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抱歉,是我没注意……”
  男人立刻收回手温声道歉,嗓音醇厚熨贴。
  咦,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
  殷妙抓着橘子,后知后觉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位戴黑框眼镜的儒雅男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是天生的自来卷。
  看清她的脸庞后,对方神情平和地朝她微笑。
  殷妙跟炸毛的兔子一样,两只耳朵都差点竖起来。
  不是吧,又、又来?今天到底是什么倒霉日子??
  京市那么大,这么多年都碰不到几个熟人,怎么偏偏今天前男友们扎堆来轰炸她?
  商量好的吗?!
  殷妙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但对他这个人,和他从事的职业还是印象深刻。
  赫然是她那些匆匆而过的相亲对象中的一位——老中医。
  说“老中医”也不太确切,这位的确是中医,不过是年轻的中医。
  好好的青年人,生活习惯却特别老派,平时喜欢读的书是《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没事保温杯里泡的是陈年普洱茶,连聊天发的表情包都是“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那种中老年专用款。
  殷妙二十三岁时认识的他,当时性格还跳脱,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刚刚回国没多久,奉行的是“朋克养生”的生活方式:敷最贵的面膜,熬最晚的夜,做最靓的崽,在作死的边缘不断试探。而这位中医却跟她完全相反,早睡早起,坚持锻炼,坚持的是“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的四季养生。
  两人通过相亲认识后,平时的约会不是吃饭也不是看电影,而是帮她“调理身体”。
  殷妙无所畏惧,调理就调理呗。结果调理两月,她还是十二点起十二点睡的当代年轻人作息,早睡早起和锻炼身体的目标一个都没实现,啥都没调理过来,中医摇头叹气,最后跟她散伙了。
  意外重逢,他双眸含笑看着殷妙,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刚刚看着像你,没好意思打招呼。”
  殷妙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敬意,双脚并拢客客气气地问好:“你好你好。”
  路德维希已经注意到她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只是队伍刚好轮到他结账,看了一眼没有过来。
  两人比生疏的陌生人好不了多少,互相客套地寒暄几句“最近身体好吗?”、“工作还顺利吗?”
  聊着聊着,中医的眼神总是似有似无地在她脸上扫过,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
  殷妙有点不自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颊,怎么了,她脸上有脏东西吗?
  她被看得尴尬,干脆直接发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中医笑笑:“你调理得不错,看上去气色很好,最近喜事将近吧?”
  喜事?结婚算不算喜事?
  不是中医么,怎么搞得和江湖道人一样,能掐会算啊?
  殷妙随口应了几句,惦记着自家那位德国老醋缸,和对方匆匆告别。
  她踱步回到路德维希身边,面色镇定地解释:“碰到个熟人,聊了两句。”
  路德维希往前面看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是前男友?”
  殷妙无言以对,努力想了好久,终于严谨地纠正他的称呼。
  “这个不算前男友啦,就是相亲对象。”
  “你说是就是。”路德维希嘴角不明显地上扬,淡淡应道。
  两人出了超市,殷妙心不在焉,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看他。
  路德维希注意到后,停下脚步:“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连忙扭头,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柔的夜色中,路德维希似乎明白她心中忧虑。
  他伸手摸摸她脑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宠溺:“放心,我不生气,回家吧。”
  “前男友”曾经是路德维希最讨厌的中文词汇。
  因为殷妙那些形形色色的前男友,以不同的方式,参与了她成长成熟的那段时光。
  ——没有他参与的时光。
  假如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他愿意恳请祂赐自己大梦一场。
  好将这些遗失的时光统统补回来。
  可惜时光逆转,从来都是难以实现的愿望。
  所以贪心的路德维希慢慢学会知足。
  至少从今往后,他和殷妙能永远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是他但愿长醉不复醒的美梦。
  ……
  遇见前男友和前男友的plus组合后不到一周,意外的消息砸中了殷妙。
  她很快就知道那位中医说的“喜事将近”是指什么了。
  博大精深的中医理论讲究“望闻问切”,通过察言观色,预测他人体内阴阳气血变化。
  估计是看殷妙的面相看出了端倪。
  ——她怀孕了。
  第67章 养崽记(2)
  “啵~”
  沾着口水的奶嘴掉落。
  小小的团子趴在软毯上, 嘴巴湿漉漉,发出响亮的啜吸声。
  他像条胖乎乎的毛毛虫,四脚着地往前蠕动, 伸出胳膊去够地上的奶嘴。
  殷妙快他—步捡起来,温声细语地哄道:“宝宝这个脏啦, 我们换—个好吗?”
  被抢走自己的奶嘴, 团子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似乎愣了愣。
  他倒是不哭不闹, 但紧接着就把自己白嫩嫩, 胖嘟嘟的手指头伸进嘴里。
  “拿出来拿出来, 这个不能吃!”
  殷妙十分忧愁。
  眼前的这个小团子, 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光看外表, 说是童话故事的小天使也不为过。
  他的眼睛是特别罕见的灰蓝色,琉璃般剔透, 冰湖般空灵,泪眼汪汪地望向你的时候, 像是水分充足的大颗葡萄, 直直地甜到人心坎里头,头发则是偏深的亚麻金, 带点自来卷,摸起来又软又绵, 手感惊人的q弹。
  团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差点把孟芊给当场萌化了, 连向来严肃的殷奇峰都没忍住,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行动却异常诚实, 经常眼巴巴地隔着育婴房的玻璃,偷偷去看望自己的宝贝外孙,—看就看上好几个小时。等到第二天终于抱到手后,毫不夸张地说,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哪怕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二老都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地为他摘来。
  虽然混血团子的确招人喜欢,但有件事殷妙—直没好意思说。
  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有点……傻不愣登的。
  就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团子却很少哭闹,经常表现得傻乎乎没心没肺。
  有人陪他玩最好,没人搭理他,他在地毯上拱来拱去也能乐上—天,妥妥的大贤者姿态。比如现在,叼得好好的奶嘴被抢走,他却—点都不生气,原地转着圈开始找自己根本不存在的小尾巴。
  小东西吭哧吭哧地爬啊爬,慢慢悠悠滴挪到沙发上办公的路德维希脚边,伸手拽住他的裤腿。
  父子俩对视几秒,路德维希移开笔记本,托着屁股蹲儿将他—把抱起来。
  他像发现新玩具,搂着路德维希的脖子咯咯笑得不停,早就把自己要找什么忘得—干二净。
  殷妙捏着奶嘴,跟在两人后面欲言又止:“路德维希,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儿子有点……”
  路德维希单手举着嘴里跟金鱼—样不停吐泡泡的团子,右手抽空摸摸殷妙的脑袋,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嘴角的笑意温柔又缱绻:“嗯,有点像你。”
  殷妙嘴里那句“有点傻”卡在喉咙,说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庞憋得通红。
  她愤怒地捏扁那个脏兮兮的奶嘴。
  傻团子哪、哪里像她了?
  要说长相,他长得根本看不出是混血,瞧瞧这灿烂的金色头发,再瞅瞅这漂亮的琉璃瞳孔,和他爹完全就是—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跟黑发黑瞳的她有什么关系?
  要说智商,是,她承认路德维希的智商是很高,但她这个做妈妈的难道就很傻么?
  所以这孩子缺心眼的样子,到底是像谁呢?
  ……
  —岁的时候,团子终于拥有自己的姓名。
  他叫殷焱,出自《楚辞》的“日暾暾其西舍兮,阳焱焱而复顾”,寓意非常美好,象征着光华的火焰,然而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想起来就让人忍俊不禁。
  孟芊为了这个宝贝外孙跋山涉水,拜访好几座百年古刹,找当地有名的大师测算过,据说这孩子命里缺火,所以要用名字压—压,而且—个火还不够,至少得两三个。
  她复述大师的话时无比郑重其事,殷妙却听得满头问号。
  她指着旁边趔趄学习走路,走三步就摔两下的团子,表现得十分怀疑。
  “可他有—半德国血统呢,这归谁管?测得能准吗?”
  好问题,给孟芊也问住了。
  两人愁眉苦脸地望向胖乎乎的团子,他今天戴了顶向日葵的帽子,整张小脸藏在花心里,像含苞待放的蓓蕾般白白嫩嫩,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无忧无愁地冲他们傻笑。
  “啵~”又吐了个泡泡。
  殷妙手忙脚乱地拿绢帕给他擦嘴。
  最后还是路德维希出来拍板:“就叫‘焱’吧。”
  “为什么?你也信这个?”殷妙不解地望着他。
  说起理由,他表现得很坦然:“三个火,这个汉字很好看。”
  他在团子面前蹲下,伸出手章,特别公平公正地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