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53节
  德懿宫的小佛堂中一片静默无声,赵太后并不感到意外, 她又缓声问道:“陶婕妤呢?她快生了吧。”
  曹皇后串佛珠的手一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着。
  蔡嬷嬷松了口气, 朝堂之事她不敢置喙,但说到后宫,她却是有十足的把握:“是, 太医日日把脉,估摸着就在这两日。”
  蔡嬷嬷话音方落,门外就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太后,陶婕妤发动了!”
  赵太后腾地一下从软垫上站起来,她先前的冷静自持荡然无存:“快,快去!”
  曹皇后也跟着站起身来,欲扶着赵太后出门。然而,赵太后深看她一眼,叮嘱道:“你身子骨还没养好,不宜操劳。就留在此处,替小皇子祈福也是极好的。”
  曹皇后便松开手,恭恭敬敬地低头道:“谨遵母后的教诲,妾这就祈求陶婕妤……”
  曹皇后话其实还没说完,赵太后就已经仓促远去。曹皇后安静地将话说完:“……母子平安。”
  她这话说完时,已经看不见赵太后的身影。曹皇后便转身回了小佛堂,继续跪坐在原处,安静地串着佛珠。
  她身边的心腹辛兰紧咬着唇,压低声音道:“皇后,如果……”
  曹皇后无声地竖起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若无其事地继续串着佛珠:“我只求,峻儿能平平安安地来到应天城,娶个清白人家的小娘子,置几亩薄产,安定地过后半生。除此,我别无他求。”
  曹皇后串完一串佛珠,恭敬地将它放在香案的玉盘上,然后朝菩萨三叩首。
  德懿宫外守门的嬷嬷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可怜枝头凤,重重锁深宫。
  曹皇后心心念念的侄子曹峻,早就沉船落水,葬身鱼腹了。
  *
  赵太后赶到陶倩语的增成殿时,陶倩语已经进产房了。在声声痛呼之中,皇帝焦躁难安地站在产房门口翘首以盼。
  赵太后疾步走到产房门前,看着一盆接着一盆从产房中端出来的血水,连声问道:“如何了?”
  “陶婕妤是头次生产,产道狭窄,小皇子怕是难出来。”产婆从产房里出来,跪在地上对皇帝和赵太后行礼道:“若是有个万一……”
  产婆话音未落,皇帝已斩钉截铁地道:“务必保住皇儿!”
  产婆得了令,立刻爬起来转身回到产房内。
  鲍嬷嬷从陶倩语怀孕起,就被陶夫人派到了陶倩语身边。此时她也刚从产房出来给皇帝和赵太后行礼。听到皇帝毫不犹豫的“保小弃大”之后,鲍嬷嬷脸色煞白。但她一句话也不敢说,亦步亦趋地跟着产婆回到了陶倩语的床边。
  皇帝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紧皱的眉头比先前反而更松快了些。他不再在产房门前不安地徘徊,而是退回到了赵太后身边:“多事之秋,有劳母后执掌后宫。”
  曹皇后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并未出现,但皇帝也显然并不在意。
  赵太后拧眉看着产房:“皆是为千秋国业。”
  皇帝年近三十,却连一个儿子也没有。后宫能立住的孩子也就只有两个公主。这无疑让许多大臣忧心忡忡,担心国本不牢,后继无人。
  “皇后却无母后这般觉悟。”皇帝叹了一口气,仿若闲话家常一般道。
  赵太后心神一凛,深看了皇帝一眼:“是哀家让皇后留在佛堂替陶婕妤祈福的。皇上的子嗣绵延是国之大业,有凤后坐镇祈福,也更能稳得住些。”
  皇帝深看了赵太后一眼:“看来,皇后在母后跟前做得极好。”
  赵太后回望着皇帝,神色淡然:“皇后向来恭顺守礼,日日皆然。”
  皇帝听出了赵太后语气中鲜明的维护之意,他唇边勾着认同的淡笑,眸中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
  他们母子二人没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终于传出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产婆大喜过望地奔出报喜:“生了生了!母子平安!”
  一个“子”字,让皇帝和赵太后双双大松一口气。赵太后的眉宇总算松快了下来,她喜上眉梢地想要进去看看大皇子。
  然而,赵太后还没有走出几步远,皇帝就在她身后道:“母后,大皇子出生,是天大的喜事。舒儿一直在天师处疗养,身体想必也大好了。既如此,他们是不是也该回应天城同喜了?”
  赵太后脸上的喜色,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
  大皇子出生的喜讯传至支叶城时,支叶城已是深秋。
  玄时舒和苏令德带着玄靖宁和阿雅尔登高赏秋,在此之前,玄时舒刚刚分别见过方郡守、李郡尉和严监御史等人。
  苏令德替玄靖宁放高了风筝,将风筝线交给了玄靖宁。她看着玄靖宁快活地跟着阿雅尔跑远,然后才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宁儿这么喜欢阿雅尔,等我们要回应天城了,他不知道该多难过。”
  “我们未必会回去。”玄时舒淡声道。
  “诶?”苏令德惊讶地看着他:“但皇上的口谕,不是期望我们赶回去庆贺大皇子出生吗?”
  “天师不是一直说,我的病能不能好,全看天赐药池的效用吗?这话我早早地已经在家信中写明白了。既如此,那我病情反复,想来也很正常。”玄时舒云淡风轻地道:“我稳定病情最少需要一两个月,你作为王妃,忧心于我,自然无法收拾行李。”
  “等我病情稳定了,收拾行李又需要一两个月。”玄时舒淡定地道:“这时候,就算我们想走,也已经到了寒冬,河道结冰,走不成了。”
  苏令德张了张口,半晌道:“曹为刀当初大肆宣扬你的病能不能好得看药池这番言论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有今日。”
  玄时舒太擅长将敌人的利刃,转为刺向敌人自己的刀了。
  玄时舒微微一笑:“这许多时日过去,会发生什么,可就未可知了。”
  *
  正如玄时舒所料,大皇子出生的消息随风传入玄汉国的每一个角落,大部分的地方对此并无所感,也不过跟着瞧个热闹。对于陶家来说,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大皇子满月之时,陶家连摆七天流水席,欲与民同乐。一表自己善心的同时,也向众人彰显自己的实力。
  然而,流水席摆到第三天,被洪水毁了家乡的渔民一拥而上,掀翻了陶家的流水席。陶家大怒,当场打杀了两人。
  那两人是家中青壮,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两人死后,家中媳妇搀着老母,扶着不过三四岁的幼儿,跪在陶家讨要说法。
  陶家家仆蛮横,又要将她们打出去。
  民怨沸腾,哗变,亦在转瞬之间。
  第70章 杀贼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他该当是应天……
  涠洲郡百姓凑出一批人上应天城告御状, 然而,这些人只不过堪堪走出了涠洲郡,便突逢大难。其中一人死里逃生, 直言他们是被陶家所害。陶家一手遮天, 而应天城无人顾及众人死活。
  因为涠洲郡千亩桑田全毁,而皇帝喜得龙子, 更不愿放弃来年的寿宴。赋税之重, 便重重压在了其余郡内。除了涠洲郡外,平海郡、百川郡、东郭郡、济源郡惯来是赋税重地,今年更是重上加重。
  良侯为民请命,却得到镇压叛党的命令。
  此时,良侯推测倭寇和红旗帮海匪会在此时趁乱偷袭。平海郡一面临倭寇,一面临海匪,是危重之地。而东郭郡临海匪,抗敌功劳不大。
  陶大将军思量再三, 决定令良侯前往平海郡抗敌, 又令苏显允去东郭郡相助。而陶大将军则留守涠洲郡,试图以最小的损耗,获取最大的功绩。
  然而,倭寇早知良侯镇守平海郡, 竟调转船头,突袭涠洲郡。陶大将军被倭寇打了个措手不及, 十船半毁,若非良侯从平海郡相助, 恐怕又要闻尸横遍野的哀嚎。而苏显允领兵鏖战红旗帮,诛杀红旗帮帮主,一战成名。
  但恰在此时, 皇帝的命令却从应天城姗姗来迟。皇帝颁令之时,倭寇尚未偷袭,他正在因为良侯替“乱民叛党”说话而恼羞成怒。奏章中,将良侯狠狠地斥责了一番。
  陶大将军正在担心苏家因苏显允一战成名而扶摇直上,借此奏章,他连忙卸下了良侯的领兵之权。但他又担心无人可用,思来想去,仍让苏显允扬名立万,也好让苏显允替他卖命。
  可是,涠洲郡的百姓再也不吃陶家这一套。
  他们夹道迎送“因病”被遣返归乐浪县的良侯。良侯身上缠满绷带,却仍然身披铠甲,在百姓队伍的尽头走下马车,与他们一一问好。
  那一日风雪交加,可谁也未曾挪步。
  良侯归乡,百姓悲愤交加、群情激奋。更有一人名为陈谅,号称摄政王旧部。他慨然登台,慷慨激昂地三问陶大将军陶实泽。
  “我是一卑贱的草民,比不上陶大将军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可我在摄政王手下,拼尽全力为保家卫国拼杀过。”陈谅挥动着自己仅剩的一只手,亮出骇人的伤疤,声音激愤:“可陶大将军,他拼过命吗?”
  “没有!”“没有!”“没有!”
  群情愤慨,朗声高呼。
  “一问陶实泽,永昌三年,倭寇屠杀三郡,你为何避战不出,任由我妇女老幼死伤殆尽!?”
  “二问陶实泽,去年雪灾,你号称宁渊大坝牢不可破。今年洪灾,你督建的宁渊大坝为什么会垮?你又凭什么要让我们万万百姓,替你那些狗屁桑田填命!?”
  “三问陶实泽,你身为主将,为什么不像当年摄政王那样,去敌情最严重的平海郡领兵?你身为主将,战船万万,为什么还被倭寇打得落花流水?陶实泽,你今日戕害忠良,逼走良侯。当年是不是也是你,陷害摄政王通敌叛国!?”
  陈谅的声音铿锵有力,随着初冬的寒风刮入众人的心里:“父老乡亲们,冬天又到了,谁知道今年会不会再有去年的雪灾。难道我们还要过着去年那样卖儿卖女的日子,来供陶狗贼大摆七天流水席吗?”
  “只要陶狗贼活一天,他就不会停止从我们身上刮血刮肉。他搜刮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儿女身上的血肉,都是我们爹娘眼里的血泪。”
  陈谅举起了手中的铁棍:“他穿金戴银,家财万贯,吃的好酒好肉,那都是我们的!是我们的!你们就不想讨回来吗?”
  陶实泽的衙役此时匆匆地赶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吗!?”
  陈谅一跃而起,直接打死了为首的衙役:“清君侧,杀陶贼!”
  围着的众多百姓,都举起了自己手上的武器,齐声髙喝:“清君侧,杀陶贼!”
  *
  陈谅的三问,被快马加鞭地送入应天城。
  程丞相看到这封奏章,捻断了自己的胡子。他从奏章里,嗅出了比这些百姓意图杀死陶实泽更为危险的信号——他们,还想替摄政王翻案。
  程丞相不敢耽搁,亲自将奏章送入皇宫。同时,不同人马悄然从丞相府后门策马而出,奔入重臣家中。
  没过多久,一个朱红色硕大刺目的“反”字,压在了皇帝桌案前的奏章上,也压在了玄时舒案前的密信中。
  *
  “王爷,走啦,阿雅尔他们该等急了。”苏令德的声音带着笑。她尚不知东部的腥风血雨,对她而言,这依然是一个安然的支叶郡冬日。
  玄时舒一言不发地捏着密信,直到听到苏令德的声音,他的脸上才缓缓露出了笑容,将密信随手投入了火盆中:“来了。”
  今日,苏令德和玄时舒要带着玄靖宁去樠溪族的聚居地,算是拜年。
  苏令德一下马车,就看到了乌泱泱的一群人。她震惊地眨了眨眼,悄声问一旁的玄时舒:“这么多人……这好像不仅仅是樠溪族的族人吧?”
  玄时舒神色淡然,显然早有所料:“对。五溪的五大部族,今日都有人来。”玄时舒一面说着,一面朝这些部族的人微微颔首致意。
  苏令德心中暗叹,这些来的人当然不会是所有五大部族的人。但就从今日的规模看,这些部族恐怕人数不少。玄时舒似乎有意拉拢五大部族的人……
  苏令德看着玄时舒,不知道他面带微笑的神色背后,藏着一个怎样的计划。
  苏令德不由得感到了些许好奇,更有些心惊肉跳。
  不过,她没能找到一个问玄时舒的机会,就被樠溪族的女眷簇拥地围了起来。她们热情洋溢地邀请她去部族的房子里做客,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朵绢花。但是,她们谁也不敢上前来,看着苏令德的珠玉环佩,她们的邀请也都显得语无伦次。
  苏令德身边的护卫十分警惕,他们围在苏令德身边,阻止这些人靠近。阿雅尔站在这些女眷的身前,缓慢地开口道:“她们……是喜欢王妃呀。这是,部族的习俗。”
  阿雅尔手上也拿着一朵绢花,她眉眼弯弯地把绢花递给苏令德:“我也喜欢王妃。”
  玄靖宁轻轻地“啊呀”一声,拉了拉苏令德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苏令德:“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