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这番话,倒是很有几分真心的,她说着心里涌起一抹酸涩。
  她的大师兄,光芒万丈的大师兄,他的荣耀本应该使她跟着沾光,站在他身边,为他而骄傲的人,本应该是她。
  “看事情不要太片面……”梁画下意识地扭头教训,然而瞥见是楚水怨说的话后,便硬生生止住了。
  他按了按眉心,到底把训斥的话咽下吞回肚子里,刚刚认回来的小师妹,把人骂哭了文初师叔怕是要满宗门地追杀他,还是算了。
  何况一个小姑娘的,别让她脸上过不去。
  弟子趁机拽了楚水怨一把,俏咪咪告诉她:“别说这样的话,梁师兄对我们最严厉,他最不喜欢听我们说这些八卦,平时睡前聊一聊谁家弟子干了什么,都会被训斥。”
  “知道了,是我不够严谨,对不住师兄。”楚水怨抿直了唇泪眼汪汪,满脸委屈。
  梁画到底放缓了口吻,耐着性子哄孩子般说:“不是责怪,是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很重要,没必要因为一句话得罪潜在的对手,你是个聪明的,别傻傻地得罪人不知道。”
  “嗯。”楚水怨轻声细语地应下,一派温婉柔顺。
  她在三清派,能训斥她的也就席夜一人,便是三清派的掌门也要考虑席夜的面子上,对她从不多加苛责,她在三清派地位高,同门对上她也礼让三分。
  如今来到这上三界,便是连宗门里随便一个弟子都能对她如此疾言厉色了。
  这个梁画还在她娘面前承诺好好照顾她,护着她,结果出了宗门才多久便翻脸了,在这上三界没了靠山,就是这么现实,比空神域现实多了。
  这种寄人篱下看别人眼色生活的日子,她的确颇难以习惯。
  无情宗这里风起云涌不过稍瞬,其他人已经因为人选的问题开始起哄。
  “敢丢的多了去了,重要的是谁敢跳?就算信得过丢的人,也能信得过沼泽底下的畜生不成?丢了就一定能引过来?万一它们没看见呢?”
  敢跳的才是真正的勇士。
  “我来跳吧。”
  “我跳。”
  “我可以试一试。”
  藏山的队伍里,一下子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话,引得四周一片静谧。
  易斯年、左无、鬼王。
  三人同时对视一眼,左无挠了挠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我来吧?我感觉我卦步学得不错,应该可以配合。”
  鬼王扭头:“别犯浑,我是鬼体,无关生死,不附阴阳,这些沼泽伤不着我,我就算被绞进去了,也能散开重新聚合。”
  “死不了是真,但你可想过你这样高调的后果?”
  易斯年已经开始把衣袍的下摆撩起,用束腰缠在腰侧:
  “你在擂台战已经一战成名,如今再这样张扬,只怕你鬼修的身份就藏不住了,届时整个上三界都会知道鬼还能修炼这种事情。”
  “况且,论卦位,你们如何比得上我一个修炼堪舆术数十年的人?再说,论时间,我与封嘉赐相识许久,默契不浅,我来吧。”
  封嘉赐瞥易斯年一眼,同意:“易斯年来,我看他不顺眼许久,若是选一个去死,还是他更合适。”
  易斯年似笑非笑,轻描淡写地反击:“到时只怕你无法赔一个易斯年给你的主上,她会跟着我跳进沼泽之中。”
  “闭嘴。”封嘉赐脸色冷不丁地阴沉下来。
  若论谁能一句话把总是沉着一张脸,老严肃的封嘉赐闹得脸色大变,大概只有顾九命和易斯年两人有这个资格。
  于是最终敲定是易斯年去跳。
  路人们有些诧异又惊奇——这三个是毫不犹豫站出来的吧?甚至还为了去跳这个死亡沼泽争执了一番。
  怎么?已经团结到去送死都要争一争了吗?这即便是在气氛再和谐的宗门,也难做到这种程度。
  “他们就这么信那个封嘉赐么?”
  “不怕死吧。”
  “就这么忠诚吗?”
  “不是忠诚吧?都能打打骂骂开玩笑的,是笃定会没事?”
  顾九命整理了青衣拿出来的许多绳子一顿,眼睛一斜看见几个人还在说七道八,便道:“还没决定好?”
  这是嫌他们磨蹭了。
  路人们嘴角一歪,心里咂舌:还记着让自己的人去送死,这也值得他们冒死追随的?
  但像是梁画和罗战等身为团长的,却能理解顾九命的行为,梁画跟身边的弟子说:
  “不是不把手底下的人不当回事,而是极度信任,笃定他们根本不会有事,才会有这种随意的口吻。”
  楚水怨目光一沉,敏锐地觉得梁画对顾九命印象很好,这种好让她心里留了一根刺,仿佛他在夸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好,压得她喘不过气,顿生逆反心理:
  “若是如此,她为何不自己去跳?毕竟她也笃定不会死。”
  说完,见梁画目光投过来,又似乎觉得自己口吻太呛,怕留了坏印象,顿时轻声补充:“小怨就是不太明白,她可以自己去不是吗?”
  梁画摇摇头:“你观察力不行,你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主持大局的人,是顾九命。”
  “她队伍中的人有小团体,封嘉赐与易斯年、温离与书生、纪灵山与左无、青衣没有,互相之间似乎并没有太过凝聚力,但又不可分割地融合在一起,无人争抢也似乎没有隔阂,明明有着小团体却又意外的融洽,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楚水怨秀美一蹙,她总觉得梁画处处针对她,她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够细心不够耐心。
  然而梁画不知道楚水怨心中所想,只是一本正经且饶有趣味地自问自答:
  “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中心都是顾九命,可以说她就是他们队伍的主心骨,若没了她,这个队伍或许不会顷刻间散掉,但定也不会如现在这样。”
  顾九命就是他们的凝聚力,也是粘合剂,他倒是很好奇,她是如何做到将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且个个都看她的指示行事。
  不为利益而争夺,不为争宠而暗斗,更不为观念不合而背后捅刀。
  “所以,她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她只会是最后一个过去的,而不会是第一个。”
  果然,他分析一通之后,便听见顾九命的声音扬起:“易斯年会带去两根绳子,让后面的人握绳而过,减少风险,但是藏山从不做免费服务。”
  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收灵石,大家都明白,毕竟人家是真金白银一颗颗灵石砸下去探路的,给灵石也是情理之中。
  罗战率先表态:“顾道友收多少灵石一人?”
  顾九命看罗战一眼,笑容清淡,下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犯难,向来从容镇定的罗战也拧了眉头。
  “我们不要灵石,只要从我们手中过去的道友每人一个道誓,欠我们藏山一个条件,如有所需所求,义无反顾。”
  声音一出,全场哗然,几乎同时所有人心里的一张算盘支起,噼里啪啦地在心里敲打着,算一算这个值得不值得。
  不要灵石要承诺,看着很划算,她很亏,然而这里的谁又不是在上三界前途明朗的修士?一个未来可期的修士的承诺,那可真是有市无价之物。
  亏她说得出口。
  “不强迫,愿者自来。”顾九命目光清幽,一身清气,一句话讲得光明磊落。
  她也确实光明磊落,毕竟她的方法毫无藏私,所有细节都告诉大家了,有心的照葫芦画瓢也能过,只是风险稍大,可如今藏山承担了这个风险,只让享受了这个福利的人给出承诺,是理所当然,也是自愿交易。
  说罢,封嘉赐手腕一抖,抖出一颗惊天之势的灵石,势如破竹地飞去,在沼泽面上一打,溅起数尺泞泥。
  他厉声大喊:“易斯年,遁位!”
  易斯年身姿骤然一动,诡异地跃出,毫不迟疑且准确地迈向那颗灵石打到的位置,这个时候沼泽面上毫无动静。
  不过片刻,不见了踪影的灵石再从沼泽之中飞出,带着黑泥飞出数丈之远。
  可众人始终没看见他即将落脚的位置有那只妖兽的踪影,众人猛地吸一口气,都替易斯年提着一颗心,生死就在这一瞬!
  “泰位!”封嘉赐看都不看易斯年是否踩实了,手一抖再次丢出一颗灵石。
  而那边的易斯年却脚尖一落,果真踩到了什么!
  他脚底下没来得及冒头就被踩的妖兽在沼泽底下嚎叫一声,震耳欲聋。
  紧接着,众人眼看着易斯年身法十分诡异地一迈,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迈步而去,精准落脚于第二颗灵石砸中之处——再一次成功!
  然而有人不淡定了:
  “不是无灵力吗?他这步法怎么催动的?”
  “是不是无灵力也能用的步法?比如凡人世界里会有一种武术,他们的身法叫轻功。”
  “太神奇了吧?”
  更有女修被易斯年俊朗的容貌、飘然而去的身姿吸引,眼睛都挪不开了: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谪仙,之前我只知梁画严厉中带着温柔,罗战温和中不缺原则,近来也知封嘉赐一战定威名,冷硬坚毅,却不知今日的易斯年,如此出尘绝世,总让我想起司清星君无情似有情的风骨。”
  然而大惊失色的还有梁画,他原本坐着打算看藏山怎么表演这出戏,好好学习一下,一会照葫芦画瓢地让自己人学着过去。
  毕竟他们是一个大宗门的佣兵团,给承诺这种事,他不可能做,得不偿失。
  然而看着易斯年的步法,他手里捏着的录影石都从手里掉在地上,他目光定定地紧盯着易斯年,整个人紧绷起来。
  半响看见易斯年完好无损、身姿飘逸地落脚对面地上,才喉间一滚,目光灼热地道:
  “卦步!他用的是卦步,他跟第二个小师妹是什么关系?”
  顾九命不知道,当初教她卦步的老道士是无情宗的客卿长老,而且这卦步还十分有标志性。
  第95章
  易斯年带过去的两根绳子从岸的这边笔直连接到那边, 封嘉赐和易斯年两人扯紧了两端,绳子绷成直线。
  顾九命扯了扯绳子,感受到绳子的坚韧, 对青衣轻轻点头:“绳子不错。”
  青衣笑得烂漫:“自然,也不看是哪来的绳子。”
  他们森罗派的宝贝多着, 这些妖藤编织而成的绳索,比市面上一般的绳子要坚韧数十倍。
  这也是为什么沼泽底下的那不知名的妖兽咬不断的原因。
  这两根绳子就是保命工具, 毕竟其余人的步法在这无灵之地都不太好。
  有这根绳子, 其余人也敢跳了。
  愿意起誓承诺给藏山一个条件的修士在人群中并不算多, 但也有上百人,那些人一个个往腰间搭上绳子,记好封嘉赐告知的卦位方向,再练习几次后,便起道誓开始跳。
  除了已经跳过去的易斯年,藏山的人都没有继续跳,而是等旁人先过去。
  顾九命拢着袖子站在一侧,看着封嘉赐认真严肃丢灵石, 也看着那些修士战战兢兢地跳出去,鬼王和左无几人在旁边守着绳子,一有意外,便拽紧绳子让掉下去的人避免完全下沉, 能重新从沼泽中浮起顺着绳子爬过去。
  她无意中眼一扫,看见别的佣兵团修士都在自己讨论着怎么过去,各自结合她的办法在研究, 一个个跳出去,有顺利通过的,也有失足跌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