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所思
  五公主?收信之人怎会变成了五公主?那明明是江禹章写给淳宁郡主之信!
  这三个字一出, 满座皆惊,那念信的侍卫根本不敢再往下读了,于是他又将请示的目光投向了嘉成帝。
  却听嘉成帝声音冰冷:“继续。”
  那侍卫略扫一通,他虽然只是识字的程度, 却也能看出来, 这江世子写的是情诗。
  若是当众坏了五公主的清誉, 那……那施贵妃岂不是要将他活剐了?!饶是给这侍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念了, 可圣命难违, 只得心一横,硬着头皮道: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注1】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早知道心中对你如此牵念, 还不如当初不要相识。
  这分明是小情人之间才会说的话!
  江禹章本人眼前一阵发黑,他压根和五公主不相识,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怎会给她写情诗?!
  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让这小厮还给淳宁郡主的明明是两封书信,怎么现在侍卫只从他身上搜出来了一封?这分明是被人动过了手脚!
  再看柳离丝毫也不慌乱,江禹章倏然间懂了什么, 面上涌现出几分难堪。
  她识破了一切,并且反将了他江家一军。也就是说, 他那龌龊不堪的心思, 已然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别看柳离面上淡定得很, 内心也同样呆若木鸡。
  当时她和娇儿将那信烧了, 而宁子笙仿照着江禹章的字迹写了点什么, 又原路装回了信封里。
  柳离压根就没注意看上面写的什么, 反正宁子笙不会害她就是了。
  没想到宁子笙这个别扭怪还在记仇, 直接把五公主给牵扯进来了……柳离瞬间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宁子灵。
  “世子,梁国公,哼,真是好样的!”
  嘉成帝冷哼一声,直接将案上的茶杯狠狠掷在了地上,那上好的瓷器瞬间摔得粉碎,“你们作何解释?”
  天子一怒,众人登时大气都不敢出。
  梁国公咬牙,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如此窘迫的场面,还欲再辨,忽闻一只黑色的乌鸦飞来,若非它哑声叫着,实在聒噪,就几乎要与夜空融为一体,很难发觉。
  都说“乌鸣地上无好音”,如今乌鸦一边聒噪地吵着,一边大摇大摆地略过众人头上,盘旋半晌,更是不吉。【注2】
  侍卫们对视一眼,正欲把它吓走,却只见那黑鸦似有灵性般转了个弯,主动避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之前,还高傲地以天地为厕,解了个手。
  一坨不明物体急速落下,“啪”的一声正中梁国公的脑门,糊了他一头一脸。
  那黑鸦骄傲地飞回了一棵树枝叶之中,停在了某人的手腕上。
  宁子笙坐在一根修长且粗壮的枝干上,倚着主干,像看戏般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同时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喂了那黑鸦一点吃的,作为奖励:“乖。”
  那厢骤然异物入了梁国公的眼,还伴随着令人不适的恶臭味,旁人看着便恶心不已。
  梁国公眼中一阵疼痛传来,痛得他惨叫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还带翻了面前的宴案,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
  说来也巧,没了阻挡,他跪的方向刚好冲着柳离那边,丝毫也不差。奴仆们赶紧冲上来帮梁国公擦洗眼睛,待他总算重见了光明,便看见柳离微笑着示意他起来:“国公爷毕竟是长辈,就算要给我道歉,心意到了就行,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欺人太甚!梁国公眼前晕,一头栽倒。
  江家当众颜面扫地,江皇后亦是气得双手直哆嗦,猛然转头,看着那巡逻侍卫,颤声道:“不是还有个荷包吗?!拆开!”
  “是,是。”侍卫生怕触了皇后霉头,连忙应和,将那荷包上的拉绳一解,拿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张小笺。
  这纸笺一出,一阵浓郁的香味便散了出来,想是荷包里面塞了香料,这才熏成这样。
  江皇后镇定了一些。这一看便是女子之物,定是淳宁郡主送给江禹章的东西,这下,她必无法抵赖!
  侍卫展开纸笺,看了半天,才辨认出上面是一张小图画,大气都不敢出,恭敬地将它交给了嘉成帝。
  嘉成帝看了眼,目光便如刀一般扫过江家人,随即怒极反笑,踢翻了面前的案几。
  “皇后、梁国公,这便是你们说的郡主和世子定情之物?!”
  江皇后怔怔地望着那张落下的纸,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试图看清上面的内容。
  不过巴掌大小的一点地方,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梳着堕马髻,神情高傲。
  不是五公主宁子灵还是谁?!
  “早闻世子擅书画。”嘉成帝愈看江皇后愈觉得厌恶,江家人闹了这么一通,让他的情绪低到了极点,“没想到连五公主的小像也画得如此传神,果真大胆!”
  帝王多疑,原本施贵妃和江皇后此起彼伏,互相制肘,形成了一个平衡的局面。
  可如今江家竟然有心让世子和施贵妃之女联姻,为此不惜折腾这么大的功夫,真真是好样的!
  若施贵妃一旦和江家有了裙带关系,两家在朝堂上结为一体,对嘉成帝来说将会变成个不小的眼中钉。势头太过,终归是要被帝王猜忌的。
  连柳离也没想到事情的这个发展,她都不知道,宁子笙还会画画?
  天命之女,真有你的。
  “多谢皇后娘娘证明淳宁的清白。”她笑盈盈地施了一礼,顺带添了把火,“这下事情便明朗了。淳宁近日同五公主殿下走得近,方才世子说是定情之信,也没说清楚,估计是想要托淳宁代为转交给五殿下呢。只是,我怎么不记得五殿下认识世子?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世子恐怕是一厢情愿吧,啧。”
  把宁子灵牵扯进来终究还是有点抱歉,于是柳离不动声色地把她摘了出来。
  在事情的骤然反转下,众宫婢太监鄙夷的对象瞬间换了,瞥向江家的余光也充满了不屑。
  这江家也真是狼子野心,为了世子能尚公主,竟然不惜自损八百,做出这种事来!
  方才还想污蔑淳宁郡主,真是一家子都低劣无比。这皇后娘娘从前品行淑均,只怕也是装出来的。
  江皇后到底是个知分寸的人,敢在后宫之事上同嘉成帝闹,也懂得兹事重大,绝不能让嘉成帝误会,当即便一咬牙跪在地上:“圣上,此事古怪,禹章绝不是那等登徒子,还请圣上彻查!”
  一片混乱中,“咚”地一声,只看江裳兮和梁国公夫人骤然奔过去,随即便有奴仆尖叫:
  “江老夫人晕倒啦——”
  柳离叹了口气,清脆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耳朵里,是专属于少女天真烂漫而又讽刺的语气。
  “就这?”
  *
  江家这晚丢的面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整宫的宫女太监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一宿没睡,全都在线吃瓜,很快便传到了施贵妃这里。
  “娘娘,娘娘!”
  半睡半醒间,施贵妃被贴身侍女叫醒了,转头一看,天还黑着,远不到惯常起床的时辰。
  她刚想斥责,却听侍女低声禀报了什么,顿时柳眉倒竖,胸口一起一伏,破口大骂:
  “江家老贼,胆敢污我女儿声名,好毒的心!”
  这事自然也没瞒过宁子灵,她被禁足得十分无聊,又不能偷偷练武,每日只能读书习字,外加和侍女聊天解闷。
  只不过她这侍女脑袋瓜子不大灵光,听了个大概就回来禀报了。再加上她瓜吃得太迟了,这口口相传,事情早就就脱离了原本的事实,变了味儿。
  “什么?”宁子灵一拍桌子,“江世子说我芳心暗许他爹梁国公,还写了整整十页的情诗?!”
  梁国公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但现在毕竟已至中年,论年纪,当宁子灵父亲也当得了,说宁子灵倾心梁国公?!简直是瞎扯!
  刚好江家人在宫里住了一晚,还没离开,在施贵妃的有意默许下,宁子灵直接提剑杀去了江禹章住的地方,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还自己一个清白。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施贵妃也豁出一张脸,跑到嘉成帝面前哭了整整一天,求他为她们娘俩做主。
  施贵妃所出的皇长子年方二十,早已封王离京。由于所处地不远,很快就接到了母亲快马加鞭写来的信;他听闻母亲和妹妹遭此欺侮,当即写了封折子递上去,要求严惩江家人!
  因着把无辜的宁子灵牵扯进来,柳离一直有愧,做梦都梦见了这事,好在最终真相大白,是江家恶意攀咬,宁子灵的名誉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不过,柳离还是寻思着什么时候再请宁子灵来自己宫里一起练武,当做补偿。
  “哦?”
  她如此说的时候,宁子笙正在往湖里投石子。
  天气渐冷,湖面也有要结冰的迹象,两人当然要趁着还没冻起来的时候好好玩玩。
  柳离自诩力气大,可不论怎么扔,也不如宁子笙扔得远,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故而也看不到宁子笙的表情。
  “想和五姐姐练武?”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牵连了她。”柳离语气中忍不住带了一丝小埋怨,“你当时不该牵扯她的。”
  “我先前说过,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尽数取决于郡主。”
  宁子笙声音寒得就像石子沉入湖中时的波澜乍起,明明很快化作一圈圈水纹漾开,却久久不能散。
  她倏然侧过头,朝着柳离微微一笑。
  “现在明白该怎么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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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子灵:发出脏话的声音
  【注1】引用自李白《三五七言/秋风词》
  【注2】唐·段成式《酉阳杂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