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面
  林掌柜显然很能耐得住性子, 客气地请俞善和俞蔓在茶室落坐,又让伙计上了三盏香茶后, 这才进入正题:“这数量倒是没问题, 不过我要先看每种颜色的样品,再决定要不要。”
  这锦帕看着确实有新意,就是不知道客人们买不买帐, 第一批拿一百条试试水也好。
  俞善闻言对俞蔓点了点头, 俞蔓起身,打开随身的小包袱, 把九条不同色系的杂色锦帕平摊在桌上。
  林掌柜蹭的一下站起来, 逐条的细细看过来, 手一下子就握紧了——这生意必须要谈成!
  俞善一直紧盯着林掌柜的神情动作, 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变化, 心中越发有底气了。
  林掌柜暗暗后悔刚才没忍住, 有些失态,她佯装镇静的坐回去,端起茶呷了一口, 才不动声色的问:“不知小娘子想卖个什么价?”
  刚才俞善听伙计介绍了各种锦帕的价格, 已经在心里斟酌过了, 于是报了一个中档的价格:“一方杂色锦帕作价十五文。”
  林掌柜略微沉吟了一下, 她有信心拿杂色锦做噱头卖个可观的价格, 不过做生意嘛, 这价格还是要谈一谈的……
  她笑着从桌上拿起一条锦帕, 上手摩挲了一会儿:“这比素帕也差不了多少,无非是用花色丝线来织就罢了,你一下子往上翻两倍, 未免赚得太狠了吧。”
  “素帕用的本色白丝, 我这彩丝成本就贵上不少。”俞善笑眯眯的抽回锦帕:“而且我的这份巧思就值这个价钱啊,更何况您看看这锦帕的颜色,是不是配得很雅致,这就是眼光了。又有巧思,又有眼光,十五文一条不算贵了。”
  林掌柜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锦帕上收回来,仍然摇摇头道:“素帕的行价就是五文一条,你这一条锦帕无字也无花,开到十五文的进价,我们赚不了多少,不划算。”
  “我看店里绸缎花色如此繁多,又都很时兴,就知道林老板是个有眼光的人。”俞善先小小的奉承一句:
  “帕子嘛,其实还是光帕子用着舒服,可惜素帕不好看啊;那些销金点翠的,光看着漂亮,却不怎么实用,擦在脸上多剌人啊。我这杂色锦帕可是新意十足,既好看又实用,谁见了不想买一条回去在小姐妹间炫耀一下?想必很快就能在这石江县风行起来。”
  林掌柜心中说,一看你个黄毛丫头就是没开窍,谁家买上百文一条的销金帕是回去擦汗用的?
  都是姑娘家将帕子轻拈在葱白的指间,或是娇娇儿的往手镯里一塞,岂不衬得皓腕凝霜雪?
  或用来传情,沾染上些许脂粉香气的帕子用来送情郎,握在手中温软如同心上人的柔夷,多有情调。
  俞善见林掌柜的意动,又加了把火:“除了我们自家亲戚的绣坊,您是我找的第一家绸缎店,若是这个价格您接受的话,我可以保证,整个石江县,就你们两家店里有卖这杂色锦。”
  绣坊跟绸缎庄的客人不完全重合,互相竞争还小一些。相当于让林掌柜的绸缎店做唯二的独门生意了。
  林掌柜也在心里合计,若是十五文的进价,她就要卖到二十文以上才有赚头。以后销量大了,薄利多销还行,可要是卖不动,她就白白搭了地方和伙计,等于是给眼前这小娘子销货了。
  俞善自己心里也有一本帐。
  等三个月的试工期到,每个织工一天最少要能织四条锦帕才算完成基础任务;要是按每月五百文的工钱来算,等于一条锦帕的工费是四文钱多一点儿;
  现在一条锦帕的丝线成本是不到两文钱,如果以后收不到便宜的丝线,这个成本估计就要涨到三、四文左右。
  若是不算盖织坊、做织机的本钱,按十五文每卖掉一条锦帕,俞善能赚八、九文钱,而且只能在做独门生意的时候赚上这么一波,回头等市场上有了仿制品,大家互相一竞价,赚头就没有这么多了。
  林掌柜好歹也管着一家绸缎庄,区区一百块锦帕的生意,哪怕是亏了她也承受得起,她倒是想赌一把,看这杂色锦到底能不能给绸缎庄打响点儿名气。
  “行,就按你说的价钱,一方帕子十五文。在下次进货之前,你不能供给第三家。”林掌柜痛快拍板同意了,不过她嫌弃的蹙眉道:
  “就是这杂色锦听着实在是太不入耳了,咱们得先给它改个名字!有个好听的名字,小娘子们买的时候掏钱也更心甘情愿些。可惜已经有了霞光锦在前,不然,你这杂色锦可真如霞光一般,五光十色,让人一见难忘。”
  “那不如就叫流光锦吧,流光溢彩,光彩满溢。”俞善显然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建议道。
  “好!就叫流光锦!”林掌柜合掌笑着赞同:“小娘子可识字?咱们写一份契书,你最早什么时候能供货?”
  这厢俞善谈妥了生意,忙着签契的时候,那厢奚晟和俞小五正在银楼街上徘徊。
  刚才陪着奚晟卖了人参和灵芝,俞小五就支支吾吾的说自己想逛逛银楼。
  奚晟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小子今天一定要跟车进城,原来是想买首饰送给心上人。
  他一挑眉,二话不说把骡车赶到这条街上来。
  这里有县城最气派的银楼,两层的铺子,一楼卖散碎小件,也做些金银兑换的生意;二楼是雅座单间,如果有富贵人家的家眷来看首饰,一般都是请上二楼,在包间里坐着慢慢挑选。
  俞小五一进门,就先问有没有玛瑙首饰,那天崔云淑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既然要送,当然要送人家的心头好。
  热情的小二马上招呼他落坐,一样一样的取出首饰摆在俞小五的面前:
  “客人,您真是有眼光,这玛瑙可是佛教七宝之一,不光漂亮,戴了还可以辟邪呐。您看这枚戒指,缠丝玛瑙的戒面,纹理流畅,颜色分明,只要三两银。”
  “您再看这对玛瑙的银耳环,上面是南红珠,质地细腻,颜色鲜艳无杂质。这个不贵,一对儿只要五两银。”
  小二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边说边往外一样一样的拿首饰,什么玛瑙地的压裙环佩、镶玛瑙的银簪……俞小五眼花缭乱的拿不定主意,突然觉得自己囊中过于羞涩了。
  这几个月来,俞小五给俞善帮忙赚的钱,除了一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销了一部分,如今他攒了十两银子,手头儿前所未有的宽裕,自觉得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俞小五原本身怀巨款,信心满满地想着能给崔云淑买件像样的首饰,没成想,当头就被泼了盆冷水——除了戒指和耳环他还买得起之外,那支镶玛瑙的银簪就要十两,而那块压裙居然要十二两!
  俞小五突然怀疑,自己冒然拒绝给俞善做管事,是对还是错了。
  他好像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能干,忙乎了几个月,居然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
  奚晟站在俞小五身后,心不在焉的,眼神不停的往旁边的首饰上看。
  掌柜的原本闲闲站在一边,见奚晟气质不凡,对那些银质的首饰看都不看,眼睛只盯着金玉首饰瞧,于是笑着上前来招呼道:“这位小哥,是不是也想看点儿什么啊?小老儿可以帮你介绍一番。”
  奚晟想了想,径直开口问道:“有没有好点儿的头面?”
  哦?居然不是要一件两件,一开口就是头面。
  哪怕是掌柜的自觉得并不势利,也有种看走眼的感觉,他笑得更加真挚了:“当然有,二位客人楼上请吧。小二,上两盏香茶来!”
  俞小五正犹豫不决,稀里糊涂的就被拉着一并上了二楼,进了个雅间。
  这里布置得像富贵人家的厅堂,进门就是一扇屏风,除了居中的桌椅,墙边还摆着卧榻引枕,墙上挂着字画,香炉里焚着雅香,处处透着富贵的气息,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再转脸看看奚晟,对面前的富贵作派好似视而不见,只管端坐在桌边,等那掌柜的取首饰来,于是俞小五也学着奚晟的样子坐下来,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压压惊。
  掌柜的回来得很快,身后跟着两个小二都手托锦盘。
  示意其中一个小二将手中托盘稳稳地放在桌上,掌柜的这才介绍道:“公子请看,这套金镶红蓝宝的头面可入您的眼?”
  奚晟定晴望去,只见盘子里金光闪成一片,大大小小数下来,足有二十几件形态不一的首饰。
  耳环、戒指之类的自不必说,盘子正中央最显眼的是一枝金累丝镶红蓝宝的观音挑心,其他的花钿、顶簪、掩鬓、压梳满满当当放了一盘子。
  看得俞小五忍不住惊呼:“天爷啊,善姐儿得长多大个脑袋才能戴完这一盘子首饰?”
  掌柜的笑了笑解释道:“越是富贵的人家,这发髻就梳得越高,自然就能戴得下这些首饰了。”
  他瞧着奚晟的神色,越发心里有数:“不过若是送年轻姑娘,小老儿倒是建议您看看这一盘。”
  说着,早就候在一旁的小二送上另外一个托盘,掌柜的一揭盖布,只见里面只放着寥寥几样发饰而已,和刚才那盘子金光富贵全然不同。
  一对金镶白玉掩鬓簪雕成莲叶样式,精巧纤细;
  一支通体莹润、毫无杂质的玉簪,水头十足,簪头也雕成莲叶状,最吸引人的是莲叶之下还藏着一尾嫣红的俏色小鱼,好一副鱼戏莲叶图。
  掌柜的觑着奚晟的神情,笑得越发热情:“公子,那套金镶红蓝宝的首饰作价四百两,这白玉首饰倒可以单卖,一对掩鬓簪一百两,这支玉簪作价三百两。”
  俞小五先不干了:“掌柜的,你莫不是欺我们不懂行情,你这一大盘首饰,怎么倒和这三样首饰一样贵了?”
  掌柜的也不恼,笑呵呵的解释道:“小哥儿别看这套金累丝的首饰样式多,拢共用了不到半斤的金子,只上面镶的红蓝宝石和手艺值钱。”
  “而这几件白玉首饰就不同了,正经的羊脂白玉,通体无暇,更难得的是这三样首饰是用一块儿玉做出来的,勉勉强强能算做一套了,用来送人最合适不过,最衬青春少艾的小娘子。”
  奚晟直接付了四百两的通兑银票,喜得掌柜的将一对南红的玛瑙耳坠添做搭头,奚晟转手就送给了俞小五。
  出了银楼,俞小五突然停住脚步:“奚大哥,你冒那么大险采来人参灵芝,就是为了卖得银钱,给善姐儿买首饰吗?”
  奚晟笑了笑:“我要离开一段不短的时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必善姐儿及笄之时也不会在她身边,这根玉簪是我送她的礼物。”
  俞小五沉默了一下,取出五两银子递给奚晟:“这耳坠也是我想送给云淑的礼物,得是我自己花钱买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