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饥荒
  杨跃对着数学教材上的公式走神。耳边传来沙沙声,是徐仪清的笔划过辅导书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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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岁回国以后,杨跃不仅难以集中注意力,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去上课。
  外部世界过于庞大、张牙舞爪、混乱无序。每周六他不得不面对心理医生。一切令他惶惶不安。
  所以他逐渐在意食物。
  他有钱可以购入,而且他可以控制和预测吃下去的量。食物是他唯一能全权掌控的东西。
  他在意到这学期呕吐成瘾。吃和吐,日夜不断循环。如果不是他戴着隐适美,胃酸早已腐蚀到他的牙齿。
  他持续将恐慌随着食物下咽。
  深夜独自躺在住处的地板上,因为反酸呛咳得筋疲力尽。上午保洁来临前,他会随着设好的闹钟爬起来,坐在黑暗的屋子里,抱着膝盖,看着远处马路上变幻的车前灯。
  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疲惫,可是安全。
  他从不为此掉眼泪。
  眼泪是软弱。
  他不软弱。
  他选择转移恐慌。从回国起,他就将恐慌转移到打架上。但他以打架逃避,又能逃避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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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天他吃饱了。胃没有不适。不想吐。手机游戏玩腻了。
  所以他只好瞪着面前教材。瞪着瞪着,那些符号和文字就展现了其本身的含义,钻入他脑子里。尽管他看得时断时续,徐仪清出声时,他还是意外于时间流逝。
  “杨跃,11点了。”徐仪清含蓄提示。
  “我带了牙刷,可以在你家洗头洗澡。”杨跃僵硬。一想到回住处,就有一颗石子卡住他的喉咙。
  “你家距离不远。今天我不想下楼了。”徐仪清微笑着拉他起来,“我会在阳台看着你回去。”
  “书放你这里。”杨跃走到大门口。徐仪清给他开门。
  徐仪清说:“我等你天天来蹭宵夜。”
  “我不蹭。”杨跃按下电梯。
  他到自己的洋房,回了一次头。斜对面的九楼亮着阳台灯,灯下有人影。他发微信:“我到了。”于是阳台上的人影挥手,幅度相当夸张。
  杨跃转回头,开门开灯。
  他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窗外,九楼的阳台灯灭掉,卧室灯亮起又熄灭。
  杨跃关灯入睡。
  奇境排队十四年,终于找到机会铺满他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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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中午,杨跃和徐仪清在食堂吃着饭。徐仪清问他:“下午出去打游戏吗?我爸忙着开新店,周末我不用回家。今天我和同学约好打魔兽。”
  杨跃说:“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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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放学,他两和张正道、陈浩哲、蔡雨松等同学,一块儿去麦当劳底下的黑网吧。
  杨跃第一次来网吧。
  黑网吧的光线并不黑。
  超大的空间里,显示屏密集,屏幕周围鼠标和键盘的彩光闪烁。
  桌上有零食碎渣、空饮料瓶、用过的餐巾纸。
  因为客户以巴蜀的学生为主,黑网吧并没有烟味,地面干净。杨跃跟徐仪清进到最里坐下。他旁边有个人侧趴在桌上,打着鼾。他屏幕画面还在闪烁变换。
  杨跃戴上耳机。
  一群人各开各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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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间杨跃的屏幕断电了。
  他冲向网管破口大骂。徐仪清大吃一惊,取下耳机追上去,中途拉住杨跃。
  蔡雨松被骂声吵到,随口抱怨:“这是有病吧。小徐带个什么疯子来。”
  网管吼:“恢复了!恢复了!”
  杨跃被徐仪清拉回去,接着打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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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杨跃被人拍肩膀。他摘下耳机。
  “跟我去打包晚饭?”徐仪清取下自己的耳机问。
  杨跃起身。
  徐仪清走到中间问同学:“今晚点粤式茶餐厅的套餐,有谁不要吗?”同学们激战正酣,无人应声。
  “他们不理你。”杨跃陈述。
  “我也只是象征性问问。”徐仪清说。
  他两出网吧,暮色已降临。他两上购物中心二楼吃堂食。餐后徐仪清点单套餐打包。
  杨跃问:“你怎么不在公会里发言?”收银台上一只陶瓷招财猫,前前后后招着左爪子。杨跃左手立起来不动,就与招财猫一下一下击掌。
  “初一我玩魔兽,a过一阵子。回来又玩,就很少在公会里发言了。”徐仪清摸了一下招财猫晃动的手,“你一喊就下来,打游戏很节制。”
  “我以前在家一扭头打通宵,游戏瘾都打没了。”杨跃说。
  打包的套餐来了。两人和外卖员拎着套餐回网吧。各同学给徐仪清转账。
  除了杨跃。
  他好像没有付徐仪清钱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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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一周,杨跃同样没停下蹭饭。他每天中午、晚上、宵夜都和徐仪清一块儿吃。
  徐仪清没提醒他的食言。杨跃还是陌生人的时候,他会找杨跃还生活费。但杨跃目前是他的朋友。没有吃得影响他生活之前,他都不会开口找杨跃还钱。
  他有很多朋友,和张正道尤其友情深厚。但张正道大部分时间活在科学世界里,偶尔下凡。反倒是杨跃,还可以和他聊天抬杠,每天主动黏着他。
  这样的相处模式和他其他朋友不一样。但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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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杨跃的蹭吃行径,徐仪清还填上了出租房的冰箱,有汤圆、包子、水饺···
  徐仪清会做的宵夜种类逐渐增多。如果不是早上想多睡几分钟,兴许他会做的早餐花样也会增多。
  杨跃问起他厨艺精进。
  徐仪清说:“用的下厨房app。”
  “看个美食视频?”
  “短视频华而不实。拍景物和猫的时间太多了,根本学不会,还提醒我不能养猫。”徐仪清说。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养上了别的,弥补了从前遗憾。不然他多出来的生活费,为什么越来越不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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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隔三差五逛超市。有一回,杨跃拿起一包godiva巧克力凝视。
  “放进来吧,我也喜欢吃。”徐仪清推着购物车,“不过我的生活费只允许一包。”杨跃放进去。之后杨跃常常拿小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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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上零食,杨跃只有早饭没跟徐仪清一起吃。
  但他早饭的分量也趋于正常。因为他每天能看到徐仪清,和他待一些时间。那像生活中有了某种固定的、不压迫他的日程。
  他想:一日四餐加零食,会变胖吧?
  所以10月22日,路过桐君阁大药房时,他没反对徐仪清的称重提议。
  徐仪清上秤没变化。他说:“要不是天天练运动会的项目,我应该会重。”
  杨跃站上去倒重了六斤。一周六斤,食言而肥不无道理。
  女药剂师说:“长点肉匀称多了,弟弟再多吃点。”
  杨跃不理她,只对徐仪清说:“下次运动会我也报名玩玩。这次看你。”
  “我们班方阵值得看,会拿第一的。”徐仪清说,“气氛烘托得不错。”
  “拭目以待。”杨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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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二三班的方阵的确值得看。运动会这一天,主操场周围一圈的五级大阶梯,在各人垫上杂志、报纸后就变身看台。初二一班在主席台左前侧。杨跃坐在最后,黄曼坐到她旁边。他两望着入场的高二三班。
  烟雾缭绕中,三班的高中生们小跑前进,队伍整齐。男生黑t恤深蓝运动裤,女生黑色及膝t恤作裙子,腰束深蓝腰带。倒数两排的人举着彩色小瓶子。他们脸上都带着深蓝色的手绘面具。 “雄赳赳,气昂昂,三班健儿正入场;齐奋进,共自强,志在必得露锋芒!他们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身姿矫健、脚步铿锵。古有牵黄擎苍,今看三班辉煌!”
  广播播完,三班的同学们齐齐揭下面具,喊口号:“三班三班,非同一般!”
  倒数两排的人斜举瓶子,丝带和彩花喷洒空中,雪花般降落,在黑色和深蓝的服装衬托下益发缤纷。
  杨跃盯着第三排倒数第二个人。三班的队伍跑出场。迎风而跑,有一小片红飘花粘在了徐仪清白皙的脸上,光下更为耀眼。
  出场后,徐仪清取下飘花,压入垫位置的杂志里坐下
  高二三班在主席台的右后侧。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右边陈浩哲,背后是蔡雨松和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