子一定谨记于心。并以此为戒,再不让皇额娘有如斯担忧!”
  素来坚强的太后捂脸,哇地一下哭出声:“你这不孝子,每次只是保证保证,从不往心里去,每每吓得哀家胆战心惊。一想想你或者……呜呜呜,哀家便感觉整个天都塌了,恨不得直接随你而去。”
  “可想想皇后年幼,从未经过如此风浪。两位皇子还都小着,最大的也就九岁。若哀家真个任性了,大清江山岂不是要拱手让人?”
  “额娘一妇道人家,倒也不在乎身后名如何。却不能因一己之私,害我儿变成亡国之君……”
  所以,您上辈子苦苦支撑的原因竟在于此么?
  顺治泪目,不由想起了当初望乡台前,见皇额娘人前一脸威严大气,似乎任何风雨都压不倒般。一步步,一点点的将玄烨教导成旷世明君。人后却常常流泪到天明,梦中都在唤他的名。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好半晌,顺治才着人送了温水巾帕等物来。亲自帮太后洗了手脸,重画了黛眉。
  因技术娴熟故,还被她好一阵打趣。
  然后才撩起衣袍,恭恭敬敬跪下。为自己过往的鲁莽冲动道歉,并保证从现在开始一定加倍保重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让皇额娘再有这般担忧!
  太后笑着把人扶起:“只要你这混账小子真能言行如一,皇额娘就做梦都笑醒了。”
  “好端端的跪甚跪呢?你才将将大安。”
  “只记得自己还是个儿子、丈夫与阿玛,身上牵着太多人的喜乐甚至福祉,再不可莽撞。因你之故,皇后生生连月子都不坐了,冒着忒大寒风过去瞧你,给你打气。”
  “你呀,日后便如何色衰爱弛,也千万记得如今种种。好歹……”
  全了人家正妻的体面与尊严,可别再胡来的话还没说完。
  傻儿子就先不悦地皱了眉:“皇额娘这么说,可是要冤死儿子了!儿子本就不是那只重颜色的肤浅之辈,爱重皇后自然是爱重她的品格与才华。都……都愿意数年等她一个点头了,又怎会轻易改弦易张?”
  太后笑:“哟哟哟,可惜了,可惜了。这般动人的情话,皇后竟然无缘亲耳听见。也不知道哀家转达会不会被当成托……”
  “总之好心却被撵后,哀家瞧着皇后可生气,也不知道怎才能哄好!”
  把儿子调侃到脸红如滴血,马上处在暴走边缘后,太后又及时扔出重磅消息。
  果然,蠢儿子甚都顾不上了。
  只草草给她行了一礼,便如离弦之箭般地往昭仁殿蹿。
  速度之快,果断又惹太后好一番嘲笑。
  看得苏麻喇姑无奈摇头:“别人家的额娘都对爱子千般疼爱,万般关怀。唯恐爱子受了一丝半点的委屈,偏主子不同,专门爱看爱子出丑。有您这样的额娘,万岁爷着实辛苦。”
  太后冷哼:“你这老货莫乱说,别人家的额娘还巴不得儿子是自己手中的小木偶呢!”
  “严防死守,各种送侧室、送格格、送妾室,唯恐儿子与儿媳感情忒好,娶了媳妇忘了娘。哪有哀家这般,从不置喙儿子房中事,由着他怎么作天作地的?”
  “莫说朝野之间如何议论,各命妇对皇后怎生羡慕嫉妒恨,恨不得以身相替。”
  “便皇后自己,不也把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碰着哀家挂在嘴边上?”
  这一点,便是苏麻喇姑都不得不对主子叹服。
  并忍不住好奇,大胆追问了句。
  太后也高深莫测笑,才不说比起小孙女这个马屁拍起来的小福星,她更相信皇后才真有大福气!旺夫益子,连她这个当婆婆的都没少从中受益。福临自从与她大婚后,更变化大的,简直判若两人。
  活生生一出变形记:熊孩子变旷世明君!
  此间皇后的种种功劳不足为外人道,但她这个当额娘的可不敢或忘。不但对娜仁越来越好,还时不时找机会提点福临,免得他年轻慕美色,一时行差踏错。甚美妾庶子的,再如何成群又岂能比得上皇后与她未来的嫡子一根头发丝儿?
  自家皇额娘的种种思量,顺治自然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打从喝到那碗加了料的米油后。他原就满满登登都是皇后的心里,再也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丁点缝隙。
  到底他就是帝王,深深了解帝王的多疑。
  易地而处,为保自己安全故。他未必有不管不顾,宁可亮出所有底牌来也换对方无恙的孤勇。
  毕竟说来妻者,齐也。说来皇后是帝王妻,可实际上又哪里平等过?
  若他执意探究甚至掠夺,皇后连反抗挣扎的机会都没。
  聪颖如她,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不过因深爱,遂不顾一切罢了。
  其实,娜仁还真没往情情爱爱上思量。只不想她与顺治千难万难,才有的如今这般盛世篇章终结甚至毁于一旦。更不想女儿才刚荣获福星称号,转身就没有了皇帝老子。
  搞不好被歪派个灾星,被提议扔去带发修行甚至烧掉。
  而她这个生了小灾星的大倒霉蛋儿还想好?
  只这么一联想,娜仁救人的热情便空前高涨。也只有林有为特来回禀,言说顺治那混账玩意已经转危为安后。她才终于放了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比起当太后,她其实更想顺治好好活着。
  赖皮也好,混账也罢。
  哪怕他这辈子都长不大,时时气得她要暗骂他一声狗皇帝。她也还是盼着对方能长长久久地活着,顶好与她举案齐眉。
  娜仁正倚在床边,对着小襁褓温柔浅笑呢。
  就听着房门被嘭地一声推开,刚刚还在念叨的某人气喘吁吁地蹿到她面前:“好皇后,乖娜仁。其实你去瞧朕,朕心里头像是喝了蜜水一样,从里往外地透着一股子甜。”
  “都恨不得把你搂在怀里,抱到地老天荒。可……”
  “又怕自己不好,还过了病气与你,这才硬起心肠撵你。都是满满一片关心,诚心,爱心,你,你可不能生朕的气!”
  再是正月十几,京城的天也还是冷冰冰的。
  尤其这混蛋也不知道步履匆匆,急急忙忙的搞出好大动静来。吓得还在熟睡的小公主一激灵,哇哇大哭。
  亲自带了一段时间娃,已经十足女儿控的娜仁冷脸。
  一把把他拽到一边:“起开!”
  然后瞧都没瞧他是怎么个怔愣错愕法儿,只无限温柔地浅笑,对着床上的小襁褓张开双臂。如珠如宝地,把那嗷嗷大哭的小娃儿抱在怀里,一下下地轻拍着:“额娘的小公主不怕,不怕啊!都是皇阿玛坏坏,好端端扰咱们小公主好梦。”
  “额娘待会就把他撵走,小公主继续睡啊……”
  小公主脾气大,怎么也哄不好。
  无奈之下,娜仁只好出终极大招并清场:“到时间喂这小家伙了,皇上回避下?”
  在自己的寝殿被撵出去什么的,顺治心里很有亿点点委屈。
  双腿扎了根似的,动都不想动。
  无奈皇后坚决,并总能让他轻易投降。一天之内足足被撵出去五次后,顺治危机感爆棚。想也不想地,就抬腿回了乾清宫。为皇后凤体安康故,着人为小公主广选乳母。
  大有不惜一切,达到爱女满意的架势。
  世人皆赞他对嫡妻爱女的重视,哪知道他只觉得春天了,小棉袄什么的可以收到衣柜里,不必时时彰显存在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