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237节
  十年前王城被魔袭击;
  于说放走他,说希望互不干涉;
  鲛人族少主阿追复活于说,鲛人族背叛扶疏国,被扶疏国战士屠杀……
  魔永远是魔,不可能对人心软。于说以身侍魔,却因为她自己就是魔域之主的缘故,她一定会被魔的恶念吞噬。她会成为世间最可怕的魔。
  她不肯跟他走,不肯放弃魔域。
  扶疏国的凡人和修士之间的矛盾几乎难以和解,在他法力足够分开子民之前,人族需要一个共同仇视的敌人来保持和平。
  魔子……云升……于说。
  棠华头痛欲裂。
  棠华喃喃自语:“以身侍魔,真的不会被魔吞噬么?
  “走过深渊,向深渊凝望一眼,真的能忍住不跳下去吗?”
  他是否应该拿扶疏国子民的安危,人类的未来,去和于说的魔性打赌呢?他是否应该赌他姐姐一定会赢,一定能战胜世间落到她身上的恶、战胜她自己不可控制的魔性?
  他应该赌魔子于说能够管理好魔族,不会和人族开战么?
  棠华闭目。
  十年前,死伤大半、雾气濛濛的王城重现在他脑海中。那一地的血泊,天上拍翅唱着亡歌的鸟,铺天盖地嚣张无比的魔物。大人们绝望的喊声,小孩们的哭泣声——
  “救救我!”
  “殿下,殿下救救我妹妹!我妹妹才三岁,她不应该死!”
  “云升公主无辜,难道我们活该吗?云升公主是人族公主,凭什么要管魔域?我不理解!”
  “什么三族和平,什么百年后我们就会懂……我不懂,我不想懂!我只知道我家人全死了,我只知道不能信任魔!我只知道云升公主带来了希望,又毁灭了希望。
  “她不是刽子手,可她是递刀的那个人!”
  “殿下,殿下,救命!”
  “殿下,我们是您的子民啊!您不能抛弃您的子民……”
  棠华蓦地重新睁开了眼。
  日头炎炎,他额上渗汗,冬日这样的天气,他站在街上,厚重衣袍被自己的汗水打湿了后背。
  武士们屠杀鲛人族,鲛人族少主复活于说,鲛人族少主拿走了离光珠……那个少主一定会回来,于说也一定会回来。
  杀鲛人族的手下没有错。是鲛人族和人族做生意,却毁约在先。棠华不能因此而杀他们。
  同时,魔不可信任。于说保证的魔不会卷土而来,在棠华对魔的偏见认知中,这种保证和他对姐姐的信任一样,都摇摇欲坠。
  棠华很快做了决定——“要在魔子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时候,困住魔子,将魔子困在王宫中,掐断她和魔域的联系。”
  他不能让自己的姐姐成为魔域的人,他要困住姐姐,不能让姐姐再受到世间人的唾骂。
  而要困住姐姐……棠华再一次地闭目,这一次,他的睫毛被汗水打湿,湿漉潮热,正如他的一颗心置身冰火两重天。
  他手蜷缩又放松,放松又蜷缩,他手被握出了一手血,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想要困住以整个魔域为养料的姐姐,他一定要变得比姐姐更强才行。
  他一定要足够厉害,才既能保护子民不被魔侵扰,又将姐姐困于王宫。
  云鹤还在模拟下属的声音:“殿下,接下来怎么办?要追杀那些逃跑的鲛人族吗?”
  棠华冷淡的回答,传给了云鹤。云鹤将带着他的命令,传达给下属们:
  “追杀鲛人族,将鲛人族屠杀干净,目击者皆杀。离光珠一事是人族之耻,人族善待妖族,绝不能接受妖族的戏弄。
  “但是,你们不要去追杀。你们跟着我回王城,准备另一场大战。
  “让无极之弃的将军们、官员们去杀鲛人族。鲛人族不灭,无极之弃的将军们不得返回王城。让无极之弃的大将军,玉将军与我通话——我要告诉他,他这一次的敌人,是谁。”
  “面对他曾经的上峰,领袖,他应该效忠谁。”
  --
  五日又五日,时间快速流动。
  王城中一派平静,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乱变。只有陪着玉无涯的贺兰图有时候突然焦虑地从梦中惊醒,心中不祥感日益加重:
  他联系不上自己母亲了。
  他好几日在神识中听不到母亲的声音了。
  母亲是金鼎龟一族的王,又疼爱他十分,他要来王都,母亲反对又反对,最后还是因为怜爱他,让他回来了扶疏国王都。但是临去前,母亲拉着他上岸,抱着他这只无法幻形的小龟,拿着无极之弃城镇中买来的书一字一句地教他:
  “不要人妖相恋!妖族和人族不能相恋!”
  贺兰图哭笑不得,又羞窘万分。他一个不能和人族说话、不能幻形的小妖,怎么和人相恋啊?母亲实在太杞人忧天了……而就是这样的母亲,贺兰图好几日听不到母亲的声音。
  贺兰图焦躁地爬下床,爬到殿门口,看到清冷月光下,玉无涯抱臂立于柱前,遥望着不知哪里的方向。
  贺兰图心中一揪,又静下来:天龙长老还没有等到太子归来,太子失约已经整整十天。
  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就算要离开,要回去自己的族落,也应该在确认天龙长老平安之后再走。
  贺兰图忧虑之时,看到一道光落下,幽蓝如电。这么熟悉的道光,自然是扶疏国的太子回来了。贺兰图松口气,心想幸好幸好,终于回来了……他还以为这位太子殿下失约,要抛弃天龙长老了。
  殿宇前,玉无涯突然抬起眼,看到院中落下的那道浩渺身影。
  她站直,看到他子夜一样漆黑的眼睛。
  二人静静凝视。
  夜这么漫长,天幕星辰那么璀璨。这么静而美的子夜,玉无涯看着棠华,心中浮起些许不安,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是他苍白的脸色,也许是他过于幽暗的眼睛。
  而就在这时候,王宫的侍卫仆从们发现了太子回归的踪迹。他们兴奋万分,知道殿下归来,定会去找玉姑娘。玉姑娘的生辰宴已经晚了整整五天,但是棠华在离宫前,就吩咐他们该如何操办盛宴了。
  只有殿下回来的时候,这生辰宴对玉姑娘才有意义。
  于是,棠华听到“砰”“砰”地连续巨响声,他抬头,看到天上绚烂绽放的烟火如游龙,五彩缤纷,浩大无比。不只王宫,整个王城都被这烟火包围。
  还有整座王宫的灯火全都亮了起来,流水宴瞬间操办,华丽的衣袍、美味佳肴有了意义,宫女侍卫们进进出出,一整个王宫的人全都醒了过来。
  玉无涯目露惊讶,又在仰头看烟火时惊喜万分。
  她眼中荡着欢喜的笑,她正要与棠华道谢,巨大的烟火爆炸声中,她听到棠华淡然凉薄的声音:
  “玉姑娘,帮我渡无悔情劫吧。”
  那声音静到极致,在烟火喧嚣中本不应该听到。可那声音如刺,忽然扎了过来,不退让,不委婉,没有犹豫。
  玉无涯看向他。
  她眼中的欢喜笑容还没有敛下,她不解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烟火再一次在空中炸开,棠华又重复了一遍,说:
  “我要渡无悔情劫了。
  “从今往后,我就不与姑娘见面了。”
  --
  在魔域的阿追,哭了一顿后,心中不安,想向父王求饶。她已经成为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男儿身,可她父王还不知道。离光珠已经没了,她要回去跟父王道歉,希望父王原谅她。
  深夜之时,阿追潜回人间,回到蒲涞海。她站在鲛人族的地盘中,看到海中血泊流腥,死尸漂浮。目中所及皆是伤残、死亡,变成少年的阿追在海中奔跑起来,不断地扑过去看族人的尸体,不断地去翻找。
  他心头越来越慌,奔跑的越来越快。
  “啊——”
  绝望的、凄厉的、痛苦万分的嘶吼声从他喉咙中发出,他在海水深处抱住自己父亲的身体,大哭起来:
  “父王!”
  而无极之弃的将军战士们,在玉将军的带领下,包围向他。深海之中,阿追抬头,目泣血珠,恨意连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是你们杀的吗?我要杀了你们——”
  玉将军凝望着他,似乎透过他,看另一个藏在少年身后的影子——那是魔子于说。
  是他曾经追随的公主殿下,也是如今魔头的首领。太子要囚禁这魔头,不惜以万千无极之弃百姓为诱饵,以鲛人族为诱饵,以鲛人族少主为诱饵。
  十年前,魔袭王城之事,再不可发生。
  第136章 海上腥风席卷,尸……
  海上腥风席卷, 尸体遍沉。
  鲛人族遇害,作为邻居的金鼎龟一族亦受到波及。起因是金鼎龟一族中有龟看到了鲛人被人族猎杀,这只不小心偷看到的妖被前来歼灭鲛人的人族发现, 为首的玉将军请示朝中太子, 要不要杀金鼎龟。
  而同一时间,阿追在深海中漂游。他噙着泪去找族人的每一具尸体,亦和杀妖的人族们周旋, 并转头回去反杀人族。他心中悲愤万分,知道自己成为了鲛人族的罪人。
  他好不容易找到还有一口气的族人, 那人在他怀里咽气,还要死抓着他的手,瞪大眼死不瞑目——
  “是你,都是你……你惹来的祸!”
  阿追成为罪人,因自己的一己之私,而破坏了人族和鲛人族的盟约。他怀着赤诚之心去复活于说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会为族人带来大难。
  此时此刻, 他拼命地救自己的同族, 拼命地杀这些入海的人族。他如魔似幻, 昏昏沉沉,整个心神都被后悔和杀戮裹挟。他不停地杀下去, 他身上的伤也不断地加重。他不知道除了这样, 还有什么法子来赎罪。
  当他成年那一夜, 当他飘在海中仰头看到天上的烟火, 当他堕入魔穴去追逐他的公主殿下,他从未想到这是霍乱的开始。
  蒲涞海的战斗激烈,人族占优势,鲛人即使生活在海中, 可到底灵力不高。玉将军带着千军万马来杀,面对的最有力的抵抗,也不过是一个叫阿追的少主罢了。
  这个时候,扶疏国的王都王宫中,在准备着玉姑娘搬离王宫的事。
  整个宫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默默做事,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
  清晨时候,玉无涯在宫苑中乱走,寻找着自己弄丢了的小金鼎龟。她对要搬离王宫的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小龟弄丢了,让她心慌难受。
  她在宫苑中四处走动,四处寻找呼唤:“小龟……小龟!”
  贺兰图其实偷偷在昨夜便离开了。
  他一直收不到族人的联络消息,一直在神海中呼唤母亲却得不到回应。他开始担心自己的种族,因他知道后来,这世上只活着他一只金鼎龟。没有人再教他修行,教他金鼎龟的天赋,千万年来,他缩在“海市蜃楼”中,懵懂无比地一个人修行,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修仙门派,才入了真正大道。
  在太子棠华回来后,在太子棠华要求和玉无涯断情后,贺兰图再也等不下去。他无法给玉无涯留任何消息,在他能变幻人形或开口说话前,他和人族真的没办法交流。这只小龟狠心离开了玉无涯,前往蒲涞海中的部落,要去帮助寻找自己的种族部落。
  这样的清晨,雾气迷乱,玉无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宫苑中,呼唤小龟呼唤得已经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