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掌灯时分, 季凝和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的小桃,回到了卧房。
  见到那只食盒, 简铭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眼中有了些期待的神色。
  小桃因为白日里的事, 对简铭尚心有余悸, 见简铭看过来, 她慌忙低下头去。
  季凝见状,便亲自从小桃的手里接过了食盒, 放在桌上。
  简铭果然被引走了注意力, 丢开书卷, 起身凑过来。
  “这种事怎能让你做!”他一边说着, 一边拉了季凝在桌旁的椅上坐下了。
  “又不是什么重活,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季凝含笑道,由着简铭安排自己坐下。
  她喜欢简铭对自己的体贴。
  小桃此时捧上一壶不知什么茶来,然后就乖觉地退下了。
  这一次,她好歹没再毛手毛脚的。
  简铭很乐见屋内只有自己和季凝共处。
  他瞄了一眼那茶壶,笑问是什么茶。
  季凝欢喜他好奇于自己准备的吃食饮品,便微笑起身,将食盒打开, 又将食盒里面的两碟点心取了出来, 摆在桌上。
  “那是香饮子。”季凝指着那茶壶, 简略答道。
  香饮子其实一种煎茶, 里面加了药物、盐巴等物, 简铭知道, 便不大放在心上。
  他的注意力被季凝摆开的两碟点心吸引了去——
  其中一碟,便是季凝白日里答应他做的桂花糕;而另一碟中一共盛着四块点心,都做得精致细巧。
  “这四样做得倒是别致。”简铭说着,指着其中的一块红色花纹的点心,道,“这模样,倒像是咱们后花园的海棠花。”
  “侯爷睿智!”季凝抿嘴而笑。
  “这是海棠酥,就是用咱们后花园的海棠花绞了花汁子做的皮子,添了馅料蒸得的。”季凝又道。
  见简铭作势就要伸手去捻那酥,季凝“啊呀”一声,忙按住了简铭的手,丢过去一个嗔怪的眼神,那意思侯爷你太粗鲁了!
  简铭微微一怔,垂眸看到季凝的手正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手心与手背相触,彼此传递了体温。
  简铭心头有些热,接着便敏锐地感觉到了季凝手心里的异样,像是一层……薄薄的茧子?
  那是在季府中常年做活留下的印记吗?
  简铭心忖。
  若真是那样,季凝过往的日子,过得一定不如意。
  简铭默默记下。
  简铭正思忖间,季凝已经递了一副筷箸到他手边。
  “这几样不同于桂花糕,是软的,还热乎着呢!侯爷这么捻起来,怕是要捏得走了形状,入口的味道便不佳了。”季凝解释道。
  简铭从善如流地接过筷箸,刚夹起一块海棠酥,放入口中咀嚼。
  “如何?”季凝期待地看着他。
  简铭将那酥咽下,满意地眼中有辉芒闪动:“味道极好!”
  季凝被他的情绪感染,眼底也有晶亮闪耀。
  “侯爷再尝尝这几样。”季凝向简铭介绍其他三块点心。
  简铭止住她,笑道:“我来猜猜……这一块是蔷薇吧?”
  “正是。”季凝颔首。
  “这块……”简铭的目光停驻在那块点心上,若有所思,“……是荷花酥?”
  “侯爷猜的很对!”季凝会心一笑。
  “这时候竟有荷花?”简铭诧异。
  “荷花还未开呢!赶巧郭管家说,有存的干荷瓣,我便试着做了,也不知味道如何。”季凝答道。
  “这个是一定要尝尝的。”简铭说着,已经夹起那块荷花酥,放入口中。
  季凝仍旧期待地看着他,却只见他品咂了滋味,便呆愣了一般。
  “怎么了?不好吃吗?”季凝急着问道。
  她没拿干荷瓣做过荷花酥,心里面不把握。
  简铭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囫囵吞下。
  季凝瞧出他的古怪,十分不解,却又不大敢问。
  吞下荷花酥之后,简铭良久无言。
  季凝顿觉周遭的氛围平添了冷意,她细细寻思着自己是否哪句话说错了,或是哪件事做错了。
  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遂只好将那壶中的香饮子倾入了杯盏中,呈给简铭:“点心甜腻,夜里恐怕积住食,侯爷还请用些香饮子,好解腻的。”
  简铭听她用上了“请”的字眼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吓着她了。
  “夫人有心了!”简铭朝季凝温和笑笑,接过杯盏,几口饮尽。
  “这香饮子倒有些不寻常似的。”简铭盯着杯盏的残底。
  “加了些羊乳,也不知侯爷能不能用得惯。”季凝道。
  “你竟会做奶茶?”简铭颇感意外。
  “有一次我出门买针的时候,看到一个漠南人在街上卖饮子,一时好奇便喝了两杯,觉得味道很是不错,便琢磨着做了。”季凝道。
  买针?
  简铭暗自皱眉。
  季瀚的女儿,竟然还要亲自到街市上买针吗?
  季凝说者无心,简铭却听入了心。
  他没有揭破,免得季凝窘迫,而是由衷赞道:“夫人还真是聪慧!学什么会什么!”
  季凝被他说的脸红,忙道:“我也只会弄这些不起眼儿的小物儿,读书习字的大事就不会了。”
  她又想了之前简铭看到自己写的字的时候的光景,猜测着简铭说不定还在心里笑自己的字写得丑。
  简铭却不以为意:“那算什么大事!你若喜欢,尽可在府中读书习字。咱们府里旁的不敢说,存书怕是够你读上几十年的!”
  “真的?”季凝闻言,登时心头欢悦。
  她其实曾经羡慕季钰可以在黄氏的教导下多读几本书。
  “自然是真的!”简铭也高兴起来。
  又自荐道:“为夫不才,自幼年时候起也曾认真临过几年帖。夫人若不嫌弃,楷隶行草篆你想学哪一样,为夫便教你哪一样!”
  简铭第一次这么和季凝说话,自信满满,玩笑的意味亦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季凝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方抿唇含笑道:“只怕侯爷到时候会嫌烦……”
  “怎么会?夫人尽管来烦我好了!”简铭保证道。
  季凝眉毛动了动,心道你还真嫌我烦啊?
  不过,鉴于两个人还没熟稔到不必忌讳言辞的程度,季凝忍耐下了。
  她收敛心神,又为简铭斟了一盏茶:“侯爷再用一盏,便盥洗了吧!”
  简铭玩笑过后,也强自收敛起情绪,点头说好。
  他与她,刚刚认识多久?
  不过,他们是夫妻,总会成为最最熟悉的人的。
  简铭对未来,隐隐生出了期待。
  两个人各自盥洗沐浴罢,已经到了该入睡的时辰了。
  季凝回想前夜被简铭强拉扯在榻上的情景,犹觉心有余悸,忙趁着简铭盥洗的当儿,先窝进了榻内,蜷缩成了一团。
  简铭回来的时候,只一眼便看到了床.榻内的那一小团。
  在室内灯烛光亮的氤氲下,那一小团瞧着可怜兮兮的。
  简铭的一颗心,不由得为之柔软了下去。
  他甩掉了搭在肩膀上的外氅,脱下便鞋,在床.榻外侧躺了下来。
  感觉到外侧来自简铭的重量,季凝的一颗心,又一次提溜到了嗓子眼儿——
  白日里两个人各自忙各自的事,相处的时候也都循着礼,倒也罢了。然而此刻夜深人静,同一张榻上同时躺着两个人,季凝明白,就算是简铭此刻强要与她做些什么,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半个多时辰之前,两个人彼此开着玩笑、尝着点心品着茶的光景,此时显得那么遥远。
  季凝努力回想着彼时的一幕幕,却怎么都没法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相反,她更觉得心跳快得失了分寸了——
  紧张的。
  简铭是过来人,就算没有听到静寂之中季凝“砰砰”乱跳的心脏,他也能大概猜到季凝此时在紧张什么。
  季凝这个人,季凝的性子,季凝纤细的身材,还有季凝明媚的面庞……其实对简铭都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单论欲.念两个字,简铭很清楚自己现在正有着怎样的冲动。
  简铭更清楚的是,作为季凝的夫君,如果他非要如何,季凝没有理由拒绝。
  但是简铭并不想现在就与季凝如何。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怕吓到季凝。
  简铭的脑海中,回忆着与季凝第一次见面到此刻的每一个画面。他的手背上一热,蓦地想起了季凝之前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的时候,他感觉到的那层薄薄的茧子……
  这姑娘,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吧?
  她八成也是被强嫁入常胜侯府的。
  简铭又怎么忍心再吓着她?
  在榻上拧了个身,简铭侧躺着,面对着季凝蜷缩的背影。
  他明显感觉到那背影抖了一下。
  他有这么可怕吗?
  简铭挑了挑眉峰。
  还是,他在这姑娘的眼里,是个凶神恶煞?
  她不会是之前听过什么“天煞战神”的传言吧?
  简铭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下意识地左手动了动,想轻轻拍拍季凝的肩头,安抚她不要害怕,再告诉她,他绝不会伤害她。
  不过,简铭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那样的话,恐怕更会吓着了季凝。
  垂着眼帘想了想,简铭便有了计较。
  静谧的夜里,温暖的烛光下,简铭在季凝的身后,温声问道:“你知道我之前吃了你做的荷花酥之后,心中在想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