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来的是个白胡子的老太医,他看着苏青霓的脚踝,道了一声得罪,才伸出枯瘦的两指在伤处按了按,苏青霓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老太医收回手,道:“娘娘是昨夜跌伤的?”
  碧棠道:“是。”
  他又问:“今日还用这腿走了路?”
  “是。”
  老太医犯难地皱起眉,摇头道:“这可麻烦了,娘娘的骨头扭错了位,今日不走路还好,一走路,这伤势就更严重了,要扭回来,可能会有点疼痛。”
  苏青霓顿时睁大眼,声音都有点哆嗦了:“扭回来?”
  老太医给了肯定的回答,道:“是,若是不扭回来,就算以后长好了,骨头位置也还是错着的。”
  苏青霓光是想想,就觉得左脚隐隐刺痛了,她的唇色泛白,咬了咬牙道:“那就劳烦太医了。”
  老太医挼起了袖子,苏青霓瞧着心里就有点颤悠,待他把住了受伤的脚踝时,略一用力,剧痛如锥心刺骨突如其来,苏青霓痛叫一声,一把抓住了软榻的扶手,齐整漂亮的指甲几乎要刺入木头中了。
  她眼圈都红了,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好了么?”
  老太医面露犹豫之色,道:“娘娘,这……臣还未开始使劲呢。”
  苏青霓:……
  她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碧棠忧心地替她擦拭了额上的冷汗,对太医道:“娘娘怕疼,今儿又走了路,不若等没那么疼的时候再来治?”
  老太医觑着苏青霓煞白的脸色,想了想,道:“那也好,先让人用帕子沾冷水替娘娘敷着,等明日缓了疼再说。”
  苏青霓猛地松了一口气,老太医走了,碧棠便依照他所说的,让人打了冷水来沾湿棉巾,替苏青霓敷脚踝,触感虽然冰冷,但刺痛感确实减轻了许多。
  苏青霓半倚在榻上,觉得自己好似去了半条命,抬头便看见碧棠正在忙活,心里不禁一暖。
  只是不知道晴幽现在在哪里?
  苏青霓心思微动,晴幽比碧棠还大一岁,记得她从前是在尚食局做事,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将她再调来坤宁宫。
  碧棠的性子偏软,晴幽则是柔中带刚,做事稳重,又忠心耿耿,很是合苏青霓的眼,上辈子她死前留了遗旨,让晴幽可以自己出宫去,不知她后来过得怎么样。
  苏青霓不禁有些怅然,轻叹一口气,碧棠以为弄疼了她,连忙住了手,道:“娘娘疼了?”
  闻言,苏青霓摇摇头:“没有。”
  她忽然捉住了碧棠的手,碧棠一愣,满面疑惑:“娘娘?”
  苏青霓盯着她看了许久,露出一点笑来,摸了摸她的头,道:“碧棠,以后咱们都要好好的,活到一百岁。”
  不要再有离别了。
  碧棠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虽有些懵然,但还是认真点头:“嗯,奴婢知道了。”
  用帕子敷了一上午,苏青霓的伤势果然好了许多,似乎还消肿了不少,除了仍旧不能下地以外,倒是不太疼了。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苏青霓被扶着到桌边坐下,看了一桌子的菜色,样式丰富,冷盘热菜,膳汤点心,足足有十几道之多,她轻轻皱了一下眉,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铺张,便道:“下次不必做这么多菜了。”
  一旁的尚食女官连忙应答下来,苏青霓这才举了筷子,忽然想起一事来,问道:“皇上用膳了不曾?”
  要不是菜式太多,她都差点忘了她现在还有一个夫君,于情于理,也该问一句。
  至于他到底吃没吃,那就不归她管了。
  ……
  养心殿。
  这样寒冷的天气,殿内的门窗竟然都是开着的,屋子里也没有烧地龙,冷得如冰窖也似,风从门口灌进来,把帷幔吹得飘飘荡荡。
  殿里值守的几个太监冻得脸都白了,却一动也不敢动,宛如僵住的雕塑一般,大殿寂静无声,香炉中的熏香袅袅,被冷风吹散开来,就连香气里也泛着一股子冷意。
  窗扇大开着,外面是一方水池,如今已结了冰,几株残荷支棱着干枯的叶茎,被冰雪包裹着,在风中轻轻颤抖,透着一股萧瑟凄清的意味。
  窗前放着一张书案,永嘉帝楚洵正站在案前,换了一身玄色的常服,右手执笔,正在宣纸上勾画着。
  他的手腕处戴着一副紫檀木的珠串,末尾端的珠子微微晃动,握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若冷白的玉,只可惜被那道深而长的伤口破坏了美感。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在外间停下了,紧接着,内侍的声音响起:“皇上。”
  楚洵执着笔,手中动作不停,面上也没什么反应,只轻轻嗯了一声,示意来人继续。
  那太监在外间站着,垂首轻声禀道:“坤宁宫遣了人来问,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用午膳,皇上您看……”
  隔着屏风,他看不见里头的情景,就在他忐忑地以为皇上没听清楚之时,永嘉帝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去。”
  语气十分冷酷。
  第7章
  楚洵没来坤宁宫用膳,本在苏青霓的意料之中,她什么也没说,一个人吃满满一桌子菜,甚是欣然,倒是碧棠在旁边欲言又止,目露忧色。
  苏青霓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帝后刚刚大婚,皇帝却对皇后置之不理,甚至不愿意共进午膳,如此冷淡,怕是过不了几日,中宫失宠的风声就要传出去了。
  苏青霓却并不太在意,她上辈子活了几十年,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对她来说,永嘉帝只需要做好一个皇帝的本分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并不需要她去操心。
  她上一世操劳够了,这辈子只想着过点儿安逸的日子。
  用过午膳,宫人又奉了茶来,上好的庐山云雾茶,苏青霓喝得心满意足,因为脚不能走,她只能靠在软榻上,让碧棠把窗打开了。
  从窗户看出去,外头冰天雪地的,远处的琉璃瓦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朱墙下青竹苍翠,被雪压弯了枝,庭院中还种着一颗柿子树,如今已落光了枝叶,只是上头却还留着几颗柿子未摘,红彤彤圆滚滚,好似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映衬着洁白的积雪,显得分外喜庆。
  苏青霓抱着手炉数了数,一共有八个,碧棠见她喜欢,便道:“娘娘想吃柿子?奴婢去给您摘来。”
  苏青霓刚刚才用过膳,肚腹正饱,吃不下什么,便道:“不了,先让它在树上挂着,冻柿子也好吃。”
  她上辈子住的寿康宫里也有一株柿子树,每到冬天的时候挂了果,一半摘下来,分给各宫,一半留在树上,等入了冬,柿子都冻结实了,这时候最好吃。
  后来苏青霓病了,太医说不宜食用生冷的食物,尤其柿子性大寒,于病体有损,晴幽便不肯让她吃了,早早把柿子都打下来,还骗她说是被鸟啄了去。
  苏青霓有些怔怔的,竟觉得那些事仿佛在昨日发生的一般,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昨日呢?
  入了夜,用晚膳的时候,坤宁宫又派人去了养心殿,得到的回复仍是皇上已用过膳了,这下坤宁宫不少宫人心里都起了嘀咕,只是面上没敢表露,而碧棠眼中的忧心更重了。
  她见苏青霓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映入她眼底,神色似有落寞之意,以为她难受,心里不禁一酸,竭力安抚道:“娘娘,按照宫里规矩,皇上今晚还是要在坤宁宫过夜的,您别担心。”
  帝后大婚,皇帝前三夜必须在坤宁宫里过,这是规矩,所以无论如何,永嘉帝今天晚上一定会来坤宁宫的。
  苏青霓却回过神来,笑着吩咐道:“你让人拿绳子去,把那柿子树上的几颗柿子绑一绑,夜里别叫风吹掉了。”
  那树还挺高,柿子掉下来可不得砸成稀巴烂,多可惜。
  至于碧棠担心的事情,苏青霓想都没想过,永嘉帝爱来不来,左右她的腿还没好,就算来了她也没法侍寝。
  何苦耽误皇帝一晚上,天恩雨露分与后宫众人均沾不是更好?
  不过……
  苏青霓忽然想起一事来,记得上辈子,永嘉帝似乎没有后妃?他才登基半年多,宫里连个侍寝的妃嫔都没有,仔细算算,苏青霓现在是他后宫中唯一的女人了。
  国丧刚过半年,永嘉帝未纳妃子,也是在情理之中,苏青霓便没再多想,洗漱准备睡下了。
  碧棠劝道:“娘娘,皇上等会要来,您……”
  苏青霓估摸楚洵那个冷性子,来不来还是两说,说不定嫌麻烦就在养心殿睡了,更何况,自己腿伤未愈,这种情况无法侍寝,楚洵肯定是清楚的。
  她想了想,道:“无妨,本宫就在床边坐坐,等皇上来。”
  ……
  养心殿。
  夜里的时候,殿门总算是闭上了,只是窗还开着,温度比白天时候更低了,楚洵仍旧坐在窗前,提笔正在写着什么,太监李程轻手轻脚地进来,垂头低声道:“皇上,时候不早,该歇了。”
  楚洵听了,应答一声:“嗯。”
  李程小心提醒道:“您今儿晚上还要去坤宁宫歇呢。”
  楚洵执笔的手一顿,李程觑着,便知自家主子把这事给忘了,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暗替那新皇后惋惜。
  他主子是尊庙里的佛,半点不沾人间烟火气的,这日后可怎么是好哟。
  正在他暗自叹气间,楚洵搁了笔,站起身来,这是要走了,李程连忙接了身旁小太监手里的鹤氅,迎上去替他系好。
  深色的大氅衬得楚洵的肤色,如苍白的玉石一般,精致,却冷入骨髓,让人不禁有些疑心,那皮肤摸上去的手感是不是也如玉石那般冷硬。
  他淡淡道:“走吧。”
  守值的宫人连忙上前打开了大殿的门,冷风吹进来,挟裹着夜里的寒气,冻得人一哆嗦,跟迎面泼了一桶凉水似的,心头清明,困意顿时一扫而空。
  眼看楚洵举步出了大殿,李程连忙跟上,几个宫人打起灯笼,追着出了养心殿的大门,一行人很快就堙没在了夜色之中。
  ……
  坤宁宫。
  碧棠往盆里添了些炭,用铜钳拨了拨,看着那火星一点点爬上了银丝炭的边缘,她这才起身来。
  苏青霓正坐在软榻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裸|露的左脚踝上还包裹着棉巾,旁边放了一个汤婆子,见碧棠过来,她道:“你也去歇吧,时候不早了。”
  殿角传来更漏声声,眼看时间快到子时,皇上想必是不会来了。
  碧棠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安慰苏青霓,只好道:“娘娘,皇上大概……大概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闻言,苏青霓心中微动,她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冲碧棠露出一个微笑,道:“嗯,本宫知道了,你去吧。”
  碧棠将她扶到了床边,伺候她躺下来,又吹熄了灯火,只余床边两盏,才去外间睡下了。
  苏青霓在床上翻了个身,困意渐渐涌了上来,将她的意识一点点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然传来些许动静,只是床上人仍在沉睡,并未发觉,倒是外间的碧棠被惊起了,连忙下了榻。
  殿门被推开了,身着深青色常服的楚洵踏进门来,因在夜里走得久了,身上寒意凛然,李程连忙上前,替他除去身上的鹤氅,眼睛四下一瞟,只有个守夜的宫女站在那里,神色惊惶,殿内烛光暗淡,坤宁宫里竟像是已经完全休息了的样子。
  他心道,这位新皇后倒真是心大,既来之,则安之,舒坦睡下了,甚至懒得派个人来养心殿里问问。
  李程心里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奴才伺候您歇息吧?”
  楚洵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你们都退下吧。”
  他说完,便朝殿内走去,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轻轻浅浅,十分均匀,从喜床的方向传来。
  楚洵在床边住了脚,烛光朦胧,正好落在床上人的脸上,勾勒出清淡的阴影,她的睡姿并不好,侧身躺着,大约是因为屋子里烧了地龙的缘故,她嫌热,一条腿伸出了被子。
  大红的被子映衬得她肤色如雪,裤腿被上卷到膝盖,露出洁白纤细的小腿来,脚踝位置肿得老高,肤色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让人见了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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