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季凝这一觉睡得极沉。
  囫囵一觉, 连半个梦都没做,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等到她自然醒来,睁开朦胧的双眼的时候,还有几息的恍惚——
  这里, 不是她已经睡惯了的常胜侯府卧房里的那张宽敞床.榻, 她的身边也没有个叽叽喳喳、喜欢缠着她讲故事的歆儿。
  卧榻很窄, 两个人并躺都嫌挤得慌……
  两个人……
  季凝的脑中晃过这个念头, 瞌睡虫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清醒以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寻摸身下的卧榻。
  还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没有旁人, 与她同榻而眠。
  季凝暗吁了一口气, 却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她想起来了, 昨日,简铭曾经缠烦着她, 硬要和她一起躺在这张榻上,后来还得逞了……
  季凝的双颊微烧。
  简铭昨日怕是脑子抽风了吧?
  季凝心忖。
  那副样子,可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常胜侯啊!
  那么,简铭现下在何处?
  季凝的心底里, 涌上了这样的疑问。
  季凝耸了耸鼻子,一股子鲜香的味道, 若有若无。
  那是烹鱼的味道,很香, 很好闻。
  季凝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叫唤。
  她撑起身体, 循着那鲜香的味道找过去。
  果然在不远的桌上, 看到了一只扣着的盖子的陶罐子。那好闻的味道, 就是从里面飘出来了。
  季凝的肚子, 不禁又“咕噜”了一声。
  恰在此时,屋门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打开。
  玉篆只一眼,便看到了卧榻上坐起身来的季凝。
  “姑娘你醒了?”玉篆欢欣地近前来,“姑娘你饿了吧?”
  生怕季凝说不饿似的。
  季凝古怪地瞧了瞧她:“什么时辰了?”
  玉篆轻笑:“还什么时辰呢!姑娘都睡了将近整一日了!”
  季凝闻言,微震。
  她竟睡了这么久?
  再抬眼看窗外,可不是嘛!
  窗棂边露出日头的的一角,显见是将近正午,日头正往头顶升呢!
  “我睡了一宿?”季凝问。
  “可不是嘛!”玉篆笑答,服侍着季凝起身。
  季凝暗道厉害。
  厉害的不是她能酣睡这么久,厉害的是林娘子的药,竟能让她睡这么久,还一觉无梦,中间连醒都没醒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极有效的安神药。
  季凝心道。
  她整理好身上褶皱的衣衫,穿好了鞋子,又在玉篆的服侍之下理好了头发。
  整个过程,竟没觉得半分不适——
  之前搅得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月事小冤家,这会儿倒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
  当然不会不存在,而是被极大地缓解了。
  “姑娘觉得如何?”玉篆瞧着季凝的脸上,与昨日相比添了些血色,不禁探问。
  “好得多了。”季凝道。
  的确是好得多了,好得太多了!
  季凝心内暗暗称奇,深觉林娘子的医术当真了得。
  玉篆见她家姑娘气色好了,说话似乎都有劲了,也觉得高兴。
  “姑娘饿得狠了吧?快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玉篆说着 ,将桌上的陶罐子掀开来。
  屋内登时飘散开了醇厚的香味。
  季凝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去。
  玉篆殷勤地盛了一碗,捧给季凝:“姑娘快尝尝,可好吃呢!”
  季凝垂眸看过去。
  那是一碗鱼羹。
  浅金色的一大碗,羹汁浓稠,去骨鱼肉看着就极软糯,还有和羹汁裹在一起的竹笋、鲜菇、蛋清等物,瞧着就令人禁不住要食指大动。
  “很好吃?”季凝淡笑。
  “是啊是啊!姑娘快尝尝!”玉篆没有察觉到季凝话中的深意。
  季凝亦不计较,舀了一大匙,送入口中。
  鱼肉软糯,滑.腻,香而不腻,还有竹笋和鲜菇脆生生的口感,着实美味。
  季凝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展眼间便吃了一大碗。
  空了许久的肚子,有了这么一大碗鱼羹垫底,当真满足。
  季凝还想喝。
  “这鱼羹是你做的?”等着玉篆盛羹的当儿,季凝不由得问道。
  她认识玉篆十几年了,可没见过玉篆还有这等本事。
  “我哪会做这个啊!”玉篆抿嘴笑。
  “是萧管事亲自下厨,给姑娘你做的。”玉篆说着,把手里的碗再次捧给季凝。
  言语之间,隐有骄傲之意。
  “萧管事?想不到萧管事还有这般能耐。”萧管事那种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还会做这么美味的鱼羹?着实难以肖想。
  季凝暗忖。
  她妙目微转,已经将玉篆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玉篆脸上的笑意深了深。
  季凝扬手指了指那只陶罐:“你还未用饭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又吃不了,你也盛一碗吧!”
  玉篆巴不得季凝这么一声呢,欢天喜地地也盛了一碗,坐在椅上吃了起来。
  季凝很快两碗鱼羹见了底。
  鱼羹的滋味真好,季凝犹觉回味:“味道这般鲜香,是鲈鱼吧?”
  “可不就是鲈鱼!姑娘当真厉害。”玉篆赞道。
  季凝微笑。
  鲈鱼味美,谁都知道。可鲈鱼难钓,却也是真的。
  想不到萧寒厨艺既精,垂钓的手法也这般不寻常。
  “鲈鱼难钓,萧管事又要钓鱼,又要做羹的,真是辛苦他了。”季凝由衷道。
  玉篆的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迟疑了一下,方道:“鱼不是萧管事钓的。”
  “哦?”
  “是侯爷钓的。侯爷这会儿,还在河边呢!说是再钓上两尾,给姑娘你烧着吃呢!”玉篆道。
  田庄之侧的小河边,比起田庄里面,更多的是静谧。
  河水淙淙,不疾不徐地自西向东流淌,好像多少光阴的移转,都不会改变它们的流向。
  靠近河边是绿茸茸的草甸,暮春时节正是青草疯长的时候,微风拂过,柔软得草随风而荡,荡起了一层浅浪般的波纹,煞是好看。
  季凝独自一人,踏着那柔绿色的浅浪而来。
  远远地,便望见河岸紧边上,简铭端坐在一张小杌子上,面对着河面,手中执钓竿,身旁是一只鱼篓。
  季凝的心头瞬间划过一阵暖意。
  这么一幅光景,若简铭头上戴上个斗笠,身上再披件蓑衣,当真便是“河边蓑笠翁了”。
  她不由得会心一笑,缓步朝简铭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想到自己刚刚入了肚腹的鲈鱼羹,便是简铭这般从河中钓上来的,不知耗费了多久的才钓上来那么一条尾,而简铭还要再为自己钓上两尾烧来吃,季凝便似刚尝了上好的石蜜,从舌尖儿甜到了心尖儿。
  她是最爱甜食的。
  河边不远处,常青带着两名护卫,守卫着简铭。
  他看到季凝带着玉篆走近来,忙拱手行礼。
  那一声“夫人”尚未来得及唤出口,就被季凝抬手止住。
  常青会意,遂完整地行完一礼,便没再作声,依旧一如之前护卫的模样,恭谨而立。
  季凝又向玉篆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这里,莫跟着自己。
  玉篆咬唇,只得听命行事。
  不过她到底还是忌惮着常青,不敢离常青太近,而是选了距离常青两丈余远的地方恭候。
  常青挑眉,假作没看到。
  季凝则秀眉微不可见的蹙了蹙,便暂将这些放在心底了。
  简铭垂钓的时候,极专注。
  他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极专注,季凝发现。
  不止专注。
  即便是坐在河边钓鱼,做这种按理说算得上消闲的事,他的脊背都绷得很直,坐姿挺拔。
  季凝猜想,这一定是他自幼时起便习以为常的姿势吧?
  将门之后,行住坐卧确是与寻常世家子弟的惫懒慵散不同的。
  季凝喜欢这样的认真。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在简铭身后半丈远的地方站定。
  轻轻吸了一口河边掺着青草味道的空气,季凝唇边的笑意更深。
  眼前的一切,那么安静,仿佛一幅画。
  而她,是那观画的人。
  季凝此时深憾自己不擅丹青,若是能将眼前的一切,落于笔端,该有多好?
  其实观画的人,在旁人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简铭不经意间耸了耸鼻翼,那抹若有若无的、于他实在已经算不上陌生的甜香气息,在鼻端萦绕。
  这气息……
  简铭霍地转头,因为突然的动作,深入水面的吊钩,漾开了一团团涟漪。
  季凝没想到简铭这么快就察觉到身后有人了。
  她微微吃惊。
  对上的,是简铭蕴了笑意的双眸。
  季凝向他抿了抿唇,眼底也是带笑的:“侯爷。”
  发自内心的笑,让简铭也受到了感染,晴朗朗的天空,更觉得开阔疏朗了。
  “你怎的来了?”简铭问道。
  言外之意,你怎么不好生在屋内躺着,巴巴儿地跑出来了?
  季凝听得出来。
  她含笑瞧着简铭,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盈盈道:“来瞧侯爷钓鲈鱼啊!”
  简铭轻声失笑。
  他与她之间,已经不需要那些虚迂客套,想聊什么便可以直入主题。
  简铭很喜欢这样的,不客套。
  他剑眉一挑,不禁起了些揶揄心思,道:“鱼羹好吃吗?”
  季凝自然点头说好。
  紧接着又道:“鱼羹做得好,也得鱼好。”
  这话听在耳中,可比说什么“侯爷钓鲈鱼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中听多了。
  简铭喜欢听。
  他脸色的笑意于是深了深:“想不想试试钓一尾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