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卡莲双手背到身后,腰背挺直,唇角微微上扬,浅笑着注视梅洛。
  她的神情柔和而无害,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但眼底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冷酷。
  梅洛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忽然愉快地笑了。
  “好吧,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他懒散地说,“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和一个被监|禁的俘虏谈自由……不愧是魔王大人,对自由的见解果然与众不同。
  卡莲目光淡淡:“看来陛下真的很缺朋友。”
  “不止是缺朋友,任何有趣的、能够取悦我的事物……我都缺。”
  梅洛垂下眼睛,轻瞥了一眼自己那只被卡莲嘴唇触碰过的手指,慢吞吞的语调显得心不在焉,“这种无聊的心情,你应该能理解吧?”
  卡莲:“完全不能。”
  梅洛又笑了。
  她不太理解这位魔王的笑点是什么,至少她从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好笑。
  比起真心实意的微笑,他的笑容更像是上位者的怜悯和嘲讽,完全无法令人共情,只会在对上他的瞳孔时生出隐隐的恐惧与战栗。
  比起在这里和他谈话,卡莲还是更想回到那个肮脏的地牢里。
  ——至少地牢的铁栏可以将她和眼前这位恶趣味的大魔王隔开。
  魔王的愉悦并没有维持太久。
  很快,他便收敛笑意,轻飘飘地扫了卡莲一眼,说:“不能理解也没关系,我对朋友的耐心总是比常人更多一些,尤其是对你。”
  呵,又开始了。
  卡莲不为所动:“在陛下眼里,我和常人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梅洛微微俯身,温和地端详她,“你更可爱。”
  卡莲:“……”
  这个回答,感觉和前面的对话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你看,常人听到这种评价,通常都会露出羞涩的表情。”梅洛仔细地看着她,仿佛真的有在一本正经地比较这个问题,“但你却只会困扰。”
  “这也是你比常人可爱的地方之一。”
  卡莲:“……”
  她已经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
  如果是别人夸她可爱,她大概会感到开心,无论是真心的还是礼节性的。
  但梅洛这么说,她只会提高警惕,因为她很清楚这家伙是多么阴险狡诈,每一句看似友善的话语背后都是不安好心,她要是真的信以为真,只怕下一秒就会和维娜一样,变成他消遣结束的余兴节目吧。
  卡莲抿了抿唇,考虑要怎样才能尽快结束这种危险而又无聊的话题。
  突然,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传入大厅。卡莲立即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团庞大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黑影出现在厅门之外。
  黑影落地后,像小鸡仔一样抖了抖,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只体型中等的黑龙,然后他收起双翼,迈开爪子,晃晃悠悠地踱了进来。
  这种智商不高的走路方式……是法夫纳没错了。
  卡莲眼睛一亮,主动对他招了招手:“法夫纳!”
  少女清澈动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层层回荡,反应迟钝的黑龙闻声抬头,这才发现她的存在。
  “是你!”法夫纳立刻展开双翼,转眼便飞到卡莲的面前。迟钝的黑龙忽视了一旁的魔王,直接低下脖子凑近卡莲,低沉而严肃地询问道,“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我怎么没收到?”
  梅洛挑起眉梢:“东西?什么东西?”
  “抱歉哦,昨晚有点事耽误了,不是故意不给你的。”卡莲充满歉意地笑了笑,同时抬起手,轻轻抚摸黑龙的鼻骨,“你现在还想要吗?”
  黑龙:“当然!”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两人都没有搭理梅洛。
  “那你跟我来,我去拿给你。”卡莲边说边拍拍黑龙的脑袋,语气温柔,“可以麻烦你送我一趟吗?这里距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
  梅洛站在一旁,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这有什么难的。”黑龙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伏下身体,用命令的语气对卡莲说道,“上来,动作快点。”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喝到魔王陛下珍藏的美酒了。
  卡莲温顺地应了一声,然后撩开裙摆,小心翼翼地爬到黑龙的背上。
  少女纤细的小腿在向上爬的过程中不小心露出一截,梅洛看着那一小截白皙娇嫩的肌肤轻轻擦过漆黑的龙鳞,虽然没说什么,但眼底的笑意却消散了些。
  “法夫纳。”他冷淡地唤了黑龙的名字。
  黑龙抖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魔王陛下!”
  卡莲: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你这是要做什么?”梅洛亲切地注视他,血红的双眸一片平静。
  黑龙在面对可怕的魔王时,嚣张的气焰烟消云散:“我、我送她回房间……”
  “哦?”梅洛微挑眉梢,轻飘飘地扫了龙背上的卡莲一眼,“你觉得她需要吗?”
  “这、这个嘛……”
  “法夫纳,”不等法夫纳回答完魔王的问题,卡莲突然趴下身,凑近黑龙的脖子,对他小声提醒,“再不快点的话,东西就要被蒂姆抢走咯?”
  “什么?!”黑龙闻言,顿时紧张地直起身躯。
  卡莲被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差点掉下去,连忙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黑龙的脖子。梅洛看着一人一龙的姿势如此亲密,正要张嘴说点什么,黑龙已经迫不及待地展开双翼,急吼吼地扑腾起来。
  “陛下,时间急迫,我们得先走了!”
  说完,不等梅洛回复,便像一阵风似的带着卡莲迅速飞出了大厅。
  “……”
  梅洛站在原地,穹顶悬挂的吊灯在他俊美邪异的面容上投下深暗的阴影,为他的神色增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低郁。
  “陛下,需要我去追回他们吗?”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黑布蒙面的青肤恶魔走到魔王身后站定,恭敬地询问。
  梅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几秒,不紧不慢地开口:“列乌维斯,你觉得法夫纳的性格如何?”
  列乌维斯不假思索:“鲁莽,愚蠢,不识时务。”
  梅洛若有所思:“原来不止我这么认为。”
  “我可以现在去杀了他,把人类皇女抓回来。”列乌维斯说。
  “没必要,让他过会儿来见我就行。”梅洛摇摇头,平淡地说,“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是,陛下。”列乌维斯应声,紧接着又道,“陛下,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处置?还需要拉到皇女的面前一一展示给她看吗?”
  列乌维斯想起那名人类皇女见到同类身死时的神情。
  冷漠,悲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她的脸上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当她俯身亲吻对方额头的时候,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静与柔软自她的周身漾开,像一潭映着月光的深水,虽然动人却深不见底。
  这种人大概不会对他准备的戏码有所反应,也不会为恶魔带来乐趣。
  但陛下说不定会很感兴趣。
  “不用了。”
  果然,魔王没有像往常那样兴致缺缺,相反,他的神情温和而包容,眼底泛起愉快的幽光,“这种展示没什么意义。”
  列乌维斯了然:“那……”
  “杀光吧。”
  魔王轻飘飘地丢下这一句,转身向长廊走去。
  列乌维斯微微躬身:“是,陛下。”
  *
  在卡莲的指挥下,法夫纳很快找到了她的住处。
  黑龙缩小后的体型对这个房间来说仍然有些庞大,卡莲以此为借口让他蹲在门外等候,自己则叫醒正在里面打瞌睡的恶魔双子,安排他们去拿一瓶酒。
  “酒?你要喝酒吗?”库里姆睡眼朦胧,说话时细长的尾巴在身后甩了甩。
  卡莲点点头,笑容温柔:“对,可以麻烦你们替我拿一瓶吗?我现在就想喝。”
  “可以是可以……”
  库里姆揉了揉眼睛,推了推还在一旁打哈欠的蒂姆,嘀咕道,“蒂姆,去拿瓶酒来。”
  蒂姆显然也没睡醒,嘴里哼哼唧唧:“蒂姆不想去,蒂姆还要睡觉呢,还是库里姆去吧……”
  “凭什么让我去!陛下明明安排了你来服侍她!”库里姆一下子就清醒了,不满地嚷嚷起来。
  “陛下不是也安排了你吗!”蒂姆也不服。
  “陛下安排我是为了监督你!”
  “骗子,陛下才没有说过这种话!”
  双子两句话没说又吵起来,卡莲无奈地看着他们,轻声提议,“要不……你们两个一起去?”
  恶魔双子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对哦。”
  卡莲:“……”
  她有时候真的很怀疑,究竟是恶魔的人均智商就只有这么点,还是梅洛故意找这些笨蛋来麻痹她。
  两只小恶魔在卡莲的提议下迅速和好,手拉着手开开心心地跑了出去。黑龙趴在门外无聊得蜷起身躯,眼皮都不抬一下,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卡莲松了一口气,正要坐下来休息一下,恶魔双子突然又折返回来了。
  “等一下,你多少岁了,居然可以喝酒?”库里姆睁大眼睛,指着卡莲问道。
  蒂姆也连声附和:“列乌维斯说过,五百岁之前不能喝酒,你有五百岁吗?”
  卡莲:“嗯……我十八?”
  库里姆:“!!!”
  蒂姆:“!!!”
  “怎么可能!”双子震惊,“你才十八岁,怎么可能会比我们高这么多!”
  “对啊,我们都三百四十八岁了!”
  库里姆边说边踮脚比划,卡莲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确要比这两个小家伙高出一个头。
  说实话,她的身高在人类女性中只能算中等,倒是这两只小恶魔,都三百多岁了看起来还没有她大,和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看来那个列乌维斯没有告诉他们,身高和年龄不成正比。
  “讨厌,讨厌,明明比库里姆小那么多,凭什么比库里姆还高!”
  愤怒的小恶魔酒也不拿了,右手往虚空一握,一柄黑色长斧倏地浮现在她手中。
  卡莲:“???”
  这是要干嘛?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库里姆要砍掉多余的部分,这样你就和库里姆一样高了!”
  “对!砍掉!砍掉!”
  蒂姆像一个合格的气氛组成员,在一旁义愤填膺地大声附和。
  库里姆显然已经上头了,她举起长斧,直勾勾地盯着卡莲,慢慢逼近。
  卡莲见势不妙,立刻向门外跑去,库里姆随即追上。趴在门边的黑龙早已睡死过去,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卡莲:“……”
  她在心里狠狠辱骂了法夫纳一万遍,正要向中庭的方向跑去,突然看到一道瘦削修长的身影从走廊那头慢慢走了过来。
  这个身形……好像是梅洛身边的那个侍从?
  她没有犹豫,迅速跑过去,躲到那人身后。青色皮肤的瘦高恶魔微微侧头,正要开口,一道凌厉森冷的斧光骤然而至,从他的脖子上一划而过——
  啪嗒一声,恶魔的头颅落到了地上。
  空气一瞬间归于死寂。
  卡莲从恶魔空荡荡的肩膀后面探出脑袋,看着手持长斧、一脸呆滞的库里姆,好奇道:“这谁?”
  库里姆面露恐惧:“列……列乌维斯……”
  蒂姆捂上眼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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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莲: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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