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与妻书
  那枚诡异的信号弹发出后, 郁洲城西门和北门的北狄士兵乱成一团,正在半道上往郁洲赶的三千赤雁关北狄守军更是快马加鞭,两刻钟后终于赶到了郁洲城的北门。
  见北门一切正常, 领头的将领松了一口气,进了城门后按照之前的召集令,闷头往东边城门赶,没一会儿就遭到了暗处的强力伏击。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几乎重演了闻若蓝率军进入燕回山遭到北狄人伏击时的一幕。
  林涵的骋风营进入南门, 按照昆平的事先指点,先隐于南边一处废弃的坊市之内,接到闻若青的信号后,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个别留在城内的北狄后勤士兵, 并迅速在北门通往东门的交通要道边埋伏下来。
  从赤雁关赶来的这三千北狄骑兵刚刚绕过城中心的钟楼, 就听一声哨响,屋舍后、大树后忽闪出数名燕云军士兵,手中强弩接连发射,在距离极短的情况下, 强弩发出的利箭又快又准, 北狄骑兵还未反应过来, 就被破空而来的厉箭射倒了一大片。
  眨眼之间, 街道上惨呼不断, 鲜血很快漫开, 弓.弩手射完一波,后方跟上的弓箭手再是一阵密不透风的箭矢压下, 在这阴云密布的早晨, 让北狄人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和阴冷的味道。
  箭雨方落, 林涵率众冲出, 一把长刀挥过,刀锋一闪,将那拼死抵抗的北狄将领一刀挑下马,紧跟着再是一刀,那人身首异处,大睁着双目的头颅滴溜溜滚开,随即被踏破在燕云军的铁蹄之下。
  余下的几百余人在气势如虹的燕云军面前也再不能抵抗,不到一刻钟,战斗结束,三千北狄骑兵全数毙命。
  林涵留下大部分人打扫战场,自己领着一小分队迅速赶往东门。
  闻若青这边的战场也打扫完毕,傅寒和江云见桑格领着大军进了山林,指挥着人开了城门,把那三架大炮和床弩又搬了回来,桑格远远瞧见,气得一刀砍下身边的一株枯树。
  林涵上了城墙,远远便道:“如今就看世子和昆平了。”
  闻若青正在摆弄那两架床弩,把闻嘉砚领军撤退时毁坏的绞绳和弓弦重新接好。
  他笑了笑,“应该快了。”
  正在这时,南边城楼上空,一枚信号弹倏然冲天,啪啦爆开。
  林涵笑道:“进了南门了!”
  众人面上都浮出喜色,闻若青看看天色,摇了摇头道:“已经卯时了,还是比咱们预估的时间稍长了点。”
  他修好床弩,唤过手铳队的士兵,交代了详细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嘱咐道:“手铳弹药已用尽,你们便和昆都尉一起留守郁洲城,昆都尉派人过来接管之前,你们要守好这里,世子先前射上来的长箭都弄出来了,一共四十八枝,若是桑格这会儿领人来攻城,长箭用完了,就用短箭。”
  大家齐声应了,闻若青直起身子。
  手铳队的士兵立刻列成两排肃然而立。
  他扫视一眼手铳队的士兵,正色道:“这次的攻城行动,大家表现都很出色,回去之后自有军功记录在案。”
  他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你们要听从昆都尉的指挥,等元隆关那边的援军到达之后,再返回火铳营。”
  他交代完毕,转头看了看城楼上方升起的燕云军旗帜,不再停留,领着傅寒江云和章远三人,随着林涵的骑兵分队一道,去了城中心的钟楼。
  闻竣已牵着闻若青的战马在此等候,闻若青换上军衣和铠甲,翻身上马。
  大家在钟楼下列队等候了半个时辰,便见闻嘉砚率领凌风营的将士自西面踏尘而来。
  “怎么只有一半人?”闻若青问。
  闻嘉砚道:“进了南门后,我便兵分两路,一路去了西门,一路去了北门,这两处城门的北狄卫兵军心涣散,都已混乱不堪,一定很快就能拿下了,如此咱们可以顺畅地出北门,不用停留。六叔稍等片刻,北面的人很快会就过来。”
  昆平策马前行两步,笑道:“南边和西边已经布防完毕,这便去东边。”
  闻若青颔首,“要特别小心桑格的军队,他没有大件的攻城工具,一定会效仿咱们攻上南门的方式,大家在城墙上巡逻之时一定要集中精神,一刻不能放松。”
  昆平道:“将军放心,末将已再三交代,绝不会让北狄人爬上城墙一步!”
  “嗯,北狄人留下的武器不少,闻竣已看过城内北狄人的粮草仓库,粮食储备也够,我们从赤雁关出发时,我会留三百骑兵守在赤雁关等你过去布防,郁洲城和赤雁关就交给你们了!”
  “将军放心去吧,末将一定和将士们一道,守好郁洲城和赤雁关!”
  此时虽已是清晨,但天光仍是晦暗不明,厚厚的乌云密密实实地迭在天际,烈风呼号,刮得城中砂砾遍空飞扬。
  闻若青领着凌风营和骋风营自钟楼下出发,风驰电掣地出了北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尽赤雁关的二千北狄士兵。
  他命令大军原地休整三个时辰。
  赤雁关的城墙下燃起炊烟,将士们热汤热饭下肚后,均钻进城墙后方幸存的军帐里,挤在一块儿闭目歇息,不一会儿,军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闻若青裹着狐毛披风,独自上了城墙。
  城墙上下处处是不久前那场攻城大战后留下的痕迹,几处塔楼都已毁损,墙头有多处烧焦的痕迹,城楼已被烧毁得不成样子,城墙上还有多处塌方,地面上也有无数被大力抛来的石块砸出的坑,大大小小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一场战争,千疮百孔的城墙或许还能屹立不倒,但倒下的人,将永远站不起来。
  灰沉的天光下,关外的燕回山展开起伏延绵的慵懒身姿,横卧于大地之上。在山脉的那边尽头,还有一道城墙等着他去守卫,还有数不清的人,等着他去支援。
  他很想即刻就领军出发,但一天两夜的高强度行动,已经让将士们体力透支,若不好好休息一阵,前方的恶战他们没有办法应付。
  其实他也是一样。
  他命令自己放松精神,取出怀中的一个小酒囊,喝下两口烈酒。
  酒囊放回怀里时,他摸了摸贴身衣物里收藏的信件。
  他想拿出来再看看,但又觉得多此一举,因为那信上的每一个字他其实都已经熟记于心。
  他此刻,很想念远在京都的妻子。
  成婚以前,甚至刚成婚之时,他不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有时还觉得,也许自己不会有爱上一个姑娘的那一天。
  现在他知道了,爱一个人,就是像现在这样,即使风声汹涌而至,即使身处残垣断壁之下,仍然心怀温暖和希望,即使连经恶战,身乏体疲,依然没有倦怠,没有畏惧。
  因为他现在是完满的了。他以前,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有同生共死的兄弟和朋友,现在,又有了亲密无间的爱人。
  有些父母兄弟都不能分享的体验和心绪,有一个人,现在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可以融化他一切的坚硬和棱角。
  夫妻夫妻,夫和妻,是这世上最密不可分的两个人,共经风雨,共担责任。
  他的伤,她会替他疼,他的骄傲,他的荣光,亦有她承载。
  有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以前也曾深以为然。
  但他如今也明白了,爱一个人,并不会束缚自我,而是能从她那里汲取力量,获得更多的勇气和信心,可以支撑他离开她,驰骋在广阔的天地下,继续前行。
  因为他所想,亦是她所思,他不过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他日必有相携而至的一天。
  他想念她发间的清香,想念她柔软肌肤上的温度,想迎着她眼里的莹亮神采拥她入怀,把她的所有美好据为己有。
  想得越苦,对胜利的渴望也就越热切。
  他的胜利,就是她的胜利,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有她的参与。
  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
  他微微地笑着,又喝了两口酒,抽了靴子里的羊角匕首,在一处完好的塔楼墙壁上,刻了几行字:
  “枕弓马上行,星夜至幽城。
  残垣埋白骨,风摧草冢荒。
  悠然一口酒,疾行出雁关。
  何日山泽稳,当归与君逢。
  ——建明二十六年暮冬,闻若青于赤雁关题与妻书。”
  他写完,把这处塔楼的方位仔细记下来,把酒囊里的酒喝尽,下了城墙。
  风浩浩荡荡地刮过屋檐庭院,肆虐一阵,终于慢慢住了,连日的朔风寒雪,给京都城笼罩了一层阴凉颓靡之意。
  京都城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边关局势紧张,皇帝长病不起,南边的怀阳王,两日前已于福州起势,向崔皇后及太子发出了讨伐缴书。
  尹沉壁仔细地看过了那篇已在京都城中广泛传看的缴书。
  “……崔氏性狠手辣,掩袖工谗,狐媚惑主,以至祸乱宫廷,竟无人敢言!昔年先设陷于陈后,毒杀先太子,后又残害徐妃,把持后宫,以图其子金銮之位,其种种劣迹,馨竹难书。今国君病体难支,焉知不是崔氏母子所为!呜呼!其所为已人神共愤,为天地之所不容!吾高举义旗,是为清君侧,除妖孽,以还四海之清平,河海之晏清……”
  怀阳王的起势以及这封缴书,在京都城内掀起了汹然大波。
  尹沉壁看过缴书,匆匆去了崔府一趟。
  崔老夫人和顾蕊都很沉着,顾蕊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姐姐不必为我们担心,如今我已吩咐关门闭户,无事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徐氏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很和蔼地叮嘱尹沉壁,“京都城里的百姓都是墙头草,如今闻家和崔家拴在了一条船上,闻家在边关又吃了败仗,失了一座城池,现下也还没好消息传来,你也尽量少出门。”
  尹沉壁应了,又问崔瑾。
  这下婆媳俩都面有忧色,顾蕊蹙眉道:“按理早两日就该从河南回来了,也不知为何今日还未到,许是路上耽搁了。”
  晚间尹沉壁便留在了崔府,与顾蕊同塌而眠,安慰了她半宿,顾蕊也才放下连日忧思,草草睡了半夜。
  清理完外头的各项产业后,谢霜又和尹沉壁一起,把国公府里的下人也进行了整顿。
  除了浮舟小筑,其他各个主人的院子里,都只留了一半的人手,另外的一半,由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妈妈领着,分为几批,陆续安置到了京郊外的几个庄子上。
  一些愿意出去的下人,谢霜都归还了卖身契,按照资历送了数额不等的银子。
  昔日花团锦簇的国公府,如今一下清净下来,人虽少了一半,但大小事务安排得还算是井井有条。
  尹沉壁不禁跟谢霜感叹,“可见府里以往的人的确过剩了,冗杂庞复,这么一来倒是清爽很多。”
  谢霜微微笑道:“我何尝不知?但咱们积年下来的很多老仆,虽无功但也无过,总不好硬着心肠去赶,如今也算借着这个时机,打发走一些是一些。”
  尹沉壁身边的四个丫鬟,她只留了木棉和晴夏,栖云和望春暂时跟着管事妈妈去了城外的一处田庄。
  尹沉壁细细地叮嘱了栖云和望春,承诺一旦京都局势好转,就接两人回来。
  栖云望春合着院内的三个洒扫小丫头,都依依不舍地去了。
  人减少了,规矩重新定了一番,木棉和晴夏各有能干之处,秦妈妈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尹沉壁并不觉得顾此失彼,难以应付。
  她也抽空把母亲从尹家田庄接去了柏杨庄。
  柏杨庄位置更偏远一些,庄墙很坚固,又地道地窖,余庄头稳妥细心,兼之曾从军多年,尹夫人呆在柏杨庄,应该比呆在原来的小庄里安全许多。
  长桦院里的男主人不在,总觉得白日天光悠长,寒夜孤灯影只,她晚间挑灯夜读时,间或会出神一阵,这时她便会把丈夫的来信取出来翻看一番。
  晴夏进来给她添茶,常常看见她注视着手中的信纸,一时托腮微笑,一时凝眉怔忪,有的时候兴起,还会出了屋子,把弓箭拿来练习一番,院里树上挂着的箭靶,都给她射坏了两个。
  这日晨间太阳露了脸,虽光晕惨淡,到底聊胜于无。
  尹沉壁叫上晴夏,一道把箱子里的衣物拿出来晾晒。
  晴夏捧着一堆衣物出去后,尹沉壁继续整理衣箱。
  她整理了一会儿,看见两件衣服下有一件贴身小衣,拿起来一看,却是晴夏原先给她做的那件半透明的绡纱肚兜。
  她记得她把这肚兜塞到了箱子的最底层,并且之后就没动过这箱子了,那这肚兜怎会跑到箱子的中间去的?
  她的东西,一般也没让丫头们碰过。
  她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丈夫离开前,她给他看那件中衣时发生的事儿,蓦然间明白过来。
  好啊!那坏蛋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她的东西,看见了这件肚兜,还暗搓搓地等着她穿给他看!
  真是……
  她捂住了一下飞红的脸,又好气又好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才把那件肚兜收起,仔细地放在常穿的那箱衣物中。
  午时方过,满身是伤,一路被人追杀的崔瑾有惊无险地回了平国公府,洗漱一番,顾不得仔细处理身上的伤,匆匆骑马进了皇宫。
  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西北边境,也拉开了交战双方酝酿已久的大战帷幕。
  元隆关外的原野上号角声扬起,苍凉悠远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之际,吃饱喝足的北狄人集结起了一个个的方阵,向着二十里之外的正前方,缓缓开始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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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抱歉,今天晚了,下一更星期二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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