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朱成碧
  他只想把心底的位置留给芸娘,她是他心底那朵永恒不灭的云彩。可从什么时候起,我心底也有了期望?
  武崇帝这次召见我们又要干什么呢?
  我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自上次火烧茅草屋内配件之后,武崇帝很长时间没有下旨到王府了。宫里的宠妃们也好长时间没有送那些写了许多好吃点心的名字的帖子进王府了。据多嘴的管家以他多年在世家里伺候的经验告诉我,这是一种帝王凉拌着你,冷着你的态度。作为臣子来说,此时要低调再底调,以示忏悔改过之心……管家语重心长的时候,我趁着东风和夏寄、夏菡爬上了王府的屋顶放一支蜈蚣风筝。王府迎皇宫不远,那只风筝体积太大,东风吹过,那风筝张牙舞爪地向皇宫屋顶腾腾而去。
  管家站在梯子上,语气颤颤,腿脚也颤颤:而且风筝多用来传递消息,如今又是东风,也可在其上装了上毒粉、毒烟什么的。有一个著名的戏,叫借东风,那一把燎原大火,就是因为这东风而起,不知您听过没有?
  我很佩服这名新任管家的想象力,不得不把风筝收了下来。
  莫非这风筝收得太过鬼祟仓促,使武崇帝认为我真的没有忏悔改过之心,而有借东风之嫌?
  又想起上次武崇帝把我和白幂拉在一起,莫非他当真醒悟了,后悔了?
  听闻沈爵爷曾上书朝廷,把白幂的婚约明讽暗指,意思是他可以一次娶两三个,将我的名次排在最后,虽然最后被武崇帝驳斥了,但皇帝老儿一向天威难测,难免他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心生后悔之意,于是安抚过后再采纳那沈爵爷的建议?
  这些我知道的消息都是从那管家那里听来的,这人倒真是一个包打听,有他在之日起,他的身影无时无刻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有了从轿子上冲下来的冲动,还没来得及行动,外边有人传诺:“宁亲王、蓉郡主在保安殿晋见。”
  轿子转了一个弯儿,往另一头走了过去。
  保安殿,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殿名,只觉这沿途风景很是熟悉。待看到那宫殿熟悉的原木之时,才知道,这保安殿就是原来的茅草堂,不过茅草屋顶披了黄瓦,看起来气派了许多。
  迎接我们的还是蔡公公,他传达了武崇帝的旨意,让我在后堂稍候,让白幂先进去见驾,又特地派了两名宫婢,仔细叮嘱让她们小心伺候。
  于是,我便处于两名宫婢的小心照料之下。每走一步,她们总是微笑着问我:“郡主,您要什么?奴婢们给您拿?”
  走多几步,她们更紧张了:“郡主,东边是皇上的书房,是处理军机要事之处,没有圣旨,是没有人能进得去的。”
  如此种种,让人烦不胜烦,而且蔡公公派的宫婢虽然说是宫婢,但的确是宫婢中的精英,口才都特别好,她们以每秒三十个字的速度劝说,让人听得头昏脑涨,不答应也不行。
  她们的紧张让我心生同情,想着她们也不过是宫女,替人背祸消灾,受气受骂,稍不留意就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拿了只小凳子把她们打昏了,以免让她们承担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的责任。
  我走出了后堂,凭着那一晚的记忆往武崇帝的住处走去,幸好这里是武崇帝用以清修的地方,所以宫婢极少,侍卫不多。我一路走去,只见繁花似锦,小路清幽,却遇不上什么人。
  待走到那处石板小路尽头之处,才看见了有一个拱形小桥。小桥旁有一个池塘,池塘边有垂钓的一老一少。如果不是看清了那年轻的身上穿的衣服正是织锦衣冠,我当真以为自己来到了以前的小山村。农闲之时,三两个乡邻约好一起去山谷小溪钓鱼,钓来的鱼就近烧烤,就着两瓶清菊小酒,夕阳无限好。
  我一路走了过去,思及两名被我打昏在地的宫女,尽量放轻了脚步。因在森林混迹良久,和野兽打交道的时间良多,倒也没有惊动两人。
  风传来了两人隐约的对话:“父皇,儿臣不能从命……”
  “幂儿,朕还记得当年,你跟从朕颠沛辗转时,看到稚儿饥饿,母亲悲苦,说当年你的养母为了你也是如此。为了这天下百姓能吃一口安乐茶饭,你愿意放弃一切,如今不过让你迎娶她,她是前朝公主。”
  我只觉那风将我的面颊吹得冰凉生疼,伸手一摸,却发觉自己的面颊已经濡湿。我忽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听觉却还是那么灵敏,声音依旧被风吹进了耳内:“不,儿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眼前如翠的绿色,明黄的屋顶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屋顶有云腾雾绕,枝摇影动,待到手背再有水滴滴下,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下雨了。不要哭,不要哭,我告诉自己,他原本也不是我的期望。
  武崇帝振衣而起,池塘边那两根钓竿跌落水面,白幂跪在了他的面前,面对龙颜震怒,他表情依然淡定无波。
  “恕儿臣不能遵旨。”
  “朕下达的旨意,没有人能违抗,朕虽被天下人称赞仁厚,但同样也可让血流成河。”
  武崇帝离去,足靴落在青石板上,如急鼓鸣金,转眼之间便消失无影,只留下了白幂依旧伏地而跪。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直立起身,远处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得老长老长,使他看起来萧瑟而孤单。
  他只想把心底的位置留给芸娘,她是他心底那朵永恒不灭的云彩。
  可从什么时候起,我心底也有了期望?
  从武崇帝下旨之日起,我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但他那时没有拒绝,便使我心中有了略微的期望?
  可这期望到底也是薄瓷杯子,落地就会粉碎。
  我该走了,想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发现脚已经麻了,手肘也隐隐作痛,我想起了第一次到王府他问我的话:“还会痛吗?”
  我尤记得那时他的样子,幽幽暗暗的眼眸在灯烛照耀之下如珠玉柔光。
  有脚步踩着碎叶的声音越来越近,露珠滚落叶尖,枯干被碾得粉碎。我却越急却站不起来,那脚底麻意混着心底冰冷凉意向我袭来,让我跌坐于草地之上。终于,那玄色绣金的靴子停在我的面前,抬眼之处是他戴了玉扳指的手。
  那手对我来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来了多久了?”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笑着道:“没多久,才到,看到二哥在那边,急着跑过去,就跌了一跤。对了,二哥一个人在那儿干什么呢?”
  我没有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道:“还是这么不小心,你今日的妆容很好。”
  “我是您的义妹,来到宫里,怎么能给您丢脸呢?”我再笑道。
  不错,我是他的妹妹,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三名礼仪嬷嬷,整天地在我身后跟着。屋子里摆满了宫里赏赐的东西,就连被老爹挖了墙角也填塞满了各类箱子。花园里又经过了重新的装修。从天之涯运来的观景石,九龙壁,九曲桥,将整个花园布置得焕然一新,而我们改造过的那些,自是又恢复了原样,只除了那个馒头形的屋顶……
  王府管家向我一一汇报着王府改造的种种进展:“原本宫里派来的人说那屋顶不合礼制,要将它拆了重建的。可王爷不准,那些人也只得罢了,其实就小人看,这屋顶和其他屋顶相比,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既然是郡主喜欢,王爷也就保留下来了。”
  最近春天阳光明媚,因而我只觉时常犯困,于是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管家咳了一声道:“郡主,从辰时开始,您要跟随林嬷嬷学衣着,巳时跟玉嬷嬷学行止,用过午膳之后,跟李嬷嬷学德容……”他再咳一声,“这些都是皇上亲自下旨安排的。”
  我只觉得眼皮直打架,于是道:“我先眯一会儿,等会到了时间,你再叫我。”
  在我的印象中,白幂想要做到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虽然武崇帝下了圣旨,但我可以肯定,这场婚礼到了最后,定会不了了之。
  “郡主,您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您知道吗?听我的老伙计讲,沈家的那一位,可有好几个月没有出门了,容颜消瘦,衣带渐宽。”管家道。
  “咦,管家,你很有文采啊,只让您做个管家,是不是太委屈了?”我望了他一眼道,“您交游也广阔,来到新主子这里,和旧主子旧下属依旧保持亲密联系,王府真是幸运,请了您这么个好管家。”
  管家眨了眨眼,气道:“郡主,小人是傅亲王推荐来的,你这么说,就是在怀疑小人的忠诚?小人虽然话多,但所说的话全都是为了主子着想。郡主虽然聪明,但也有愚笨之处,比如说郡主穿衣,时常将内衣外穿,教了许多次还是这样。梳髻,如果没有人帮手,郡主时常将留仙髻梳成了摇摇欲坠的马粪坨。如此种种让小人要花费比照顾他人多无数的精力。小人说话一向心直口快,如果郡主不满意,可以向王爷请求,将小人辞退!”
  他滔滔不绝,抑扬顿挫一番话下来,使我的春困全都跑光。心想皇城脚下到底不同,连个管家都大牌得很,说走就走,再者劝说人的本领让人不得不佩服。
  我只得站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了醒神汤,喝了下去,再一一装扮完毕,这才跟着他往教习坊走了过去。
  教习坊是宫里嬷嬷来王府时的住处,十分僻静,这里杂闲人等很少有人经过。更因为是宫里来的女官,更有皇宫守卫在院门口把守,原本绕过一个九曲回廊,就应该看到了身披细鳞铠甲的侍卫的,可我一转弯,却看见了一座瘦骨嶙峋的假山石赫然耸立。
  “郡主,这是园林新景致,从太湖运来的太湖石,是太湖石名家贾家的作品,您看怎么样?”管家道,“小人请教了皇室风水师,风水师道王府府邸虽然修得气派非凡,各处搭配也恰到好处,但有一样不好,就是屋宅后的溪渠,有犯‘空’之嫌,所以小人便请人在此修了一个假山,以帮王府积气养精。”
  我只觉得这整座假山石立在这里,除了让人兜远路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益处,但如果这么一说,这位管家肯定又滔滔不绝了,我只得道:“很好,很好……”
  管家脸有兴奋之色:“您也觉得好?郡主真有文化修养,假山讲究‘安连接斗挎,拼悬卡剑垂,挑飘飞戗挂,钉担钩榫扎,填补缝垫杀,搭靠转换压’。贾家的作品便将这三十字诀表现得淋漓尽致,您看看这湖石的角度,从这个方向望过去,此处是不是像黄山莲花峰,而此处峰壑湍濑,是不是有些像泰山的龙潭飞瀑之景?”
  经他这么一说,倒的确有些高山深谷的幽远意味,我被他引到了假山正面,终于看见了那两个假山石之间的熟悉小道,心想还好他在这里建假山也较为人性化,把以前的旧路保留,如此一来,就不必兜远路了。
  他说得极兴奋,把假山上种种我看起来就是一块石头的东西喻示出种种美丽景色,听他一路说来,倒似正在游历各处景色。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那小路洞门之处,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了,于是转过头笑问:“那这一处山洞,又是哪里的景致?”
  却见他背对着我,不知在干什么,也许是我忽然的发话惊动了他,他这才转过身来,笑道:“这一处,叫仙人桥,进到这里,如临仙境。”
  我望了望洞口,又摸了摸自己头上高耸的发髻,丈量了一下洞口的高度,感觉如果进去行动会较为困难,遗憾地道:“看来这仙境今日去不了了,我们还得兜路走。”
  “不用。”
  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他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的?目光到处,我看见他嘴角有一丝奇特笑意,正感不妙,后背被人大力一推,整个人便往假山洞口跌了去。眼看鼻子就要撞上坚硬的青石板了,那石板忽然间裂开,我只觉自己从高空直往下落,整个人撞上了某物,然后再弹起,后再撞上某物。
  如此几次之后,黑暗之中忽地燃起了火烛。烛光照在围绕在我身边的那几个人脸上,如夜晚月色之下墓碑旁的石雕人像,鬼意森森,让人不寒而栗,我吓得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
  其中一个石雕人像便开始数数:“一声,两声,三声……”
  我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声,等我视力渐渐恢复,便看清了一个石雕人像给另一个石雕人像一锭银子:“平日里她肯定要叫十声以上的,哪知道她最近糖吃得太多,喉咙有些发炎,叫了八声就不叫了……”
  另一个收了银子的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赌博嘛,就是要把各种不利因素都考虑进去。”
  站在我面前收银子的人自然就是夏菡,给银子的就是夏寄了。再看看我的身下,是一张极大的棕榈网垫,所有人都到齐了,还多了一个管家。
  老爹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阿淡,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们不离开也不行了。”
  我这才看清,除了夏寄、夏菡两人脸上保持了往日里常见的乐天开朗之外,老爹和娘亲两人脸上神色沉重,而亦玉则带着淡淡的表情站在所有人的身后。
  此时此景,让我满头都是雾水。
  “他是谁?”我一看看到了角落里站着的管家。
  “以后你会知道他是谁的……”阴影中的老爹看起来表情高深莫测,“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想起了白问鼎要我查的人,这多出来的人,就是那个人?
  前后一联想,想起王府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我此时才恍然大悟:“你们早就开始在王府开山挖洞了,却不告诉我?那两只所谓的宠物,是为了使人不敢接近这里,知道这里的动静吧?至于让管家头疼的改造,也是声东而击西?还有王府那位管家,你们是有计划有预谋地将他赶走的?好让他来代替?”
  老爹叹道:“我们哪有你说的那么深谋远虑啊?是那管家太敏感了,顶受不了压力,要知道,这世上谁人没有压力?大家都是压力山大。”
  娘亲上前拉了我的手道:“不让你知道,也是不想让你忧心。”
  夏寄道:“是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知道了这事之后,每次见了你,都想把真相告诉你。对于一个心无城府的人来说,这种压力也是山大的。”
  我打量了他们一圈,只见那烛光明明暗暗,这几人的面孔也明明暗暗,洞穴忽刮来凉风阵阵,我手臂上起了层疙瘩,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烛光之外,夏菡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来到我的身边,揽着我道:“阿淡,你别用这么陌生的目光望着我们,让我感到心惊,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刚刚才知道这消息的。”
  我默默垂下了头:“你们还用我来打赌?”
  她笑得勉强:“活跃气氛,活跃气氛……”
  “银子呢?”
  她将袖子里的银子拿了出来,我拿过仔细收好之后,转身对娘亲轻声道:“我吓坏了……”
  娘亲加紧两步走了过来,正待劝慰,老爹在一旁凉凉地道:“别装成受伤的样子了,又要你娘下厨做点心是吧?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我们现在还在王府底下,属于王府范围,得快点儿离开才行。”
  “她不舍得。”那管家在角落里静静说道。
  不舍得?为什么不舍得?他的话让我身上忽涌过阵阵冰凉,闹得我直从那床上跳了下来冲到他身边,刚想质问,他抬眼静静地道:“郡主今日穿的衣服单薄,还没把玫瑰糖藏在袖底呢,床头的匣子里剩下不少,所以郡主不舍得。”
  我老感觉他话里有话,从眼眉之间看出了他的别有深意,可他的话让我却无言反驳,此时我才发现,这管家说话比原来精简了许多,没有像以前十句之中有八句废话了。
  我们一群人沉默地往前走,在一开始的一小截泥土通道之后,就是大段大段整齐的青石板通道,这肯定不是这么短的日子能完成的。我有满腹的疑问想问老爹,却被他一个冷眼吓止了:“这里是王爷的寝室,小声点。”
  我望了望脚下,齐整的青石板上尚雕有花纹,我明白了,这底下原本就有一个通道,如若不然,要瞒过白幂的耳目在地下闹这么大的动静基本上不可能。
  可我们到底要走到哪里?
  我发现那名管家已经走在了最前面,我们这些人全都在跟着他走,而他的身后,就是老爹,老爹是我们的主心骨。,虽然说娘亲经常挑战他的权威,但关键时候还是要给他留几分面子的,比如说他的手被自己打折的时候。
  我原以为那管家是带路人,只有他知道方位,可在洞里暗暗的灯光之下,我却发现老爹走得很熟练,他在他离半步远的地方走着,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他从来没有越过他走在前面。
  甚至于夏寄这个愣头青有时候走快了,也会被他不动声色地赶了回去。
  这个情景让我感觉很有趣,有趣的东西我总是想试一试的,所以我加紧几步,想越过老爹而去,准备等老爹袖风升起的时候顺势把那管家撞上一撞……我手里拿了一个涂了辣椒粉的香包。
  他把我撞进了这洞里面,我记着呢!
  我要让他全身酥痒麻辣。
  果然,我刚接近老爹,老爹手扬起来了,但还没等他袖风鼓起,我便听到一声咳……那袖风就熄了。
  我大失所望,这场栽赃嫁祸这么快就前功尽弃了?这位管家耳朵很灵啊,我这么轻的动静他都知道了?
  我从老爹身边挤了过去,特地挤在了管家的前边,问他:“咱们这是往哪儿走?”
  “郡主,一会儿就到了。”他拱了拱手道。
  我用眼角望了望老爹,总感觉他有一丝不安,于是朝管家道:“我今日穿了的鞋子有点儿夹脚。”
  他忙道:“那小人和您换双鞋子?”
  他作势欲把鞋褪了下来,我用眼角余光扫了老爹一眼,只见他不安的神情更深了,我笑了笑道:“不用了……有玫瑰糖吗?给我点儿。”
  他从袋子里摸出糖来递给了我,我很明显地听到了老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老爹的举止让我对这个管家越来越好奇,却实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人的举止谈吐不似一般的人。
  我正想着找个方法再试试他,老爹目光一扫,警告的眼神冷冷向我扫了过来,道:“到了。”
  他打开了面前的门,门外的光线并不强烈,等我看得清楚了,才知道已到了夜晚,门外又是一个极长的木制长廊,在月色之下可看得清那长廊廊柱上雕刻的祥云腾绕,佛光普照,远处露出一个角的香炉宝塔让我终于弄明白了,我们回到了寺庙之内。
  联想起寺庙那一场差点儿将我烧死的大火,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又和老爹有关,我正想问询问,夏寄给我使了个眼色,悄悄地摇了摇头。
  原来老爹还不知道我被人调包又给调包回来了?我对他的漠不关心有点儿感伤,想不到我在他心底这么没有存在感,连女儿这么大的变化都弄不清楚,正感伤着,侧面伸过来一只手,把我的肩膀拍了一拍,待我弄清楚那只手的来历,不由吓了一跳!管家脸色讪讪地收回手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比我年纪大,但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没有血缘关系……我想起了“调戏”这个词语。
  但从他面色上看,和这个词语包含的意义相差甚远,我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
  于是我慢慢地让自己回到了队伍里,心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待会儿再找你算总账,要把你揩的油全都揩了回来,我把那香包重放回袖袋里。
  这是一段废弃的长廊,踩在木制地板上,可以听得见地板吱呀折断的之声,月光照射之下,红漆剥落,浮雕呈现出老旧之色,远处虽然琼雕玉宇,这里却是残破不堪。
  我们一路走来,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走的时间长了,视力渐渐清晰,眼前的雕楼画栋除了老旧残破一些之外,使我仿佛又到了定周朝的皇宫内。
  “这里原本是前朝宫殿,经历了几代的变迁,如今只剩下了这几间偏殿了,其他的,都被新朝皇帝改建成了庙宇……江山如故,可这皇宫只剩下断垣残壁,夕日辉煌如过眼风烟。”
  管家略带粗哑的声音在这庙宇之间空空回响,他负手立在这个残旧的殿前门之前,银色月光之下,依稀可见这扇门上的重彩辉映,精雕细刻。
  他站立在这里,微风拂起他的衣袂,月光在他身上铺了一层银白,使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一瞬间,他让我有一种感觉,这里就是他的舞台,如戏台搭好,他可以在这里舞出流光溢彩,如醉眼波。
  这个人现时沉默的样子,和那唠唠叨叨的管家相差甚远,虽还是平常的模样,却周身似披霓裳彩被,风华绝代,灵气流转。
  他的身影映着天际边那轮明月,如投画墨影,淡得仿佛要乘风而去。
  四周寂静,明月无声,残破的宫殿被月色浸染,如月宇琼楼。我们跟着他推开那老旧的厚重大门,吱呀声中,一股腐败之气迎面而来,门缝上蛛网勾连,石板间隙杂草丛生。
  这宫殿屋宇众多,他却极为熟悉地径直往东南角而去,仿佛他已走过了这里许多次了。他的行动使我心中疑问越来越深,我再也忍不住,拉了拉老爹的后襟道:“他是谁?”
  老爹转过脸来,神色惆怅而古怪,他还未回答,却有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没想到你们倒真的敢来?”
  我愕然望了过去,只听见瓦片声响,风灯忽地燃起,四周围屋顶忽然间站满了人,院子角落处的角门打开,灯光照射之处,那观主被一众女尼簇拥着,缓缓而来。
  月光和灯光交相浑映,青衫织覆,拂尘微扫,这些女尼却不是往日里的打扮,腰间全都挂了青锋宝剑,而屋宇之上,更是箭矢林立,如临大敌。
  我原就知道这不是一处普通的寺院,却全没有想到这里的实力会这么的强,她们已在这里守株待兔良久。
  观主容颜依旧,双眉含笑,还是往日里的修眉善目,可我却不期然地想起了寺院里那一场大火,身上仿佛传来了刺骨的灼热,便觉得她弯弯如月的双眉如两把利刃,仿佛随时都会朝自己刺了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缩在了老爹的身后,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对方的细作,不能把害怕显得太着痕迹,于是又把头探出少许,可只觉腿有点儿颤抖。
  “卫大人,好久不见,没曾想你老还是那么精神矍铄,这么多年了,丝毫不见老。”那观主笑道。
  我心想你年纪也不大,比我大不了几岁,和白幂相差不了多少,怎么就跨辈儿和我爹称兄道姐了?这不明显着占便宜吗?
  心里想着,嘴里我可不敢说出来,把头往老爹背后又缩了缩。
  我心知这观主虽说无论什么时候都眉眼含笑,但下起手来可丝毫不会手软,两人一个谈不拢,那四周围的箭矢就下来了,于是四处打量看有什么地方可以逃走,这才发现这屋宇之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封得严严实实,无论从哪里逃走,必定是万箭齐发,人就得被射成一只刺猬的形状。
  老爹还未答话,观主却将视线转向了那管家,眼里笑意更浓:“久闻灵萱公主绝世风采,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
  什么?
  四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屋顶有瓦片碎裂,那观主身后之人虽竭力保持镇定,可也掩饰不住眼眸之中流露出来的震惊。
  她是灵萱公主?安煜皇的长公主,被人称为“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的大周第一美女?
  大周灭亡之后,她绝世的风采并没有随着大周的灭亡而灭亡,相反传诵了许多许多年,和安煌皇的亡国诗词一样,成为绝响。
  我神思物外,心中忽然一惊,如果我真是十五公主的话,这一位,不就是我的姐姐?难怪她对我百般唠叨,诚恳教导,原来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她还活着?城墙上那一场自杀并没有要她的命?
  月光照射之处,她从脸上取下了人皮面具,露出清秀袭人的面孔,可也露出月光照射下花白的头发,以及脖颈上那如月般的狭长形伤疤。她眼波如水,不经意地扫了扫周围,使所有人脸上都有略微的动容。
  “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她轻声叹息。
  “周朝虽亡国数年,但公主的风采从未褪色,怎么让人忘得了?”那观主道,“本观追踪多年,公主行迹成谜,想不到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
  那观主笑颜如花,细细道来,如闺中轻语,闲话家常,我正听得好奇,心想什么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感觉两道目光扫了过来,待要看得仔细了,却只见到灵萱公主后脑发髻之处那缕飘动的白发。
  “多亏得你们这些故人一直关念着我的行踪,这才使我感觉我还活在人间。”她轻声笑道。
  她说得轻描淡写,这观主含笑的表情却有些变了:“奴婢们哪里是公主的对手?您运筹帷幄,即使是藏于市井,也可使得奴婢们张皇失措,屡屡失手。”
  我心中大讶,为何这观主和灵萱公主看起来积怨如此之深?看来两人已经交手不止一次了,而且这观主在灵萱公主手里好像还吃了点亏?
  怎么可能?
  这观主的狠辣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而这位灵萱公主虽然是公主,却和我一样,是前朝的。虽说大周朝的皇室大都习武,但估计也是花拳绣腿,只能防身,好比我这种能杀兽打猎的都是凤毛麟角,过气的公主能有什么本事让手掌重权的地下暗杀组织束手束脚?
  我可以肯定,这观主的另一个身份一定不简单,可以和白幂分庭抗礼。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何必赶尽杀绝?”灵萱公主叹道,“这朝代更替,日月轮转,原本就是世之常情,皇帝虽是换了,可这江山依旧,百姓依旧。”
  “只可惜她自不量力,心中所想所念,始终是故国故情!”那观主道。
  灵萱公主笑道:“人谁没有过往?观主不也是一样?剑可以灭杀性命,可却抹不去过往。”
  那观主此时脸上笑意终于全部消失殆尽,眼神夹了一丝痛苦,又有一丝狠绝,视线更如寒波利刃,狠狠朝灵萱公主看来。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如箭矢一般,直接刺中了这观主心中最深的弱点。
  她淡淡一笑,眼中却再无半点笑意,从腰间拔出宝剑:“我却相信,剑上之血可以灭杀一切。”
  弓弦之声忽地响起,如蝗般的箭矢仿佛由月光凝成,向我们射杀而来,平日里打猎的默挈现在起了作用,夏寄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短刀,我和夏寄、夏菡背对背围成一圈,各自拿了手里刀刃把箭矢拨开。
  灵萱公主舞动一根长鞭和观主斗在了一处,只见她进退旋转,婆娑妙曼,将一根长鞭舞得如轻绸长袖,优雅绝伦,可也如我先前预料的一般,只是花拳绣腿……那观主嘴角含了丝冷笑,剑光到处,把那长鞭越削越短。
  隔了不小的一会儿,那长鞭就变成了一个小皮鞭,灵萱公主拿了这小皮鞭连连后退,自然是使不出什么精妙的招式了,而观主则如猫戏老鼠一般继续削着那长鞭,此情此景实在让人感觉太过滑稽,所以虽然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之下,我也忍不住“咕”地笑了一声。
  周围虽然箭矢如蝗,我却忽感觉有目光如电,朝我冷冷扫了过来,老爹一晃身,上前拦在灵萱公主和观主的中间,和观主斗在了一处,灵萱公主这才能倚在廊柱间休息。
  娘亲则拨着箭矢护在了灵萱公主身边。
  我们这边的实力实在太差,一拨一拨的箭矢如织就的笼子,把我们轻而易举地困在了这里,就连武功稍高一些的老爹,依我来看,也支撑不了几招了。
  而观主身边的那群执剑女尼都还没有下场,她们是想将我们逼得精疲力竭,这才轻而易举地下场捉拿。
  强弓利箭始终没有止歇的迹象,我的手臂已然疲惫不堪,有好几次险些让箭穿透防御刺在了身上。
  夏寄和夏菡更是不济,因他们两人对敌人数更多,箭雨更为密集,夏菡的发髻箭射中,钗环佩落,狼狈不堪。
  渐渐地,我也看出来了,箭雨并非是毫无目的地射击,而是有意地避开了我们的要害部位。
  夏寄为了保护我们俩,左奔右跑,身上大汗如雨,他一边喘息一边道:“阿淡,如此下去不行啊!你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退敌的?”
  我心想我身上除了个辣椒包之外,再无其他,再说了,对方根本不接近,我们有什么办法退敌?
  远处明月如银,夜空幽黑深蓝,虚空凝成的箭雨,仿佛无穷无尽,永远都没办法停止。
  “不如我们降了吧。”我道。
  而且说到做到,把短刃一丢,垂首而立,目注脚下一点,不理那箭雨持续飞来,夏寄手忙脚乱地帮我挡开了身前几根箭,大声道:“阿淡,你疯了?”
  正如我所料,一旦停止了防守,那箭也不往我这边射了,夏寄也看出了对方目的,也将手里宝剑丢下,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巾子,摇着大声道:“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夏菡早累得虚脱,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那对着我们射的箭雨自然停下了。
  我再往老爹等望过去,却见他的脖子早被人架上了宝剑。灵萱公主等也被人持剑看住了。
  我吸了口气想,我们这么抵抗到底为了什么?我是可以不抵抗的啊,因为我是名细作啊。
  “早这样不就好了?”那观主娉婷含笑而来,相较我们的狼狈,她轻松很多,发髻未乱,额头上一滴汗水都没有,衣裳依旧雪白如莲。
  此人性格千转百回,依照上一次的经验,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我决定垂首不语。
  “公主,您怎么啦?”娘亲大声唤道。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被那群女尼围成一圈的中央,灵萱公主倒在娘亲身上,缓缓地滑落下去。
  从裙裾、剑刃的间隙间望过去,只见灵萱公主脸色煞白,手捂胸口,嘴唇已变成了乌紫之色。
  “是不是心悸病又犯了?”娘亲急声问。
  她还没有回答,我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可还没等我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灵萱公主低声道:“阿淡,阿淡……”
  娘亲急切地朝我望了过来,我正待走过去,却被女尼持剑拦住,老爹道:“观主,何不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观主一笑,挥了挥手:“要真能方便自己才好。”
  围着我的女尼这让开一条路来,让我走了过去。
  她躺在娘亲的怀里,切切地向我望着,那一瞬间,仿佛我是她的全部……这种感觉让我心里升起了异样,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待我走过去,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阿淡,阿淡……”刚唤了两声,她便气促不已。
  “姐姐?”我迟迟疑疑地问,“您是我的姐姐?”
  她脸上起了一层嫣红,却没有回答我的话,喘息了几声道:“恐怕以后,你要自己一个人了。”
  “我有娘亲,还有爹……”我喃喃地道,“我早已不是公主了。”
  娘亲用责备的眼神朝我望来:“你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是谁?”我不由自主地问。
  灵萱公主却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衣袖,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得清楚,灵萱公主暗暗地摇了摇头。
  “大周的皇嗣以后怕只会剩下你一人了……”她轻声地道,“我以后再也不能守在你的身边。”
  我正感疑惑,心想我们不是刚刚才相认吗?怎么她说得好像是已和我相伴了许多年了一样?我家里有几个人还不清楚吗?
  正疑惑间,却听那观主一声讥讽冷笑:“灵萱公主,你何不告诉她真相……”
  “不……”她一声利叫,阻住了观主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不?你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观主笑道,“我告诉你,她是怎么守护你的,直至今日我才查出来这个我寻找多年的人在哪里,过的是什么生活。还记得你村头卖五福丸子的李婆婆吗?衣服脏乱、头发花白,每天黎晨而出,日落而息,从来没有一日间断过。说也奇怪,她最喜欢赊给你五福丸子,从来都没有收过你的钱……有谁会想到,大周朝锦衣华服长公主会荆钗布裙地在村头卖了十多年的五福丸子?”
  每天早晨,我一出门,就会看见村头卖五福丸子的李婆婆,无论多早,她的摊子前已经热气腾腾,她摆摊子的那个地方,可以俯瞰全村……她会时常心口疼,每一次疼,总是老爹给她找了草药来。
  “你别说了,别说了……”灵萱公主气息微弱,想要阻止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怎么保护她的?每一次她闯祸之后,她被野兽追赶,每一次遇险……哦,我记得了,上次在寺庙中,她全身起了红斑,有江湖医生去王府诊治,那也是你吧?”
  月光照射之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倏地一惊,她只知道我是假冒的。那么对于我来说,知不知道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如此说,只是为了逼迫灵萱公主?
  她要拿她的一个秘密来逼迫她!
  是什么秘密?
  此时此刻,以我的身份,我是应配合观主的,但我看见灵萱公主那样的迫切忧急,再听到观主所说一切,内心早已是酸成一团,握了她的手道:“姐姐,幸好有你……”
  那观主哈哈一笑:“姐姐?你叫她姐姐……”
  话未说完,灵萱公主一声利叫:“不要……”她整个人挺直了身子,竟似要从地上弹起一般,左手更是一下子紧紧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只听得刺啦一声,衣袖便被她撕破了。
  “你别忘了渠口村那一场血案,如果武崇帝知道这血案的由来,你还能掌管这参曹外府?”灵萱公主一口气说完,已经喘息不止。
  参曹外府?
  她掌管的是参曹外府?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和观主如寒冰一样的目光相遇,便又垂下头去,心中惴惴。
  我只听老爹偶尔在言谈中提起过参曹外府的所作所为,比如说前朝哪一位重臣归顺之后莫名死于非命,又或者前朝哪位藏于深山中的旧部被人一夜之间剿杀殆尽。这是一个隐于暗中的组织,为武崇帝清除旧党的势力,却没有想到,却是由这位居于前朝旧宫中的出家人执掌。
  难怪这寺庙富可敌国。
  我暗暗压下心中的震惊,垂头暗想:今日看来脱身是难了。
  那观主冷冷地道:“你以为你们还能走得出去吗?还能再见到武崇帝?”
  “狡兔三窟,不知道这句话你听过没有,我们既来了这里,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万全的准备?”老爹忽然道。
  “万全的准备?”观主笑了,“你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尽收我的眼中,卫夜云,在大周前朝你被称为智狐,可今时今日已是定周的天下,你又何必再做垂死挣扎?”
  “你也知道我外号智狐,所谓智者多虑,所有事情,总要考虑清楚才是。”
  看来老爹要用他那招:你的秘密我早已告诉了其他人,如果我们出了事,你的秘密就会昭告天下。
  可念及这观主处事的谨慎周密,我感觉这招有点儿悬。
  “是吗?”观主微微笑着转向他,“那你告诉我,渠口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笃定的神色让我心里一惊,难道说灵萱公主竟然没将此事先告诉老爹?如此一来,老爹的空城计马上就会被拆穿,而我们手里也再没有筹码。
  我暗暗朝灵萱公主望了过去,果然,她眼里有黯然之色……
  “渠口村血案,死的可不是一般人……”老爹道。
  我一听就感觉坏了,老爹当真是在唱一出空城计,可依照我和观主打交道的经验,他语意中的迟疑已让观主心如明镜。
  果然,观主哈哈一笑:“卫夜云,你这扯虎皮扮大旗的本领可是退步了许多。”她收了笑容,眼露冷酷杀意,冷冷地说道:“公主容易受人教唆,其他相关人也没什么用了。”
  她话音一落,四周围的女尼便执剑涌了上来,此举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她竟然想着只留下我们两人,把其他人等全部诛杀。
  我心念急转,心知如今情况,一个不小心之下便会身首异处,看来只有利用我细作的身份了,再也顾不上其他,道:“慢着,观主,太子殿下可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我的话让老爹等人愕然而顾,除了知道内情的夏寄,其余等人眼里都有了疑色,娘亲更是道:“你说什么?阿淡?”
  观主笑道:“差点忘了,你们的阿淡早已被人调换,真正的阿淡死于观内那场大火,卫夜云,那场大火还是你亲手放的火!”
  老爹眼里犹疑不定:“不可能,我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
  “郡主旧患复发,身上长满红斑,一连几日不散,的确是难以让人分辨真假的,也怪不得卫大人,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观主笑道。
  老爹沉默半晌,脸色渐渐变得青白:“她那几日终日在房间不出,脾气也没有以前的活泼了,难道,难道……”
  听清他的喃喃自语,其他所有人脸色都已变了,亦玉更是脸上血色全无,摇摇欲坠,仿佛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娘亲却勉强地笑了笑:“不可能,老头子,你别中她的计,自己先乱了方寸,你想想,除了那几日之外,其他时间她不是好好的吗?”
  可她语气中的不确定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观主摇了摇头,啧啧连声,转头向亦玉道:“亦玉姑娘,你何不告诉他们真相?”
  娘亲和老爹如今脸色已成了苍白之色,全转脸望向亦玉,而夏菡虽被人看守住,也用犹豫警惕的目光望着我。
  亦玉早已支撑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喃喃道:“娘亲、爹,我想救她的,想救她的……”
  “不!”灵萱公主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不会的,不会……”
  他们的样子让我的心仿佛在酸水的浸泡,又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地磨,可我不能说出真相……夏寄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眼神之中露出焦急之意,转眼向我望来,我只得向他暗暗地摇了摇头。
  亦玉泣不成声:“爹,娘,都是女儿不好,受人怂恿……”
  那观主道:“受人怂恿?可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动自觉找上了太子殿下的,殿下也已承诺,会迎娶你过门,还许诺你一个孺人的封号,是你自己不要,偏要回府。太子殿下到底仁义过人,你如此反复,也没有责怪于你,要知道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后悔药吃啊……只可惜如今你要和他们一起共赴黄泉了。”
  对她的冷嘲热讽亦玉却不知反驳,只喃喃反复地道:“是女儿不好,女儿不能带眼识人,被人利用,害了阿淡一条命……”她抬起头来,已满脸都是泪,旁边有女尼执剑而立,她竟是一头往那剑锋上就撞了过去……
  场上发出阵阵尖叫,娘亲和亦玉站得近,一下子抱住了她,泣不成声:“亦玉啊,亦玉。”
  早有女尼上前,拉开了娘亲和亦玉,将她们分别看管。
  观主眉眼带笑,道:“这下子卫大人都清楚了吧?也该上路去陪你的女儿了。”
  她在暗暗给灵萱公主下压力,她要的是灵萱公主心底的秘密,如果灵萱公主此时一松口,说出了那个秘密,我们便真的活不成了。
  可灵萱公主此时的脸已成可怕的煞白,眼神也已溃散,显见着被打击得不轻,我心中又升起了那股异样之感,总感觉对于我这个同父异母妹妹,她实在是太关心了一些。
  我道:“观主运筹帷幄,奴婢实在佩服之至,不过奴婢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观主处罚人犯之时,总得等太子殿下到场才行。”
  观主冰冷的目光朝我望了过来,淡淡说道:“你既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应知分寸,太子殿下那里,自有本观解释,哪容你插嘴?”
  我暗暗朝灵萱公主望过去,她到底不笨,眼睫急闪,显然明白了观主没有权力私自下令随意拿取众人性命。
  我刚松了一口,却听老爹颤声道:“你真的不是阿淡……”
  抬眼朝老爹望过去,却见老爹佝偻着身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切切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身上。他脸上已是死灰之色,可眼里却掺杂有一丝希望……我忙将眼眸垂下,这才能将差点出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淡淡说道:“卫大人,奴婢从属于太子殿下。”
  观主得意满怀,笑道:“卫大人,你还不死心吗?”
  她挥了挥手,倏地,两名女尼围上前来,一下子把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只不过一名奴婢,还想插手我参曹外府之事?要知道参曹外府只对皇上负责,他想指手画脚,等他成为九五之尊再说吧!至于你这个奴婢,死在卫夜云的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要斩断这里所有人生存的期望,让所有人都明白,我们的命掌握在她的手上,白问鼎没有办法钳制于她,如此一来,我这个细作,也就不值一提了,她要将我也灭口!
  即使我从属于白问鼎。
  此时我才知道,我还是远远地低估了这观主的狠毒与谨慎,真如她所说,除了武崇帝之外,无人能掐制于她,为达目的,她已不择手段。
  一时间,我真正感觉到了性命悬于剑上,一不小心,所有人的性命便会丧于她手,她用我们的性命逼迫灵萱公主,但如若灵萱公主真说出那个她逼切想要知道的秘密,我们便会性命不保。
  说与不说,只不过将保命的时间略为延长而已。
  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死局,怎么也没有办法破解。
  如今来说,只有拖延时间……
  我厉声道:“你尽然连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想要杀人灭口?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话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她缓缓朝我望过来,扑哧一笑:“太子殿下今早奉了皇上旨意,要动身东郡县巡视,怎么你不知道吗?”
  她连白问鼎都调开了?我当真绝望了,难道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而“我”的死亡,对众人打击不可谓不大。老爹已全失了往日的精神,呆呆站立,眼望远处,亦玉泣不成声,夏菡用极为怨毒的目光望着我,恨不得把我吃了下去,知道内情的夏寄也无计可施。
  至于灵萱公主,却是眼里再无半点生命的光彩,真像是整个世界已在她面前崩溃。
  我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也许观主只施加一点点压力,灵萱公主就会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那么,我们这些人对她来说,也没了利用价值……试问她怎么会让一群也许知道她最大秘密的人留在世上?
  灵萱公主既知道她想要的秘密,也知道威胁于她身份地位的秘密,这两个秘密,一个可以保命,一个却可以要人性命,所以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我们活于世上了。
  所以我只得强提了精神道:“你以为太子殿下就不清楚你所做的一切?”
  她又笑了:“你这个奴婢倒真有趣,如今连说话的语气都像那蓉郡主了,也学着卫大人的空城计了?”她放低了声音道,“我掌管参曹外府良久,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事无巨细都要详查确定,你说说,我有没有派人跟在白问鼎身边?”
  我的心再往下沉了去,终于体会到了绝望的滋味……
  正在此时,却有人接话道:“那你倒是猜猜,本太子有没有派人在你的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