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机械厂制造的制砖机特别的笨重。
  身高三米,身长五米,其中由三个部分组建而成。
  配料机、搅拌机和成型机。
  将页岩、煤矸石等放入配料机后,便实现了半自动的制砖过程。
  一次只能压一块砖,但是速度比纯人工快了很多很多,一天下来三四个人合力操作,大概能出一千五百块砖,相当于二十多个人的劳力。
  这也是为什么章庄大队宁愿筹钱买下这三台机器。
  一旦把机器拖回大队运行起来,他们制砖的效率将大大提高,只要时间长,绝对能将投入进去的资金赚回来,甚至能大大提升整个大队的生活条件。
  可以说,章庄大队长确实很有远见。
  在机械厂开始造制砖机就动了心思,不过没有立马行动,而是等了整整两年,在不断的考察和咨询后,才说动了整个大队买下三台制砖机。
  只可惜。
  之前机械厂里造出的机器没一点问题,正好轮到他们时,每一台新机器在试用的时候,都会用着用着就卡壳了。
  也是因为这个故障,拖了整整半年还没弄好。
  一行人赶到厂房时,故障的机器和一些需要用到的配件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王泉林站在最前,而在他身后一点站着的是向薇。
  向薇此时眼眸带亮,她前几天就看到这台机器,当时就遗憾没机会上手试试,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有机会将它拆卸下来了。
  王泉林侧头,微笑着道:“准备好了吗?”
  向薇重重点头,将袖子慢慢卷上去,“准备好了。”
  “那行,咱们现在就开始吧。”王泉林说着,率先迈步走上去,向薇紧跟其后。
  而其他人非但没凑上去看热闹,反而后退了一些给他们让出空间。
  离着中心点有些距离,并不是太能看清他们手中的动作,但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减速器部为硬齿面,你力气得大一点,不然扛不起来。”
  “……这里都是同轴式密封机构,造得很精细,你爸手上活不错。”
  “看看,这就是制砖机唯一的电机,你先来看看,看能不能找出故障所在。”
  前面几乎都是王泉林在说,倒不是他话多,而是谁都能看出一些,这是王教授有意在指点向薇呢。
  此时,外圈的人看到向薇探身,只不过有面板遮挡,实在是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
  倒是过了一会儿,向薇没抬头,但是大伙能听到她的声音。
  声音不是软软糯糯,而是极为清脆,“轴向气动离合器位置不当,本该和减速器同步进行,才能让上级搅拌和下级搅拌运行……”
  话还没说完,周边就响起了惊呼声。
  “真被她找出问题了?”
  “这位小同志蛮厉害的嘛,这才多久就发现了问题?”
  “厂子里愁了半年的事,就被小同志几分钟解决了?”
  一人举着手指竖在嘴边:“嘘嘘嘘,你们安静点,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此时的向薇抬头,眉间微微聚拢,并不像是解决故障的样子,“不过,这只会让机器产生较大的震响声,不会影响正常的使用。”
  王泉林一脸赞许,“没错,你再继续看看。”
  向薇点着头,拿起旁边的扳手打算将一些零散的配件拆出去。
  周边个个伸着脖子去望,其中有个人因为站得姿势有些累,活动脖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身边的人,他一脸的惊愕:“你什么时候来的?”
  站在旁边的这个人,机械厂的员工都熟悉。
  就是三天两头往厂子里跑的章庄大队长章成。
  机械厂的工人赶紧解释道:“你别看修机器的小同志年纪小,那可是被大学教授看中的人,都说她以后的成就不会小。”
  章成紧紧盯着前方,他点着头道:“我知道。”
  工人还怕章成不乐意把本属于他们的机器给一个小丫头拆卸,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就不怕她弄坏了?”
  “为什么怕?”章成反问着他,“他们才是祖国的未来,才能带领祖国走得更高更远,要是拆卸这台机器能让她进步,不更好?”
  更何况,大学教授还在这里呢。
  就算小同志弄不好或者弄坏,他不信大学教授弄不好。
  能亲眼看着国家的年轻人崛起,是一件值得高兴和自豪的事,他又怎么可能阻拦?
  时间慢慢过去,并没有人感觉不耐烦,反而都下意识的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中心点的两人。
  厂房里安静,在机械厂外却热闹得很。
  本来制砖机故障拖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是周边人都知道的事情。
  前段时间还听说厂长联系了首都的技术人员,却因为忙得抽不开身,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人来。
  没想到,这突然来了一个南开大学的教授,还指导着一个才刚刚高考完的女学生一起维修,这何尝不是一件稀罕事?
  既然稀罕,自然是很多人围绕在一起八卦好奇着。
  “你们说说能不能修好?”
  “当然能啊,你可别小看了那位教授,听说那是能直接面见大领导的人物,本事大着呢。”
  “我也觉得能。”一个阿姨点着头,“不过我没想到向进同志的闺女这么厉害。”
  “他闺女一直不错,人斯斯文文不说,听说成绩特别好。”
  “我记得他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吧?这孩子真够争气,以后绝对有大出息。”
  这时,某个中年女人挤进去,“你们说的向进闺女是不是叫向薇?”
  “就是她,大学教授对她另眼相看,自己又聪明懂事,谁家要是把她娶回去,那不是祖坟冒青烟呢。”
  “还真别说,向进他们两夫妻都是机械厂的员工,又只有向薇这么一个闺女,自己立得住不说家里不但没负担还能帮衬一把,多好啊。”
  中年女人听得眼珠子直转,心里不免动了心思。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裴阳书两姐弟的妈。
  裴母听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别人都说谁娶了向薇那是祖上积德,想想也确实,父母都是职工家里不缺钱和票,自己本身又聪明,还没上大学就被教授看重,这要是真娶回来,怎么都比让儿子娶雪兰的好。
  雪兰虽然是她养大的,但不得不承认,雪兰没向薇聪明,也没向薇勤快。
  以后儿子真和雪兰在一起,首先就得离开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不然光吐沫都会把他们淹死。
  就算没血缘关系,可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两姐弟,不离开这里保准被那些八婆议论纷纷。
  可真要去了外地,他们怎么生活?
  儿子能去当兵,雪兰能干什么?书书读不好,去干活又嫌累,在家吃饭还得让人把盛好的饭碗递过去,自己穿得衣服还是她洗的。
  以前没觉得,现在听着众人对向薇的夸奖,裴母忍不住把两人对比下,这一对比,天平全往向薇那边去了。
  一直到回家后,裴母跟裴父说了这件事,还道:“其实想想向薇真的蛮优秀,儿子要是和她在一起,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比跟雪兰过更好一些,岳父岳母赚得钱不就是小两口的?向薇又是大学生,以后说不准还能被分配到国家单位。”
  裴父一开始不以为然,可听到‘国家单位’这四个字时,脸色也有了些变化,“她能有这个本事?”
  “怎么不可能?”裴母又将今天所见所闻说了说,“听说那个老教授特别看得起向薇,还夸她以后的成就不会小。”
  裴父想了想,越想越激动,一边搓手一边道:“那要是这样,以后咱们家不就有干部了?”
  “可不是么,她要出把力,说不准咱们儿子也能在部队当个官。”裴母跟着说。
  裴父听得呼吸声急促,“要是以前让阳书读书多好?他从小就聪明,要不是……或许他的本事能比向薇大。”
  要不是什么?
  裴母一听就听出来了,他们家条件不好,当年只供得起一个人读书,一开始是打算让儿子去读,结果儿子主动让给了裴雪兰。
  现在倒好,钱花了不少,结果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要是让儿子去读,本事绝对比向薇大。
  这么想着,裴母第一次对裴雪兰不喜,甚至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收养她,自然也不愿意她继续和儿子纠缠在一起。
  两人聊着的时候,门外站着两人。
  一人无声哭泣,一人担忧地望着她。
  裴阳书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无人地方,低声安抚着:“别哭,爸妈对你没恶意,只不过……”
  “我知道。”裴雪兰哽咽着道:“我确实比不上向薇,爸妈会那么想不是他们的错。”
  说着,她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满眼都是爱意:“如果最后我们没能在一起,阳书你一定要记住,曾经有一个女孩是真心实意的爱过你。”
  裴阳书听得动情,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带着裴雪兰就往外走,边走还边道:“我们去找向薇,就是跪着求她,我都会让她将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你,她都这么厉害了,她还有更好的未来,可你不同,你只有这次机会。”
  裴雪兰听到前面的话,心里本还得意着,得意向薇就算再喜欢这个男人,也阻止不了男人的心是在自己身上。
  可听到后面的话,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所以在裴阳书的心里,向薇就那么厉害?而她除了捡向薇的便宜就什么都算不上?
  不止裴阳书,就连爸妈也是这种心思吧。
  对比向薇,她就是又蠢又没出息?
  这般想着,裴雪兰眼里多了些狠厉,那又如何?向薇再聪明,她喜欢的男人还不是喜欢自己?
  两人一路走到机械厂。
  或许是来瞧热闹的人太多,机械厂大门根本没人阻拦,只是让进去的人不能随意乱跑,直接去南边的厂房。
  裴阳书两人来的时候,厂房外面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挤挤攘攘根本插不进去。
  裴阳书看了下四周,指着一块高处道:“我们去那里。”
  两人朝着高处攀爬时,圈子内就传来阵阵惊呼声。
  “动了吗?”
  “动了动了!机器运行起来了!”
  “是不是维修好了?向薇同志太厉害了吧,这就被她维修好了?”
  裴阳书还在往上爬,裴雪兰听到周边人对向薇的夸赞心里有些不顺心,问着旁边的人:“不是说来了个大教授吗?机器修好不夸教授,干嘛夸向薇?”
  “你才来吧?”被问到的那人一脸兴奋,“王教授没插手呢,虽然耗费的时间长,但几乎都是向薇同志一个人在动手,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裴雪兰抿着唇。
  绝对不可能修好!诓谁呢,她不相信向薇真这么厉害。
  侧过身子,正想让上了台阶的裴阳书拉她一把,却发现站在高处的裴阳书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裴阳书看到了什么?
  他仿佛看到了在发光的向薇,此时向薇的样貌和以往没什么差别,达不到惊艳的程度,也不是一眼就能让人动心的样子。
  甚至因为维修机器,身上和脸上都沾着灰和油渍,垂在身侧的麻花辫也都松散,根本不算好看。
  可不知道为何,看着她一手拿着扳手,一手扶在机器面板上,那肆意的笑容以及满眼欢喜的模样,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向薇的手一直搭在面板上,其他人以为她是扶着以防从长凳上摔下来,其实她是用手在感受着震动。
  原先制砖机就能启动,只是启动的声响特别大,如果不是因为机器本身太过笨重,怕是会因为震动挪动。
  而现在不同了。
  声音还是有,但没到承受不了的程度。
  向薇问着身边的人:“多久了?”
  “四十五秒!”一旁的人垂头盯着手腕上的表,连眼睛都不敢眨。
  向进紧张的不敢呼吸,之前机器运行到一分二十秒左右就会出现卡壳或停机的故障,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撑过去。
  “五十五秒……一分钟了!破一分钟了!”看表的男人叫破了声,顾不上喉咙不舒服,双眼还是死死盯着腕表。
  与此同时,周边围着的众人都安静下来,他们屏住呼吸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制砖机上。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运行下去!
  “一分零七秒……一分十三秒……一分二十……”
  而就在这时,机器震动了一下,发出异常的一声‘卡’……而这一声让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