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还有,我每日每夜都在担心害怕,只恐某日被拆穿,害怕哪天得到的一切都被夺回。我身上担负了太多,我压力那么重,我这一辈子都活在殚精竭虑之中,那种焦躁你不懂。
  我活得那么难,可你却每天笑得那么开心,我更觉刺目和厌恶。我虽得到了一切,可我在快乐上还是没能赢过你!
  此刻我要死了,我凭什么还让你继续快活下去?凭什么让你们母子团聚?我怎么能留下你这个凤格你这个祸患?既然我是凤,凤格自当与我一道死去!你快活了一辈子,自然得让你死时尝够痛。也只有这样,能弥补我的遗憾,让我开怀去死。”荣华哈哈笑了起来。
  “你疯了,可皇上怎能被你利用……”
  “皇上怎么不能!皇上要亲政,文要靠我外祖父,武要靠爹和我亲弟,我的要求,他哪敢不从?”
  荣华再次笑起:“我的一辈子都在戏里,你真以为我会对你和我男人的儿子喜欢?不,我厌恶他!你看到的是我衣不解带照顾他,你看到的是母慈子孝,可实际上我一直教他,做人要善于伪装才能获益最大。做人要懂得掩饰,不能让人看穿。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为了上位,可以不计后果!”
  荣华身子发抖,笑出了眼泪。所以,自己得了报应。皇帝被自己教歪了。为了快速夺权亲政,皇帝竟然给自己下了毒,这才让自己一病不起药石无医。
  而当皇帝供认不讳时,她不知是该笑还是哭,但她还是提了一个要求:要带着荣安一起死。
  对荣华来说,她的仇报了。
  荣安死前才知真相,必定死不瞑目。皇帝弑母之罪,终将成为他的心头刺。而她留下了遗书,很快便会被人发现,皇帝不久将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可皇帝迫于舆论压力,不但不会对廖家报复,还必须为了自证不是残暴昏君而加倍补偿廖家……
  反正,荣华是满足了,她含笑闭上了眼。
  而荣安身子抽搐,鲜血溢了满地。
  她的确死不瞑目。
  凭什么?
  凭什么从出生就在谎言里,一辈子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凭什么她的一生都是镜花水月,嫡母,嫡姐,丈夫,儿子,全都带着面具?
  凭什么他们对付她还不够,还要害死了她的亲人们?
  凭什么无辜的她和家人要受无妄之灾,可那些恶贯满盈的家伙却享受着荣华富贵,至高权力,各得善终?
  一切缘由皆为那“凤格”二字,一个和尚随口一言,一个所谓天象,一个泄露的天机罢了,让那么多人都疯了?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他人的念望而落此下场,害人害己。
  荣安意难平,意难平,意难平……
  意识完全涣散前,她还听到儿子在说话:
  “母后与母妃三十多年相依相伴,携手共度。如今母后仙去,母妃也不愿独活,竟然追随而去。朕虽感痛心,可也对此深情厚谊不忍有违。那便按母后母妃之意,母妃便不另造陵寝了,让她陪着母后吧……”
  荣安最后的神念也没法平静,不愿消散。
  好儿子!果然好儿子啊!他们早为自己想好了死因!
  自己死后,也被安排明白了:
  不配有陵寝,不配有安眠之地,只能得一棺材借居杀死自己的仇人脚边,当真是个好去处!好结局!
  讽刺!
  荒诞!
  ……
  第2章 好人做不得
  荣安再睁眼时,以为来到的会是荣华在等着的黄泉。
  可不是。
  是那个在她记忆里几乎模糊,被大山环抱的京郊农庄。
  干巴巴躺了许久,掐得自己双臂双腿都红了,又见到了许多老面孔,瞧见了久病的亲娘,在庄子里走了一圈,吃了两顿,睡了一晚,醒来发现还是原样时,荣安才确定,她似乎再次回到了十四岁。
  而且是即将及笄的那个月。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老天磕了三个头。
  虽然时间上有些晚,她很快便会被接回府中,可她还活着,娘也活着,外祖他们都还好好的。荣华不是太子妃,娘也没回府去。
  虽然她还没想到接下来她能做什么,她该做什么,可她已经很感恩了。
  但在经过两天的欣喜后,她开始陷入了愁绪之中。
  这一世,势必不能再成为笑话,她也不能再为荣华和贪得无厌的廖家做嫁衣,可她该如何改写命运?
  是该夺回命格,还是阻止荣华成后?
  她该不该想办法揭穿那帮人的阴谋?
  荣安刚刚又去亲娘葛氏那儿打探了一趟,基本确认了锦绣所言。即娘生她时,晕过去好几遭。当时院中乱成了一窝粥,多亏夫人那里派了不少人来帮着照应。大夫施针后,娘才醒过来。
  那时候她们已得知,夫人在几刻钟前也生了一个女儿,时间上比娘早了两刻钟。
  就连娘身边的英姑也这么说:
  “为了让你娘顺利生产,准确计算阵痛,你娘刚发作,库房那里便调来了一只计时的漏壶。那漏壶被摆到了产房里,姑姑一直都盯着。
  姑姑记得很清楚,您出生时是刚到了丑时不多会儿。时间上不会错的……”
  “这样啊……”荣安想起在锦绣话语里,当时的夫人借着娘家之势,已经全然掌控了将军府后院。作为娘臂膀的英姑都这么说了,可见夫人的手段。在工具上做点小动作,时间上搞个鬼,再借由下人的嘴来散播和落定,完全是轻而易举。
  这都过了十几年,再想要挖出当年出生时间上的错误,太难了。即便真有漏洞,想来也早就被夫人用手段给遮掩了。
  所以打听到这条后,荣安更烦忧了。
  她发现此刻的自己,境遇糟透了。
  将军府十四年前就成了廖夫人的天下,眼下的将军府势必更比当年。自己回去,就跟小飞蛾往那蜘蛛精结的网上撞差不多吧?
  一旦回府,自己还不是悉听尊便,任由摆布?自己还是会走和前世一样被设计好的路吧?况且,娘的性命还在他们手上拽着。他们有的是办法拿捏自己。
  可不回去,似乎也不现实。她压根没有理由逃避,家中随便找个孝啊,情啊,礼啊,团聚啊的由头便足以逼迫自己不得不回了。
  算算眼下的日子,应该距离星云大师入京讲经不远了。
  荣安不记得前世是哪天回去的,但她记得,星云大师讲经“偶遇”了荣华,随后被人挑出了十四年前大师的那场掐算。当时皇子们正斗得厉害,星云大师能给皇帝和贵族们讲经自然不傻,并没有再提到任何“凤格”之事。
  但他还是夸赞了荣华单凭面相就是个有福之人。这话在不少人的认知里,便是默认了荣华的凤格。从那之后,荣华为命定之凤的传言越发甚嚣尘上。
  就连皇后办宴时也指明邀请了荣华。
  此刻想想,大概是眼见计划成功,荣安作为廖家将来大计里最关键的棋子,也到了出场之时。所以她记得,星云大师讲经后没几天,将军府便请到了一位名医来给娘瞧病,娘很快痊愈,自然就该回家了。
  荣华亲自来接人,她们便欢欢喜喜回了将军府……
  真要算时间,应该也不超过十天了吧?
  所以,留给荣安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回去,是重蹈覆辙,不回,她又无力抗衡。
  逃跑?她能跑去哪儿?何况还有个得病的娘,总不能不管娘和外祖家了吧?
  愁死人了。
  可她手上连一点分量,一点王牌和一点拿捏对方之力都没有,怎么抗衡?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就连她这么个将军府二小姐都还不为世人所知,怎么去斗?
  除非,找到靠山?
  荣安重重一叹,还是难!
  将军府能降住夫人的只有两人:她的亲爹和祖母。
  可亲爹掌管禁军,公务繁忙,白天不提,就是晚上,也十天有五天是轮值在任的。靠爹显然不易。
  至于祖母……老太太不问事多年。若这位能靠的上,廖氏能那么快就把将军府抓在手上吗?
  荣安越想越悲伤。
  她发现,先不提报仇,也不论保护家人,就是如何自保,如何摆脱眼下局面,如何从被设计的路线里跳出来,对她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许是前世过得安宁,脑子太久没用,此刻的她觉得自己是这般愚钝。前世她虽也经历了不少宅斗宫斗,可因为跟着荣华底气足,手头有人有权有银有靠山,哪怕是使手段也都简单粗暴。
  她这脑子,有些跟不上啊!
  一想到星云大师讲经在即,她又有些急躁。
  而一想到星云大师,她一下就生气了。
  说到底,自己那荒诞的一生全都是拜那老秃驴所赐。若不是他过分嘚瑟,嘴没把门,自己和家人何至于?所以若说廖夫人、荣华和廖家人是害人的罪魁祸首,那么星云那秃驴也跑不了!
  这笔账,她早晚要找他算一算。
  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不是她该直接去找这老头谈谈?若他推翻先前所言,若他不去讲经,若他不默认荣华,那么,一切会改变吗?
  对,荣安总算找到了方向——找那老秃驴去!他既然通达天意,若连自己来历都看不出,便是神棍无疑了!
  而且佛家讲究因果,他闹出来的事,他不收拾吗?他还算什么大师?
  在这个想法蹦出后,荣安觉得一下开窍了。
  堵塞的大脑顿时想法连连。
  先前的自己按着习惯,想法太局限,可她为何要走正路?今生的她本就不是走正路回来的不是吗?
  前世自己是好人,那么纯粹的一个人,可却被算计到死不瞑目。
  偏偏身边还有那么多上蹿下跳的坏人,可最终都活蹦乱跳。就连荣华,也死得安宁。
  可见,好人还是做不得!
  这世,还不如就做个坏人?
  出来上蹿下跳,闹个鸡飞狗跳,将那帮所谓名流大佬们的棋局拍得乱七八糟,而那帮人不但不敢对自己动手,还必须要护着自己,那么自己这一世……岂不是很精彩?
  哪怕是最后一拍两散,自己也不亏啊!
  还有,太子害死了自己的外祖,这个男人再好,今生她都不要了。前世的逆子叫人心冷,没有也罢。
  荣华势必是还要攀附太子的,可自己若不愿呢?自己不想嫁人呢?自己“看上”了别人呢?自己去破坏荣华和太子呢?
  一想到自己若在局中折腾,荣华被搅得睚眦欲裂却还得虚与委蛇,廖氏还得跟在后边收拾残局,廖家得跟着廖氏擦屁股,荣安一下觉得痛快起来了。
  是了,既然自己不够聪明,想不到多少精妙的计谋,那便索性做个搅屎棍好了!
  这一世,她要做坏人,争取活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