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这事儿,搁谁家也糟心,但,谁也没料到永福大长公主一病没了,连这个冬天也没过完。
  永福大长公主病逝,正好藩王们都在帝都,晋王还去哭了一回,哭的很是伤心。
  谢莫如也过去祭了祭永福大长公主,朝中事务繁多,韦相一去,柳扶风升首辅,兵部尚书就空了出来,谢莫如点了冯飞羽任兵部尚书。毕竟,冯飞羽于江南筹建海军,颇有功劳。海军的事,则交由商月在东南镇守。
  谢莫如与江行云道,“说来商月对冯尚书颇是忠心,当时你们在海上失踪,商月被宁致远带来帝都,他当时自己都不知怎么着呢,心里还惦记着冯尚书。”
  江行云笑道,“商月与他是少时交情,多年在军中,袍泽之情不比其他。”
  谢莫如颌首,道,“今永福公主刚去,嘉纯与阿烈的亲事,且放到明年吧。”
  这个,江行云并无意见。
  倒是和顺大长公主的府邸得了,自宫中搬了出去,李氏族人听闻和顺大长公主回了帝都,颇有些人过来请安。和顺大长公主待他们说是亲近,但也有些距离。这些年的风霜,和顺大长公主已是看破了。骨肉血亲的恩情,在她远嫁的那些年,也都还了。谢莫如一向开明,已与和顺大长公主说过,倘她愿意再嫁,皇室也没意见。和顺大长公主曾先后嫁予两代西蛮国主,对再嫁之类的事,已是兴趣不大。
  年前,唐老夫人过逝,内务司小唐总管辞官守孝。
  至于与元宁帝关在一处的曹萱,死在了第二年的春天。多么怦然心动的感情,元宁帝为着这个女人在明知谢莫如不悦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这个心爱的女人求情,伤心,谢莫如以为他们的爱得持续一生一世呢,没想到,只持续了一个冬天。
  曹萱死了也不过是往化人场烧了完事。
  第二年的春天,几位边关大将军开始轮流来帝都述职请安,他们亦知道一些帝都事,也知道自曹氏毒杀案后,元宁帝再未出现在朝臣之前。这天下,到底是谁做主好呢?他们只知道,当初元宁帝甫一亲政,就往他们各自军中安排了诸多曹氏族人。这些能镇守边关的大将们,哪个是傻的?当时他们还担心来着,结果,曹家迅速倒台,族诛。
  他们得承认,他们与太皇太后的交情更好。
  在太皇太后的统治下,他们的地位更加安稳。
  反正元宁帝只是“病”了,又不是崩逝,就是元宁帝真的崩逝,他们到底也不能怎么着。大家也便默契的不提了。
  只是,大家也没料到,谢太皇太后突然就要分封先帝诸子,太皇太后给的理由非常恰当,“先帝过身时,他们年纪还小,未及分封。如今他们也大了,先定了封号,以后也要为朝廷镇守一方。”
  于是,先帝二子穆熠封岷王,三子封越王,四子荆王,五子魏王,六子雍王,七子梁王。
  这一分封,诸多人都傻眼。
  无他,先时大家都算着,兴许太皇太后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把元宁帝干掉,然后另换个宗室做皇帝。如果太皇太后有换人做皇帝的意思,那么,就不该这时候分封藩王啊。完全应该是,待元宁帝崩逝后,择贤明之人立为储君啊。尤其是岷王穆熠,先时大家对他的呼声最高啊。
  结果,太皇太后竟给先帝诸子分封了。
  这起码说明,短时间内,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册立新君的意思,当然,另一方面也证明,太皇太后不会对元宁帝下手。
  失望者有之,感慨者有之,观望者有之,高兴者,也有之。如今曹家人都死了,高兴的除了些老派清流,就是晋王了。是的,晋王很高兴,他与赵时雨道,“老五家的还是很讲信用的,她答应我不会对皇帝那啥,果然她说话是算的。”
  赵时雨无奈,道,“这么二五眼的话,也就是王爷会与太皇太后提了。”这时候还要保元宁帝性命,赵时雨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也就亏得太皇太后是要自己掌权,未有册立新君之心,不然,晋王说这话,何其讨人厌呢。
  晋王板了脸道,“再大的不是,不叫他出来就是。毕竟他是做皇帝的,总要留些脸面的。”
  赵时雨一笑,“知道了,王爷也是为你们老穆家一大家子着想。
  “可不是么。”晋王叹道,“老五去的早,老三老四也先后脚的也去了。我好歹是做大哥的,皇帝到底是老五的后人。老五啊,就是去的太早,他要活着,断不了这样的乱子。”
  赵时雨掖揄,“殿下这话,当真明白。”
  “那是。”晋王问,“我,那啥,时雨,我让你帮我找白云仙长,你找了没?”
  赵时雨道,“白云仙长前年就仙逝了。”
  晋王叹一声,颇是可惜。赵时雨打听,“你又要问紫姑啊?”
  “是啊,临走想问问,咱们东穆今儿叫个女人当家,气数如何。”
  赵时雨就没再理他了,晋王听说老交情的白云仙长已逝,只得带着遗憾,与赵时雨离开了帝都,回到藩地去了。
  东穆国气数如何呢?
  若干年后,北凉王太子在东穆国的支持下重返北凉夺取了王位,北有纪容,南有李宣,西有忠勇,东有商月,朝中有柳扶风李九江苏不语冯飞羽以及那些随着谢莫如年迈而逐渐生出些小心思的大臣们。帝都的风云,裹挟着无数的私心私欲,在帝都的天空下上演着无数的悲欢离合。
  谢莫如七十岁时,柳扶风过逝,苏不语继位首辅。
  谢莫如八十岁时,苏不语过逝,李九江继位首辅。然后,李九江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给谢莫如献了件龙袍。
  白发苍苍的晋王拖着白发苍苍的老友赵时雨又跑回帝都来,晋王说了,他不走了,他把爵位让给儿子,自己在帝都长住。用晋王的话说,他得看着他们老穆家的江山,绝不能叫老穆家的江山改了姓。
  当然,晋王的豪言壮语在对着江侯爵时就哑了火,因年轻时办过错事,晋王大半辈子在江行云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每当此时,晋王就无比的怀念早死的白云仙长。
  时至今日,无人可以撼动谢莫如的权威,当然,诸臣也绝不乐意看到东穆国改姓了谢。谢莫如笑问李九江,“何必吓他们。”倘她有称帝之心,怎会等到现在?
  李九江道,“娘娘心太软了。”李九江知道朝中有人暗地里行卜问之术,问太皇太后寿数几何。
  谢莫如道,“谁能永握权柄?这天下啊,太祖皇帝掌过,世祖皇后掌过,之后,辅圣公主、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康宗皇帝,都执掌过。在太宗末年,悼太子毒杀太宗时,我其实很受震动,太宗皇帝对悼太子,当真是有一无二,连江南大败都不肯问罪于他。这样的父子之情,悼太子仍会下手。就是仁宗当年,太宗皇帝对孝静皇后那般不公道,仁宗有没有想过,如果太宗皇帝死了,会不会好一点?至亲骨肉,犹会如此。何况我与他们,并无血亲。我其实倒庆幸这一点,倘是我的子孙如此,尽管能理解,怕仍会伤感。”
  “权力永远是这般,多少人追逐向往不择手段,那些行问卜之术的,不过小人,他们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权力,谈何得到权力。终究不过这跳梁小丑罢了。权力啊,仁宗皇帝看得最是通透。”谢莫如道,“凭如何卜算,我在一日,这天下,就是我的。”
  谢莫如的执政温和强大,无懈可击。
  一些小人也只敢偷偷的私下问卜,太皇太后几时回寿,而不敢想,要不要直接从太皇太后手里夺权。没人这样想,也没人敢这样想。
  事实上,谢莫如八十岁时,一年连个喷嚏都不会打,她此生的光阴、面貌,似乎就停留在了四十几岁时的模样,就是当年北凉国再一次兵变,谢莫如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吃晚饭,那天她也没有少喝一口汤。然后,满朝文武都觉着,也许,哪天他们嘎嘣死了,太皇太后仍是这般温和而强大的坐在宝坐之上,权握东穆江山。
  谢莫如的母族血统虽有强悍的慑权欲望,但,她的母族没有太过长寿之人,很遗憾的是,谢莫如明显继承了谢家人的长寿,她的父亲与祖父都是八十几岁过逝,她的祖母更是活到了九十岁。大家由衷认为,他们已经可以开始预备太皇太后九十寿礼了。
  直到谢莫如八十三岁,先是江行云过逝,其后,李九江病危,谢莫如亲去李九江府上探望,李九江一生未婚,连后人都未过继,他的府上,多是些旧仆在服侍。谢莫如谴退了诸人,坐要李九江床畔,李九江道,“本想多撑几年,怎么也要撑到娘娘身后才好,天意若此,奈何奈何?”
  谢莫如道,“我倒是愿意走在你身后,我看着你走,比你看着我走,要好。”
  李九江发须皆白,少时的俊俏已由鸡皮鹤发所取代,但他微笑之时,谢莫如似乎看到了那个青衣草鞋竹杖而来的少年,那少年的一双眼睛,既温和又傲气,既平静又深邃。李九江望向谢莫如,微声道,“若有来世,只愿与娘娘再次相逢。”
  谢莫如握住他的手,点头,“好。”
  李九江勉力勾起唇角,他吃力的似要握抚握手边的一轴画卷,谢莫如见那画卷放在李九江枕边,便伸手取了来。李九江目光清透,看向谢莫如,微微颌首,目中透出依恋不舍来,终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一代争议极大的权相李九江,就此离逝。
  谢莫如亲赐谥号,文襄,陪葬仁宗陵。
  李九江过逝后,谢莫如对岷王道,“我之后,元宁当如何?”
  岷王想了想,道,“当奉皇兄如一。”
  谢莫如道,“元宁之子少时夭折,他身后无子,我在时,自然无人提他的事。我之后,他被囚多年,手中无人,也不能如何。就是有人生事,无非就是借他个名义。阿熠,这江山啊,你坐坐就知道了。”
  岷王连忙道,“皇祖母一向硬朗,我还需皇祖母指教,皇祖母莫出此言。”
  谢莫如微微一笑,“人生百年,都有一死。我现在不叮嘱你,难不成死后给你托梦?”
  这话,一点儿不好笑,倒是令岷王红了眼眶。
  谢莫如拍拍他的手,之后将自己这些年的珍藏,诸藩王诸大长公主长公主都有份儿,还有,得入谢莫如眼的大臣们,她的旧交的家族,冯家、苏家、李家、唐家、纪家,再者就是宫里还在世的诸妃嫔太妃太嫔太皇太妃太皇太嫔们,每人一份。然后,谢莫如连自己随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之后,谢莫如以元宁帝无子,封岷王为皇太弟。
  举行过皇太弟的册封礼,谢莫如再命礼部,尊奉元宁帝为太上皇,同时册封岷王为帝。岷王待谢莫如恭敬如往,还是请谢莫如一并去朝上,谢莫如笑道,“你历练多年,又不是孩子了,我就不去了。”
  岷王再三请求,谢莫如依旧不去,岷王只得自己去了。
  坐在那至尊宝座上,岷王不自觉的将手放在那飞龙扶手上,这是谢莫如的动作,他在谢莫如身边久了,不知不觉,也学了来。
  诸臣上朝,三呼万岁。
  谢莫如在慈恩宫展开那卷画轴,画纸用的是寻常宣纸,微微泛黄,可见并不是李九江富贵后所用的三层上等宣纸。画中是一位紫衣少女,彼时,山花初绽,青春正好。谢莫如微微一笑,吩咐紫藤道,“取火盆来。”
  谢莫如将多年来李九江所作画卷,连带此图,均付之一炬。之后,谢莫如将盆中灰烬装在一个玉罐之内,与紫藤道,“你跟随了我一辈子,今我大限将至,我素来不喜人随葬,如果以后你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就去皇陵吧。”
  紫藤已是一头白发,她双眼含泪,泣道,“娘娘。”
  谢莫如摆摆手,“有何好哭的,我这一生,虽少时坎坷,但,我这一生,母亲爱我如命,仁宗皇帝未曾负我,康宗皇帝始终孝我,我有如行云九江之挚友,有你等忠仆,我这一生,求仁得仁,余愿足矣。”
  谢莫如将紫藤打发出去,自己静坐慈恩宫宝座之上,这张玉雕宝榻,曾经承载过多少权握天下的风云人物,前朝明月公主、今朝世祖皇后、辅圣公主,今日坐在此宝座之上的是她,明日,又是谁呢?
  这一生,已是足够。
  抚摸着那光润的飞凤扶手,谢莫如缓缓的闭上眼睛。
  元宁二十三年,一代皇后谢莫如于慈恩宫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三岁。
  作者有话要说:  ps:完结章又做了件招人骂的事,又晚了,不知是不是拖延症上身,结尾最后一段总是不如人意,改了三四遍。
  谢莫如这一生,就是如此了,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有权谋也有深深的遗憾,但最后还要说一句,求仁得仁,余愿足矣。
  这是石头写的最认真的一篇,也是写得最累的一篇,从早上就开始情绪不大好,甚至影响了《美人记》的基调。石头开始的大纲就是如此,中间时,读者也出现了很多分歧,石头也曾动摇过,但,写到今时今日,石头还得庆幸,石头是按着大纲写完的。这就是石头心目中的《千山记》,这就是石头心目中的谢莫如。
  谢谢大家这两年多对《千山记》的支持。
  废话不说了,从明天起,无规律性的番外篇开始,石头要好好放松一下自己,所以,更新时间就不定了,大家关注石头的新浪微博吧,微博名是,晋江石头与水,微博上会提醒的~~~~~~~~~
  大家晚安~~~
  ☆、第395章 番外李九
  小时候,李樵还未成为李九江的时候,那时,他叫李樵。
  对,樵夫的樵。
  李樵打小就觉着,自己是个运道不大好的人。
  自小,因是庶出,那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当然,关键是,这姥姥不是他亲姥姥,这舅,也不是他亲舅。所以,人家不疼不爱他,也是理所当然,人之常情。然后,他还糊里糊涂尚未启蒙之时,就背上了个不孝的名儿。
  多可笑,七岁的孩子,就知道孝与不孝了?
  当然,李樵这主要是对自己要求不高,这孩子,自小就没啥祟高的精神境界。要知道,人家孔圣人的后代融同学,七岁就知道让梨了。李樵七岁干点儿啥,他七岁给自己祖父寿辰送了件唐时的陪葬品唐三彩。
  这可真是,冤死他了。
  但那会儿,李樵年纪小,懵懵懂懂的,不会喊冤,接着,他就被送回老家去了。好在,李樵回老家的生活虽然无法与帝都永安侯府相比,他也没受到怠慢,他爹永安侯给他请个先生,天天跟他念叨老庄之学,什么清静无为啊,什么顺应天道啊,什么逍遥齐物啊。天哪,李樵天生喜欢的是鸿门宴一类的故事好不好,他一点儿不喜欢什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当然,老庄啥的,李樵学得也很好,譬如,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仁义存焉。他觉着也很有道理。
  一直从七岁到十三岁,这个永安侯请来的先生,念叨六年,竟没把李樵念叨得出尘一些,基本上,李樵除了那张出尘的脸,没一个地方出尘的。
  当然,他很会装出尘就是。
  十三岁时,李樵决定回到帝都,谋取功名。把教他“逍遥”的先生气地,怒道,“对牛弹琴,不过如此了。”然后,拂袖而去。
  李樵也不睬他,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觉着自己是鸿鹄,于是,收拾收拾带上一直跟着他的小厮,就往帝都去了。他是个有傲气的人,纵去帝都,也不去投奔永安侯。因为,李樵来帝都前也是知会过他爹的,他爹命人给他一百两银子,然后,啥都没管,老家那些管事族人,就全当没他这个人了。李樵年少傲气,觉着,这要不是他爹的身份,他不至于怀疑有人敢给他爹戴绿帽子,他非得觉着这爹不是他亲爹。当然,后来证明,李樵少时的怀疑完全正确。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李樵也知道自己是庶出,去了侯府,怕不是招人待见的。少时的李樵很有些心眼儿,他不去永安侯府,城里他也没宅子,自庄子上带出的钱也快用没了,他一合计,干脆出城去了山上,他不至于寄居庙里,不过是在西山附近村落买下三五亩的一处农家小院,然后,收拾一二,就隐居起来。
  是的,隐居。
  做隐士。
  李樵是个聪明人,别看他这名儿是个樵夫的名儿,有些个土气,但他委实是个聪明人。这聪明人,眼光毒,做啥事都容易,像李樵,做隐士也做得不错,很快就把名声能传了出去。帝都别个不多,就是才子多。这一来二去的,李樵顺顺利利的过了秀才试。
  那时,李樵还小,不知道是风头太过还是怎地,有人竟把他的身世捅了出去。这可真是,先时结交下的那些朋友,听说他是个给亲祖父寿礼送随葬品的那位,纷纷与他断绝来往。于是,顷时之间,做隐士做的有滋有味儿的李樵同鞋,就这么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朋友,一向热闹的隐士院,就这么寂寞冷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