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早晨下了雨,地面湿漉漉的,雾气笼罩整座山头,视线所及尽是渺茫。
  近处,十几个力气大的男人正费力抬着棺椁小心翼翼地往提前挖好的坟墓里安放。
  坟前的平地,以周瑾兄妹为首的至亲人全都匍匐跪在地上哭送周老最后一程。
  周县的人纯粹,见到这一幕,脸上都挂满了对周老的尊敬、不舍,有的还抬起衣角擦眼角不停往外冒的泪水。
  甚至有人在一旁低语周老这样的人该长命百岁的,周老死得太突然。
  呜咽声不断,一声一声传入唐晚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唐晚内心深处的灵魂。
  唐晚站在角落的土堆透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抬眼望向不远处慢慢垒起的新坟,
  泥土还是新鲜的、松软的,冒着热气的。
  望着望着,唐晚的眼眶渐渐溢出水雾。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段为数不多的回忆。
  “丫头,人最不能算的就是生死。这命,你得认啊。”
  “老头子也算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以后要是看不见我了可别难过。”
  “丫头,这世界哪有这么黑白分明?你啊,别太钻牛角尖。”
  噗通一声,唐晚也跟着跪了下来。
  隔着一段距离,唐晚弯下腰,膝盖抵在冰冷的地面,虔诚地磕下一个头。
  磕完,唐晚正准备起身,一转头就见傅津南远远站在对面、半垂着脑袋,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消息。
  雨雾下,距离有些远,唐晚的视线受阻,看不太清他脸上的情绪,只隐约感觉,他这人好像没有所谓的高兴、不高兴。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游离在这场低沉的氛围外,没有参与、也没有讨厌。
  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连情绪都不愿牵动的看客。
  对面的人似是察觉到了唐晚的目光,掀开眼皮不慌不忙看了过来。
  隔着十几米远,她见他满身疏淡、眉眼间尽是浮于表的笑意。
  而后,她又见他轻勾了下唇角,朝她用唇语吐了两个字:“过来。”
  ——轻佻、不可一世、却又充满诱惑。
  唐晚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只需往那轻轻一站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
  回去的路不大好走,地面被人踩得又滑又软,本就下了雨,路更滑了。
  唐晚走得很慢,几乎是走两步停一步,脚上的鞋早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全被黄泥沾满。
  旁边的人却走得稳稳当当,一点都不像第一次走这路的人。
  唐晚不禁感慨,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矜贵、得当的。
  没走多远,身后就赶来几个人,唐晚停下脚步一看,是周瑾兄妹。
  唐晚见状默默退到了一旁,与傅津南稍微隔了一段距离。
  索性,没人在意她的举动,反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傅津南身上。
  尤其是周瑾,追到傅津南的那一刻,眉梢挂满了庆幸,眼里更是专注,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只一眼,唐晚就猜到了,周瑾对傅津南的感情不一样。
  “我父亲的事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这两天事太杂,没能关照到还请您多包涵。您是打算下午回北京?”
  周瑾手握着刚在路边捡的树枝,一边走路,一边转过脸询问没出声的傅津南。
  傅津南脚步不停,对上周瑾谨慎的目光也只是不咸不淡点了下头表示回答。
  周瑾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傅津南,也不尴尬,继续跟傅津南寒暄:“距离上次见面都已经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老太太之前还跟我说让我有空去看看她,我一直在外面出差,也没时间过去,这次去北京一定跟老太太赔礼道歉。”
  “我父亲生前也说去北京探望探望老太太,不过事出突然,也没想到就这么去了。倒是成了他最后的遗憾。”
  说到这,周瑾脸上多了两分惋惜。
  傅津南皱了皱眉,开腔:“老太太这两年精神不大好,去了也不一定说得上话,别折腾。”
  周瑾闻言尴尬地点了点头,点完,重新找了个话题:“傅曼姐最近怎么样?”
  傅津南脚步一停,偏过脸扫了眼周瑾,没说一个字,却将他的不耐烦表露得彻底。
  “小瑾,走了这么久的路,傅先生肯定累了,你少说几句。”周邮瞧见气氛不对,及时出声提醒周瑾注意分寸。
  说完,周邮拍了拍周瑾的肩膀,将周瑾拉到一旁,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傅津南走得不算快,可耐不住人人高腿长,走一步能抵人两步,没一会就走在了最前面。
  唐晚本来就走在一起最后,又走得艰难,自然没打算追。
  周瑾跟傅津南的谈话唐晚多少听到了一两句,大概猜到周瑾跟傅津南之前就认识,还跟她家人有点关系。
  周瑾见状也没敢再多问,默默退到一旁,转而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唐晚身上。
  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周瑾主动问唐晚:“你就是梁二哥家的唐晚吧?长得真漂亮,听二嫂说你还在北京上学,在哪个学校?”
  唐晚一愣,似乎没想到周瑾会把话题引到她身上,不过想到李慧芸早上的举动,唐晚大概猜到了几分。
  “r大。”唐晚垂了垂眼皮,忽视第一个问题,直接回了第二个。
  周瑾也不在意,她只是想找回场子,并不在意唐晚回什么。
  “你跟他认识?”
  唐晚一个怔,下意识问:“谁?”
  周瑾今年25岁,已经踏入社会好几年,早学会了社会上的那一套,对于唐晚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并不放在眼里。
  再加上唐晚的身份特殊,周瑾虽然跟唐晚不怎么熟,却也在父亲的书房见过两面,听过他提过几句,知道是父亲晚年收的学生,周瑾就更放松了。
  以至于问话时都没拐弯抹角,直接跟唐晚打了直球。
  “就刚刚那位,来参加我父亲葬礼的傅津南先生,你跟他认识?”
  唐晚呼吸一滞,下一秒,朝满脸试探的周瑾笑了笑,无辜摇头:“不太认识。”
  答完,唐晚扭过头看了眼前面那道挺拔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问:“小姑,他是谁啊?”
  周瑾喉咙一噎,显然没料到唐晚会叫她小姑。
  有时间女人之间的氛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就像此刻,周瑾对唐晚就有一股无缘由的讨厌。
  或许是因为她年轻、漂亮,又或许是因为她那双干净无辜得让她都嫉妒的眼睛。
  周瑾近乎以一种故意的、炫耀的口吻跟唐晚谈起傅津南:“他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生来就在罗马的那类人。有着人羡慕的身份、地位,还长了副不错的皮囊。这样的人大抵是什么都不缺的。”
  “知道五年前的518事件?他就是这件事的领头人。”
  518事件吗?
  闻名中外的网络安全事件,击退黑客的攻击还攻入黑客老巢。
  唐晚也只是在新闻报道里听过一点点,并不知道具体事件,更不知道那位被报道了将近一个月的人是傅津南。
  直到现在有人提到518事件还津津乐道,还在激情澎湃地感慨那位神秘人是不是神。
  却没有一个人扒出那位是傅津南。
  若不是周瑾今天提出来,唐晚更不会把这事与傅津南联系在一起。
  “可惜,他这样的,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的爱慕。”
  “靠近他的,都不会有结果。”
  周瑾一锤定音,短短几个字就断了唐晚接下来的命运。
  高楼起、高楼塌,不过唏嘘间。
  —
  回北京唐晚坐的飞机,还是坐的头等舱,傅津南替她临时升的舱。
  按理说唐晚跟傅津南怎么都不会再有交集,可周县的飞机场就那么大,飞北京的也只有那一班航班。
  乘客也不多,寥寥几人,一眼就能望到头,她想不遇到他都难。
  梁洪申送她到机场门口,她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过完安检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候机大厅等待起飞。
  等了几分钟,关洁临时发来一段语音,她刚戴上耳机准备听,还没来得及点开就听周围的两个姑娘在低声讨论一个人。
  顺着旁人手指的方向,她一抬头就撞见了傅津南。
  彼时他坐在vip候机室正在跟人打电话,他好像总是在打电话。
  这次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敷衍,面上始终挂着宠溺,时不时跟电话里的人说一两句话。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竟站起来找工作人员要了摆在桌上的玩偶。
  是一只粉色小熊,拿在他手上很违和,甚至有点好笑,却让人心生嫉妒。
  唐晚就这么握着手机,透过那扇玻璃门目不转睛地盯着傅津南的背影。
  直到手指不小心按到屏幕,耳朵里传来关洁的语音唐晚才回过神。
  那端,关洁语调异常平静地问她:“你今天回学校?”
  唐晚收回目光,默默打了一个嗯字发给关洁。
  对方秒回,“我今晚有演出,你要不要来看?”
  唐晚闭了闭眼,摈弃脑子里其他情绪,重新打字:“好。”
  “行,我把地址和时间发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不用,我行李不多,打车过去就行了。”
  刚发出去,头顶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回学校?”
  唐晚手一抖,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等唐晚反应过来,傅津南已经让人拿过她的机票去升舱了。
  飞机上唐晚不敢打扰傅津南睡觉,只小心趴在窗口瞧着机舱外的风景。
  窗外白云堆满云层,阳光洒在上面金灿灿的,像堆叠成山的棉花糖,飘飘然地挂在山顶,浮在半空,游离于云端。
  正看得起劲,脖子后端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冰得唐晚一激灵,下意识缩着脖子往边上躲。
  缓了须臾,唐晚惊魂未定地歪过头,猝不及防撞进傅津南深陷的眼窝。
  刚睡醒的缘故,傅津南脸上还带着倦意,眼皮也半睁不睁着,脑袋窝在座椅里,一身随意。
  脖子上的那只手还没松开,手指落在皮肤掀起一片酥麻,唐晚恍惚地眨了眨眼皮,神色为难道:“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傅津南捻起一根头发丝,朝她丢了两个字:“头发。”
  只一秒,唐晚的脸就红到了脖子。
  窘迫、尴尬、懊恼的情绪齐齐爬上唐晚心头,只差没把她淹没。
  好不容易缓解过来,傅津南的话再次将她拉入尴尬得恨不得原地爆炸的情绪中。
  “你以为我做什么,对你不轨?”
  “没,你不是这样的人。”
  傅津南不着痕迹地睨了眼人,似真似假说:“别信我,我不是好人。”
  唐晚翕动着嘴唇,明明有话想说,却被无端堵了喉咙,最后连一个音都没能暴露出来。
  他俩的关系还没熟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傅津南这似是而非的话何尝不是委婉的拒绝呢。
  可惜,那时候的唐晚并没琢磨清这句话的含义。
  ※※※※※※※※※※※※※※※※※※※※
  有些人确实是坏到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