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
  奚晟闻言脸一红, 却仍是将俞善挡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退让。
  那魁梧汉子见状也来了兴致:“小子, 让我试试你担不担得起这英雄的名号。”
  说着, 大掌竟是朝奚晟肩头拍了过来,作势要将他抓牢。
  若是旁人可能还会忌惮对方的高大身形,绝不敢轻易让这汉子近身。
  奚晟却是天生神力, 又常年狩猎, 哪怕与猛兽肉搏的经验也极为丰富,近身战绝对没有怕的。
  他任由这高大汉子一掌抓在自己肩头, 却顺势反手一绞, 大力攀住对方的肩膀, 狠狠朝下按去!
  那魁梧汉子只是临时起意, 想逗逗这小子, 顺便试试他的身手, 却不意对方使了一招“一力降十会”!
  汉子就觉得肩膀上有一磨盘压了下来,自己稍有轻举妄动,这膀子就废了!
  他大叫道:“小兄弟手下留情!我是来送钱的!”
  俞善:……还有这种好事儿?
  奚晟这些天眼见俞善生意做得辛苦(大雾), 闻言不由手下一松。
  那汉子反应十分迅速, 立马抽出自己的膀子, 呲牙咧嘴一边吸气一边揉:“你这小子下手贼狠, 就是闹着玩嘛, 何必要下死手……”
  “送钱来的?”奚晟冷着脸提醒他。
  “啊?对, 我是送钱来的。”魁梧汉子一边揉膀子, 一边转脸问俞善:“小娘子,你家之前是不是卖过米粉?就那个在河堤上摆过摊的摊位。”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俞善点点头:“没错, 是我家的米粉摊位。”
  那汉子喜上眉梢:“是你家就对了, 我是石江千户所驻军,姓姜,你叫我姜百户就行了。把你们家的大人找来,咱们谈谈往卫所供应米粉的生意。”
  还真是送钱来的。
  俞善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我们家我就能做主,姜百户直接跟我谈就行了。”
  姜百户闻言惊奇的看看俞善,又上下打量了奚晟一遍,嘿嘿笑着说:“小子,你夫纲不振啊!不过怕老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小娘子好福气啊。”
  他一通胡言乱语说得奚晟红着脸,赶紧去瞧俞善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并没有羞恼动怒,才松了口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奚晟心里又泛起一点小小的失落,他黑着脸一字一顿的说:“还请慎言,我是俞姑娘的车夫。”
  “车夫啊?”姜百户揉了揉差点被奚晟拍断的膀子,咂巴咂巴嘴可惜的说:“你小子倒是好身手,当车夫也太可惜了吧?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投军到我手下来,我保你不出一年就能提小旗。”
  奚晟不为所动,冷着脸提醒这个话又多又总是跑题的姜百户:“生意?”
  “啊?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姜百户大手一拍脑门,直接说明了来意:“我们千户所想请你家每旬供应两千斤米粉,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俞善算了算,每旬两千斤,一个月就是六千斤,这个量不算特别大,现在赶赶工倒是能做出来。
  而且等河工的工程结束以后,没了这边河工的订单,千户所倒不失为一个稳定的出货途径。
  大晋朝是卫所兵制,这里驻扎的石江千户所兵数不多,大约一千多人而已。
  俞善猜想,石江县这个地方并非什么军事要塞,石江千户所应该是专门为了守卫石江堰这个关紧的水利重地而设的。年年发河工徭役的时候,都由这个千户所派兵负责维持秩序。
  不过,这些军户大多都拖家带口的,分了军田落户生活在这里,代代相传也有数千人的规模,并不亚于一个繁荣的村子。
  尤其是这些年不打仗,石江县这里也不临近边关,无异族滋扰,不用出兵。
  这又有军田又兵饷,军户的日子比普通百姓还要过得好。
  姜百户说的应该是给军营的采买供给,附近的村子时常有卖东西给军营的先例,倒也正常,这生意能做。
  不过俞善有些好奇:“现在给河工供应米粉的,算上我应该有六家,恕我直言,这米粉谁家做出来都一样,刚刚我看你似乎是专程来找我的样子?”
  姜百户赞许的伸出大拇指:“小娘子果然聪明,其实是我们千户最喜欢你家米粉的配料,尤其是那酱肉,那泡菜,那酸豆角和炸腐竹,那滋味……反正伙营里的伙夫做不出来,这些配料你们也算算价格,多准备一些,到时候随着米粉一起送到营里。”
  咦?很识货嘛,俞善倒是有些意外了。
  当初卖了米粉配方,这些配料的制作方法其他几家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根本不看在眼里,没有一家管她索要的。
  俞善觉得后世经过无数人口味总结调配出来的组合应该是有道理的。
  她怕大家接受不了螺蛳粉的臭味,没敢开发酸笋;不过除了浇头之外,俞善请米娘子调了几样腌菜,在自家米粉里加入这些配料,年后摆摊时卖了一阵,果然大受欢迎。
  就是不知道这位千户是什么时候来吃的。
  啧,这些兵爷真是财大气粗,大量采买连价格都不问的,也不知道是不差钱,还是自恃武力不怕被不开眼的人坑。
  不过俞善就喜欢这种不差钱的客户:“姜百户是个爽快人,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三日之内,我准备好价目单和契书到营中请您过目,十五之前就能先送一批米粉和配料到营中,您看如何?”
  姜百户自然满意。不过他临走前还恋恋不舍的打量了奚晟好几眼,颇有些遗憾这么个练武的好苗子,怎么就甘心做一小娘子的车夫呢?
  姜百户的目光又不着痕迹的在俞善脸上转了一圈,看着这还没长开,略显青涩的小娘子,心中不由大叹:果然是美色误人啊,我老姜打光棍是对的!
  在奚晟快要吃人的眼神里,姜百户识趣的收回目光,抱拳告辞了。
  又接了一笔订单的俞善心情极好,跟奚晟有说有笑,一路驾着车回家去了。
  第二天,俞善破例没有跟奚晟去河堤,而是坐着俞根叔的骡车一大早去了县城。
  最近农忙,人人都忙着种地,俞根叔家的骡车生意大受影响,又没了替俞善送竹笋的收入,家中的进项锐减。
  他家地少,用上牛很快便耕种完了,所以村长才选俞根叔做第四组的组长,至少不会为自家徇私。
  这段时间俞善难得开口用车,俞根叔很是热情:“善姐儿,咱们今天去哪儿?”
  “直接去县衙。”俞善一猫腰上了骡车:“正好今天麻烦您,回来的时候顺便再拉些东西。”
  县衙啊……俞根叔听着心里都打颤。
  他向来知道善姐儿是有些本事的,没想到这去县衙也说得像去酒楼吃饭一样自然,言语之间忍不住对俞善多了些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敬重。
  郭县尉见到俞善,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板着脸。
  高兴的是,终于能把那九十八头光吃不用干活的活祖宗转手了;
  要板着脸的是,俞善那小丫头脸上的笑意明显到再怎么掩饰,还能让他看出来开心。
  这就让郭县尉很不开心了……
  他酸溜溜的对签下契书的俞善说:“恭喜俞小娘子又做成了一笔合算的买卖。”
  俞善放下笔,谦虚道:“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我这四五千两投进去,少说也要等上一年才见成效,现在光出不入,连个回头钱都还没见着呢。”
  郭县尉一想,确实是这样,俞善不光把卖米粉配方的四千两全押在这些耕牛身上了,今天买下这九十八头牛花的七百多两,还是她额外拿积蓄投的。
  于是郭县尉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这些耕牛来之不易,都是郭大人的功劳,造福的也是石江县的百姓。”
  俞善见状,赶紧送上一记小小的马屁,还不忘接着诉苦道:“牲畜精贵又难伺候,每天不光要卡着时间喂上几遍的精料,还要时时清理以保持干净卫生,不然一个不小心得了瘟病,可就血本无亏了。”
  “可不是嘛。”郭县尉大吐苦水:“这些天光草料钱少说也吃掉我十几两!”
  好了,他完全不难受了,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似的挥挥手:“赶紧把牛牵走,剩下的草料也都归你了。”
  俞善笑眯眯的说:“那就多谢大人了。不过还请大人多容我几天,牛还是寄养在牛市里,应该过几天就能全都出手了。”
  “你这么肯定?”郭县尉虽然知道俞善那五百牛很快出手,但是赁牛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难不成她还要再挨家挨户的去问人家要不要牛吗?
  “哦,为了以后着想,我让人把最后那些有意向赊牛赁牛又没赶上的人记了下来,有名有姓有住址,按着名单挨家去问,应该很快就能脱手了吧。”
  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后来消息传开以后,有不少来晚的人家懊恼下手太迟,没能占到这桩便宜呢。
  俞善那张名单里就记了二百来号人,九十多头牛而已,要出手应该不难。
  刚刚还觉得十分庆幸解决了一桩棘手麻烦的郭县尉:……
  “快走快走,本官很忙。”郭县尉板着脸轰俞善。
  这段时间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见到这小丫头了实在是太好了!
  俞善还是很懂得“占了便宜不要卖乖”这个道理的。她忍着笑意跟郭县尉道别,郭县尉黑着脸,还是很有风度的吩咐一个差役送她出来。
  今天衙门里不同往日,有许多书生模样的人进进出出,俞善有些好奇,就问送她出来的差役。
  这差役深知俞小娘子是杨县令和郭县尉面前的红人,十分得脸,没见郭县尉看着是生气,还不忘让自己送送俞小娘子嘛,于是很客气的笑着回答道:
  “俞娘子不知道吗?再有十天就是今年的院试了,这些都是咱们石江县的童生老爷,来办理文书准备去府城参加院试的。”
  “多谢差大哥解惑。”俞善谢过那差役,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啊。
  当初刚回来时跟刘巧鸽约定好了,她和秦童生两口子在院试之后就会搬出去。
  虽然这三个月大家前后院过日子,确实是井水不犯河水。一开始俞善还花钱雇刘巧鸽做过几次饭菜,中间两人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然而,俞善因为那次跟秦承业在家门口的偶遇,对这人的轻浮作派印象极差,后来又知道这是个软饭渣男,更是呕心得不行。
  也许是那晚在灶间被俞善见到自己狼狈的一面,不能再上山挖竹笋了以后,刘巧鸽就有些躲着俞善,两人本来交情就不深,后来更是没了什么来往。
  就这样吧,搬走了以后估计也不会再见面了。家里终于又只剩下自己一家人了,会自在许多。想到这里,俞善又开心起来。
  到后街停放骡车的地方找到俞根叔,俞善刚上车,就听到俞根叔惊讶的问:“咦,善姐儿,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四叔?我没看错人吧?”
  俞善揭开帘子,顺着俞根叔指的方向一看。
  果然,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俞四叔躲在拐角处的阴影下,鬼鬼祟祟的拉着一个差役嘀咕了半晌,又往对方手里塞了个荷包样的东西。
  那差役特意用手掂了掂份量,才满意的带着俞四叔往大牢方向走去。
  俞善现在已经知道,买通老五想要谋害自己的牛宏胜,就是牛四婶的娘家哥哥。于是不难联想,俞四叔这应该是替牛宏胜打点,到大牢里看他去了。
  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俞四叔在事件事情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过年的时候俞善就注意过,不说四房那辆崭新的马车,牛四婶和义哥儿身上的穿戴,根本不像是一间小杂货铺能支撑得起来的,现在想来,俞四叔两口子应该从这个有钱的牛家刮了不少油水。
  但是现在牛家的案子人证物证确凿,杀人越货不敢说,一个剪径强盗罪是跑不了,能不能保住牛宏胜的小命还是两说。
  这种要命的大案,牛宏胜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要有所动作。
  而俞四叔这种根基全无的小人物,在这种时候楞着头往里冲,会不会被卷进漩涡成为附带的牺牲品呢?
  俞善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并不是十分关心,于是请俞根叔赶着马车,径直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