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小孩
  叶雪时一口气跑出去一里路,直接跑进降临的夜色中,直到怎么也看不到那几栋建到一半的楼,他才缓缓停下脚步。他慢吞吞地走在泞泥小路上,身边不时有人骑自行车、电瓶车经过,他贴着路边走,并未抬头,几乎快要走到田地里。
  他脚下踩到一颗小石子,他便踢着小石子往前走。
  难过肯定是难过的,也很委屈,他没有想要做坏事情,为什么万里学长要凶他,或者说也不是凶,只是语气真的好冷漠,他们前天明明还坐在一起听歌呢。
  他真的那么讨人厌吗?
  那颗小石子掉进路边的田地里,不见了,叶雪时也没有继续找小石子,他拽紧书包带子,这才抬头打量起身边路过的人。这里是镇郊,来往大多数都是村子里的居民,结束一天的忙碌,着急赶回家,为数不多的路灯下,一张张疲倦的脸。
  也有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脸上脏兮兮的,叶雪时又想到刚刚在工地上看到的那些。
  他有些怕那些人,心里却也很难过。
  他知道世界上普通人才是大多数,这其中穷人又占了很大比数,吃不饱饭的人太多了,爸爸妈妈每年都做很多慈善,救助过很多小朋友,可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当然,这些工人靠手艺、力气赚钱吃饭,生活有力而又厚重。
  叶雪时很尊重这些人,可是这样的世界真的离他好遥远。
  因而,今天他才会如此震撼,震得都不敢说话,现在想来很丢人。
  万里学长每天就在那样的地方工作吗?
  每天被开那些低俗的玩笑?每天沉浸在劣质香烟的味道中?每天与漫天灰尘为伴?
  他明明那么优秀啊!他的成绩是全市前十名!他还那么好看,人又那么好!
  叶雪时叹了口气,想要请万里学长过来给自己当老师的信念反而更强烈。
  他没有办法帮助每一个人,却能帮助就在眼前的万里学长。
  他想,今天这么贸然地过去,的确不太好吧?万里学长明明就是很好的好人啊,还教他学习,才不会无缘无故凶他呢,他或许真的打扰到万里学长工作了。
  兴许工地上不许外人随便去探望的?万里学长会不会被领导训啊?会不会被扣工钱啊?
  想到这里,叶雪时心中的难过彻底没了,反而满满都是担忧,觉得自己很冒失。
  叶雪时暗自握住双拳,他想,他还会再去的!他下次在门口等!
  做好打算,叶雪时深吸一口气,心情变好,迎着风往着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若是连着两天都晚回家,妈妈肯定会怀疑,叶雪时决定后天再去找万里学长说家教的事。第二天做课间操,大家虽然还在排斥他,却比刚来那一两天好了太多,何况有方亦文拉住他,他终于在队伍里有了个固定位子,他和大家一起做完课间操,音乐结束后,众人散开。
  他和方亦文边说话边往教室的方向走,路上自又是收获无数打量眼光,毕竟才一个多星期,大家依旧对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少年充满好奇心。方亦文非常不自在,却又不忍心看到叶雪时被众人“抛弃”,硬着头皮走在他身边。
  叶雪时丝毫不知,下节课是生物课,他们高一的生物课排得不多,一周只有两节课。正好生物老师前阵子陪家人去市里做手术,请了假,他今天第一次见到生物老师,他就在和方亦文打听生物老师凶不凶。
  快到他们教室楼下时,有人伸手拦住低头说着话的他们俩。
  叶雪时抬头看去,方亦文已经先皱眉道:“你们有什么事?!”
  是林渊与陈小东他们几个,林渊“哈哈”笑道:“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和老方一个脾气啊!”
  方亦文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叶雪时赶紧抢先道:“学长是找我有事情吗?”
  林渊却还在逗方亦文:“你这也太不经逗了吧?这点啊,你倒要学学方主任,你——”
  眼看腼腆的方亦文脸色越来越难看,叶雪时拉上方亦文就走,低声道:“你别生气呀!”
  方亦文摇头:“我没有生气,他们就是这样的。你真的离他们远点,他们不仅是去网吧上网,调戏女同学这么简单,他们还和社会上的小混混一起玩!”
  这也是个离叶雪时很远的世界,叶雪时听到耳朵里不仅不害怕,还觉得挺好奇的,不过他看方亦文郑重的脸色,也不敢多问,只是听话地一直点头,说着“嗯嗯嗯”。
  林渊是来还钱的,结果没还成,还想跟上去,被陈小东拉住:“你可算了,被老方看到,还以为你欺负他儿子,我们俩又要全校检讨了!”
  “哈哈哈哈哈!”身边几个同伴立即喷笑出声,“下周国旗下讲话要没你们俩,我们都不愿去参加!”
  “去你的!”林渊笑着抬脚踹他,几人胡闹开来,其他同学纷纷避开,就怕惹上这些瘟神。
  林渊这天又逮了几回叶雪时,可惜叶雪时要么不出教室,出教室就是和方亦文在一起,到了校门口,还有个成天喊着“少爷”的大叔盯着,好不容易趁下午放学时方亦文恰好不在,他逮着叶雪时,要还钱。
  叶雪时还笑:“学长你收着吧,谢谢你告诉我那些事。”
  林渊强调:“我数过,这可是一千八,一千八啊!!”他的声音拔高,身边同学侧目,他又小声道,“你快拿走吧!这太可怕了!我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被你爸妈知道,我们都要倒霉的!”
  他要往叶雪时手中塞,叶雪时笑着避开,也认真道:“我是真的很感谢你呀!不过你不要去上网,你多买些书看吧,或者买吃的,都好!”
  林渊都不免傻眼,叶雪时不希望他有负罪感,特别道:“真的没关系的,这些钱对于我而言不算什么的,我爸爸妈妈不会说什么。”
  说完,叶雪时立马跑了,钻进车里很快就没了影。
  林渊家境也不好,也就勉强交个学费这种,比万里家稍微好一点,好歹有个齐整的房子住。他看看手里厚厚一沓钱,痛苦纠结片刻,还是决定还回去,这真的太多了。
  他只好隔天中午去工地上找万里,去的时候,万里正在吃饭。工地上有个阿姨专管烧饭,其他工人们或是蹲在墙根,或是站着,都捧着碗吃饭,说说笑笑,工地上很热闹。万里和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安全帽,捧一样的碗,坐在砖头堆上,没有与人说话,慢条斯理地吃饭。
  明明再普通不过,甚至有几分心酸的场景,林渊愣是看呆片刻。
  直到背靠阳光的万里抬头看过来,他才上前:“操!”
  万里不觉皱眉,林渊在他身边坐下:“我靠里哥你怎么就这么帅!往这儿一坐,跟电影海报似的,绝了!”
  万里无言以对,林渊探头探脑,看到他碗里的狮子头,眼睛一亮:“还有红烧狮子头啊!”
  万里问他:“过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这里不安全,没事少来。”
  林渊这才吞吞吐吐地说起正事,万里早猜到叶雪时是从他们那里问到工地的地址,听说林渊又跟叶雪时要钱,他放下碗就要去踹林渊,林渊早就弹跳起来,躲开站着道:“我就是逗逗他啊!真的就是逗逗!我哪里想到他那么不禁逗!”
  万里饭也不吃了,垂着个眉头,看起来有点生气。
  林渊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把钱递给他:“里哥,你给还了吧……”
  万里抬眸瞪他,林渊举起双手:“真的没有下次了!我真的非常诚心地还过!我也真诚表示我就是逗他的!昨天逮到他,他死活不肯要!说让我去买书买吃的,还说这一千八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我也很难的啊里哥!”
  万里没接他的钱,林渊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要跑。
  想了想,又退回来,觑着他的碗:“那个狮子头可以吃不……”
  万里扬眉,林渊赶紧跑:“不吃了不吃了我走了走了!!!”
  烧饭的阿姨手艺很不错,红烧狮子头很好吃,肥肉也几乎没有,林渊来前,万里已经吃了一个。万里看着阳光下泛着诱人光泽的狮子头,再看看手里的钱,忽然就没了胃口。
  他又得去还钱,代表又得再去见一次叶雪时。
  他倒不是讨厌叶雪时这个人,只是——
  只是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晰地知道。
  潜意识告诉他,需要离这个城里的小孩远点,再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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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好像也有点短小,正好这段写到这里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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