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
  身后的门“吱哑”响。
  叶雪时咬着笔头,打开灯,回头看去,脸上的笑还在:“妈妈!”
  苏暄走进来,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着问他:“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我想到我今天帮助的学长啦!他长得真好看啊!”
  苏暄轻笑出声:“还有什么人,能比我们宝宝好看的?”
  “嘿嘿,人外有人嘛!”
  苏暄并未在意,轻轻揪揪他圆圆的脸:“好了,来,吃饭,吃了饭再写作业。”
  来到东安镇的第一天,叶雪时的晚餐吃得很幸福,都是他一向爱吃的,东安镇是鱼米之乡,哪怕是这个季节,镇外的村中,小河里也有很多野生的鲤鱼、黑鱼,阿姨就用黑鱼炖了一锅奶白的汤,再在汤里下了现包的虾仁馅的小馄饨。
  野生的黑鱼汤鲜得妙不可言,叶雪时喝了好几碗,更是吃了很多小馄饨。
  他吃的时候,苏暄满脸宠溺地看着他,不时跟他说“慢点”。
  叶雪时边吃,边说:“妈妈,你说我以后要是不在家里了,吃不到这么好吃的小馄饨,该怎么办呀?我会难过的,邓姨包的馄饨最好吃了,其他地方吃不到。”
  苏暄本还在帮他盛汤,闻话,心猛地一跳,手一顿,汤勺里漏出一点汤。
  叶雪时已经又低头继续吃,邓阿姨捣了捣苏暄,苏暄回过神,暗自对着老天爷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继续笑着说:“你怎么会不在家里?我们说好了,你哪怕是去国外读书,妈妈也要陪着你的啊。”
  叶雪时咬着勺子抬头看她,笑得有点儿傻乎乎,点头:“嗯!我和妈妈永远在一起!可是我怕我考不上,你和爸爸的学校太难考了,我得更加努力一点……”
  苏暄的眼睛又红了,叶雪时诧异:“妈妈你怎么哭了?”
  苏暄笑:“被热气熏的。”
  叶雪时抽了面纸递给她:“妈妈擦一擦!”
  苏暄笑着把“热气熏出来”的眼泪擦了,点点头,催他继续吃。
  叶雪时吃完饭,回书房继续写作业,苏暄则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下大的雪发呆。
  叶雪时到底没能成功靠自己把作业做完,语文、英语和历史等好歹是写了出来,数学和物理、化学,他基本都不会,后来是苏暄进来给他讲一遍,指导着他写完的。
  看着他喝完热牛奶,给他掖好被子,道了“晚安”,苏暄才关灯出去。
  叶雪时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不停辗转反侧。
  叶雪时又从床上爬起来,撩了窗帘看外面的雪,雪花落在石板路上,好漂亮。
  这其实是他见过最小的雪,却没想到会这么漂亮,与他见过的所有雪景都不同,还映照着灯笼的红光,很别致。
  这令他对这个陌生的小镇生出更多期待,其实这也是他新阶段的开始,他想,他会在这里与新同学们友好相处,也会交到好朋友吧?
  说到同学与朋友,他脑海中自是又掠过那个黑色身影,是今天那个很好看的学长。
  叶雪时打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与人。
  他想和这位好看的同学做朋友,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知道他是谁!
  叶雪时看过雪,反而更睡不着,他想念属于他的真正的雪了,只是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看到了。
  他痛苦地看看房门,到底是伏到地上做起平板支撑,他心中跟妈妈说着对不起,做了十来组,这才舒服了,利落地爬起身,痛痛快快躺到床上,这一回,他迅速入睡。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妈妈给他穿了浅米色的羊羔绒大衣,戴了羊羔绒的帽子与手套,叶雪时没有拒绝,听话地穿上,还在镜子前晃了晃,回头故意“咩咩咩”,果然逗得妈妈和邓阿姨一直笑。
  叶雪时穿得厚厚的,踩着马丁靴,出门去上学。
  刘叔站在车旁等他,他想说不用开车送他,他可以跑步去上学,瞄到妈妈有些紧张的眼神,他心中叹气,说好告别就是告别,到底还是乖乖爬上车去学校。
  叶雪时的这副打扮,其实是极为洋气而又可爱的。可是在东安镇这样的地方,到了学校,他自然又是免不了被好一番打量。
  叶雪时却看不懂他们打量的眼神,他以为那是因为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还在城里上学时,上的是私立贵族学校,学校里的学生不多,加起来就几百个人,每个年级几十人,大家的长辈基本都相互认识,连带着他们的关系也挺好。尽管叶雪时的成绩不好,也经常因为训练与比赛不来学校,因为他的确善良可爱,也因为家庭的缘故,同学们都对他很好。
  到了这里,他以为依然如此。
  他朝盯着他看的大家笑笑,高兴地往自己的教室跑去,压根不知道身后同学看向他的怪异眼神。
  还没到教室门口,他先听到读书的声音。
  这里的上学、放学时间也和以前不同,他从前早晨八点多才去学校呢,这里早晨七点就开始上早读课了,他还有些不适应,今早妈妈叫了好久才把他给叫起来。
  听说夏天时候,早晨六点半就要上早读课呢!
  此时听到读书的声音,他也生出一股要好好学习的豪迈。
  然而当他一出现在教室门口,满教室的同学一齐抬头看他,随后就一同默默地停止读书、背书,只是瞪大眼睛盯着他看,整个教室瞬间静谧下来。
  叶雪时再傻,也察觉到不对劲,他站在原地,不解地和大家对视,又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向自己。没什么不对啊?今天的衣服是新衣服呢!很干净!而且暖和!
  他在门口愣了怕是有半分钟,朝大家笑着挥挥手:“嗨……早上好啊!”
  同学们才又继续低头读书、背书,仿佛他不存在。
  叶雪时的手尴尬地揉了揉耳垂,走进去,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他把书本拿出来,跟着读了几句,又想起昨天那个学长,应该是学长吧?看起来不像高一的学生。
  他想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他昨天忘记问了。那个同学长得那么好看,应该很多人都认识吧?叶雪时抬头看了眼,他前面座位的女同学没有在读书,竖了课本躲在后面偷偷吃包子。他记得她是叫季琳琳的,叶雪时伸手轻轻拍季琳琳的肩膀。
  季琳琳吓了一跳,放下包子,立即回头看他。
  叶雪时笑着问:“季琳琳你好,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季琳琳咽下包子,有些不自在地说着普通话。
  他们小镇上太过守旧,不爱说普通话,以说方言为主,说普通话反而蹩脚。
  叶雪时也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口音,而是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就是一个男同学,穿黑色衣服,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好看的!”
  叶雪时问得坦坦荡荡,季琳琳却是更不自在,她胆子很小,他们学校从来不许人早恋,抓到要通报批评、回家改正的,还要带家长。再说了,成天说太多男同学的事,说不定又要被人瞎开玩笑!说她喜欢谁呢!
  季琳琳迷迷糊糊地应付着说了几个字,就迅速回转过去,包子也不吃了,继续读书,显然是不愿搭理他。
  叶雪时不解地回头看看其他人,他们本来在偷偷听他和季琳琳说话的,见状纷纷立马拿起书继续读书、背书。
  叶雪时有一点点的难过,他怎么觉得,大家好像在避着他……是不是他的错觉呀?
  这份错觉,做课间操时,得到了证实。
  叶雪时原来的学校没有课间操,因为他们有更多的例如马术课、形体课、网球课之类的课程,用不着做课间操。
  能做课间操,叶雪时非常激动,他在网上看到过别人做课间操,特别有意思!
  他期待了一早上,早晨两节课下后,学校的广播里响起进行曲,大家排着队准备往楼下走。叶雪时很乖巧地站在一边,等大家的队伍都排好,男生两列,女生也是两列。
  排好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就准备下楼。
  叶雪时这才着急问道:“我站在哪里啊!”
  班长夏妍反应过来,满脸都是不好意思,夏妍是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脸上还有可爱的小雀斑,她话不多,发现自己忽视了叶雪时,立即吞吞吐吐地用普通话道歉:“对,对不起!”她看向身边男生的队列,指着对叶雪时说,“叶雪时同学,你排在男生队伍里!你站在胡海后面!”
  叶雪时当时一米七六左右的身高,在高一男生里也算挺高的,差不多能站在男生中后排。
  叶雪时一眼就看到自己该站的地方,他笑着上前,打算站进去。
  然而他刚上前,他盯上的那个间隙,就被后面的同学往前一站,立即站满。叶雪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他们没看到,笑着还想过去,那个同学推推前面的胡海:“走了走了!”
  “……”叶雪时讶异地看他们俩。
  夏妍红着脸再道:“你们让叶雪时站在中间啊……”
  那个同学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叶雪时听不懂,胡海也好似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夏妍的脸涨红,抬脚走来,似乎还要调解。
  远处,体育老师吹口哨:“高一六班!怎么还不过来!”
  夏妍一时顾不上两头,叶雪时又看向那个位子,两名男生看也没看叶雪时一眼。
  体育老师再吹口哨:“高一六班!”
  夏妍焦急而又难堪地用方言继续和那些男生交涉,叶雪时半句听不懂,却能看懂其他男同学看热闹的表情。叶雪时的嘴巴微微噘起,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同学不让他和他们站在一起。
  不过他才不稀罕!
  叶雪时主动开口:“班长,今天太冷了,我不下去做操了!”
  “叶雪时……”
  叶雪时朝她笑:“你们快去吧!老师要过来了!”
  体育老师果然已经走来,夏妍又看他一眼,只好匆匆带着队伍先走。
  叶雪时往旁边站站,目送他们离开,那些男生,有些不敢看叶雪时,有些偷偷瞄一眼叶雪时,还有些露出幸灾乐祸的眼神。
  哼!
  叶雪时扭头走进教室,有什么好稀罕的!
  可是等到音乐声响起时,叶雪时还是忍不住走到走廊,抱着走廊柱子,往外探着身子看大家做操。看得不太仔细,他又从三楼跑到一楼,站得远远地往外看。东安中学大小有限,操场也就那么大点,做课间操的时候,学生遍布整个校园。
  叶雪时不想被同学们发现,还以为他有多在意他们呢。
  叶雪时躲在一棵被雪落满的柳树后看大家做操,看到后排的男生果然和网上视频里那样,不好好做操,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下的,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好有趣啊。他又踮着脚,看他们做操的动作,看了会儿,他下意识地站直,伸胳膊伸腿跟着学。
  动作非常简单,他很快就跟着做起来,学着正高兴,“嘿!”,身后有人拍他。
  将他吓了一跳,他赶紧回头看去,是昨晚的那几位同学!
  “哎呀!真是你呀!”林渊上下打量他,憋着笑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啊?”
  穿得跟电视上的电影明星似的,还像只小绵羊。
  “这样怎么啦?”叶雪时不解地问。
  林渊笑出声:“没什么没什么!!”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啊?你干什么呢?”
  “我,我——”叶雪时本想说偷偷看别人做操,可是他又不想让大家知道他是这么在乎,他反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做操呀?”
  林渊站也没有站姿,吊儿郎当的,不屑道:“嗨,这操有什么好做的?没意思透了!”
  叶雪时瞪圆了眼睛:“做操这么有意思,竟然还有人不喜欢?”
  林渊他们愣了愣,再度喷笑出声。
  叶雪时被他们笑懵了,却也没有生气,他觉得这些人是好人。
  林渊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天空蓝色钱包,交给叶雪时:“给!”
  “啊?”叶雪时不解。
  “我们昨天开玩笑的!本来还想去你们班里找你,正好碰上了,哪,钱包还给你!”
  叶雪时赶紧摇头:“我不要。”
  “……不要?”林渊再道,“我们是开玩笑的啊!”
  叶雪时却是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害怕我担心你们,没关系的,你们尽管拿去治病!”
  林渊词穷,这到底是什么神奇逻辑,他看了眼陈小东,他是不行了,陈小东不得不开口:“我们没病啊!我们是骗你的!”
  “你们不要骗我,我昨天看到你们走路有些瘸的,反正我不要的!你们拿去好了!”叶雪时说完,生怕他们又要追过来,立马回头跑。
  “…………”林渊他们再度面面相觑,他们昨天是瘸了会儿不假,可那是为了好玩,为了骗这傻小子啊!
  林渊又“嘿”了声:“真是绝了啊!”
  “赶紧追过去啊!回头里哥问起来,知道我们没还人家,又得揍我们!”
  “是是是……”林渊说着,还要去追,教导主任方主任从远处大步走来,满脸怒色:“好啊!又被我逮到你们不做操瞎晃!!给我站住——林渊你给我站住!!陈小东!!!”
  方主任追来,他们早已脚底抹油地给跑了,留给方主任的只有雪天里肆意的笑声,方主任追了会儿跑不动了,站在原地气得不时喘气。
  叶雪时躲在不远处的公告栏后,亲眼目睹这一场景。
  方主任都走了,他才拍拍自己的心口。
  因为成绩不太好,他对老师一直是尊重里带着害怕的。
  他刚刚吓死了,就怕也被老师给捉到!他也在心里佩服,那些同学胆子可真大啊!
  他原本的学校里,老师从来不敢跟他们学生对着干,说话温声和气的,但他们作为学生,也不会故意整治老师。叶雪时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师生相处模式,他觉得可厉害了,也很好玩。他笑眯眯地想,林渊是哪个,陈小东又是哪个呢,他下次一定一定要记得问他们的名字!
  这么一折腾,广播操也快做完了,叶雪时从公告栏后出来,准备上楼回到教室。
  他走过公告栏,不经意地瞄了眼,也没当回事。
  他走出去好几步远,又赶紧退回来,看向公告栏的最上方。
  是张红底的五寸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子留着板寸,露出明晰的五官。
  浓眉,凤眼,眼角上挑,眼线极长,山峦一般的鼻子,薄唇没有弧度,双眼没有温度,冷冷地与公告栏面前的叶雪时对视。
  是昨天那个穿黑衣服的,特别好看又特别酷的同学!
  叶雪时看向照片的右侧。
  白纸黑字。
  万里。
  高二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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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宝:名字get,开心!^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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