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这一夜降了温,到凌晨五六点那会儿就很冷了,外面还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潮湿的气息夹杂在风中,不断吹拂。五月的天气变幻无常,一两个月内都是如此,年年都这样。
  雨渐渐变大后,窗户玻璃上啪嗒轻响。青禾醒了一回,可没有完全清醒,大概是感觉到冷意侵袭而来,她拱了拱身子,不老实地往旁边挤,翻动好一会儿,最后终于挪到文宁身边。
  她真是有够烦人的,动来动去就算了,凉冰冰的手还乱动,直到暖和了,她才蜷缩起腰身,半趴在文宁臂弯里,将脸埋在对方颈窝那儿。
  不讲理的人就是这么厚脸皮,睡着了都不肯收敛一点。
  文宁睡眠浅,两三下就被弄醒。
  生事的那个倒是舒舒服服地躺着,全然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眼皮子都没动。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完全关上,斜对着床头那边有半扇窗开着,阴凉的冷风嗖嗖往里灌,时不时还能听到轻微的呜呜响动。
  青禾睡在外侧,恰恰是靠近窗户的那边,刚好挡住了不少风。难捱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往被子里退,都快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去,有被子挡着才不冷。
  这场雨没持续多久,十来分钟就停歇干净,只余下滴答的水珠挂在树上、玻璃上,滑出一道道水痕。
  不一会儿,风变小,没那么冷了。
  彼时的青禾困意消退了一大半,迷迷糊糊地扒了扒被子,想钻出去透透气,一直憋着太难受。
  然而刚动动手,还没用力,熟悉的身形就挨了过来。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太快。青禾先感受到了皮肤上的温暖湿润,接着才是新鲜空气。
  “文宁……”
  她连名带姓地喊对方。
  身上的人在她下巴上亲了口,再去寻她的唇。
  夏日的清早充斥着衰败意味,所有的一切都在其中腐朽,软烂。
  也许是天气使然,人的思绪总是在阴冷中无限散发,止不住要胡思乱想,所以无端端的,青禾蓦地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文宁的场景。
  十分普通的相遇,没有什么记忆点,但过程却很特别。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慢速火车成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在郊外的避暑山庄里。
  当时乐队受到邀请,要去一个富二代群聚的单身派对演出,派对主人的某个朋友跟叶希林认识,因而帮着牵线介绍了这单生意,价格给得高,打款更是痛快。单子来得急,只提前了一个星期,乐队四个人为此熬夜准备,精心策划了好几天,想着要大展身手,必须对得起这个价钱。
  然而到了当晚,四个人齐齐坐冷板凳,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
  派对请的乐队不止一个,除了慢速火车,还有一个小有名气的外国摇滚乐队。
  派对主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慢速火车上场,签合同给钱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不好拂了朋友的面子。几万块钱对普通人来说是高价,于有钱的富二代而言却不值一提,花点钱就可以两全其美,多简单的方法。
  四个人被关在小房间里,一杯凉水都没有。外面电音激昂,打闹声不停,奢靡与狂欢交织,这里冷冷清清,气氛低沉。
  江子脾气差,自尊心太强,受不得这种委屈,憋不住低声骂:“妈的,有病,脑子进水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叶希林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脸色不太好看。另外那个队员也如此,只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暂且还能忍。
  唯独青禾没太大的反应,不骂人不生气,足够冷静。
  有些道理她很久之前就明白了,这样的待遇并不是第一次经受,她比叶希林他们经历得更多。玩音乐的都傲气,谁都不愿意向现实屈服,但现实没那么理想化,浮华的表象之下是残破与虚妄。
  她找了个借口出去抽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沉闷下去。
  派对主人还不算太过分,只是不让无关人员去后花园打搅客人,也不能上楼,山庄别的地方还是可以转转。
  当然,周围到处都有安保人员和监控,走到哪里都会被看到。
  四下走了两圈,青禾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她站在一棵茂密的老树后面,嘴里含着细长的烟,面无异色地看着远处,不时四处瞧瞧。
  富二代们玩得很开,无所约束无所禁忌,底线低到难以想象。夜色为这层绮丽蒙上了细纱,将其中的糜烂味道遮盖住,使之看起来表面光鲜。
  她想点烟,在兜里摸了摸,却没找到打火机。
  应该是放包里了,没带上。
  纠结半晌,再全身上下翻翻,确实没有。她打算回去拿打火机,于是折身走出老树的遮蔽,沿着昏沉的灯光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然后一拐弯就撞上了文宁。
  在一堵墙下,光线很差,文宁和一个身材傲人的外国美女站在一处。外国美女长得漂亮,五官深邃立体,声音也好听,说的英语,她比较主动,一边说话一边朝文宁身上靠,并做出一些暧昧不清的小动作。
  青禾刚一出现,这两位就察觉到了,只是谁都没动。
  外国美女不仅没有收敛,反倒更过火,原先只是想靠近,现在都快贴上去了。
  文宁挺从容,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而是不慢不紧地抬起眼看过来,她的眼神太平静,像是没有任何波动的水,沉沉的,教人无法看穿。
  由于初次见面就这么不一般,青禾对这人的印象很差,以为她跟别的富二代没什么两样,都不是好东西。毕竟这大晚上的,避开别的人来这儿幽会,能是为了什么?
  有的事不言而喻,不用猜都知道。
  避免打搅对方的好事,青禾佯作没看见,脚下的步子不停,径直从她们旁边走过,目不斜视,好似那两个人不存在一样。
  误会就是那时候留下的,青禾对文宁有很深的成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虽然后面她们又凑巧地见过许多次,但青禾对文宁一直避而远之,哪怕再眼熟,知道已经见过数面了,也从来不会去接触这人。
  再后来的一天,她俩有了不少交际,早已熟悉到对方身体上哪里有颗痣都清楚,青禾无意提了嘴这事,文宁却对外国美女没有记忆了,淡淡地说:“不认识是谁。”
  青禾嘴欠,对此一个字都不信,刨根问底:“有没有跟她好过?”
  文宁说:“没有。”
  “假话一堆,”那时的青禾哂道,凑近到文宁肩上枕着,嬉皮笑脸的,“回答得这么快,刚才不是还在说不认识吗?”
  问这些话的时候正好也在下雨,雨势跟现在差不多。文宁之后的话青禾都忘了,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这人压着自己,情动时分又挨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了句:“没有的事,跟那些人都没关系。”
  床上的话向来最虚假,青禾从来都没信过,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这些纷乱的回忆来。可能是天气作祟,可能是昨夜未消的酒意扰乱了心,也可能是时间太早没睡醒,还糊里糊涂的。
  她抬起手抱在文宁颈后,承受着对方难得主动一次的温柔。文宁到底还是没有碰到她的唇,只亲了下巴和脸那些地方,动作很轻。
  早上的温存最为心动,不必做什么太亲密的行为,这样亲两下就已足够。文宁点到即止,差不多了就把人拢在怀中,帮青禾把颈间的头发拂开。
  “再睡会儿,晚点我叫你。”这人低低说。
  青禾轻轻应声,这次倒是老实。
  昨天那么晚才睡,还喝了酒,今天白天还要上班,再不抓紧时间多睡可就要天亮了,去了杂志社还不得困死,她合上眼睛,将手和小腿都搭在对方身上。酝酿许久,倦意再次袭来,青禾入睡很快,这回没再乱动。
  几分钟之前的事只是小插曲,来得自然,离开得也快。灰蒙天空上的云潮翻涌,夜色太深,站在地上就看不清,只有等天亮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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