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次日清晨, 天未亮。
  阮清秋听到厨房里传来动静,她伸了伸懒腰, 掀被子穿衣服, 一鼓作气。
  一连串动作完成, 冷得人牙齿直打颤, 她原地蹦蹦跳跳, 活动了会儿才热乎起来。
  刷牙的时候, 阮清秋端着水杯倚在厨房门口, 看着顾青林动作熟练地给她做肉饼, 心头生出一股满足感。
  “起了?我给你多做些,带在火车上吃。”少年说话的时候, 哈出长长的白气,氤氲的水汽中,眉眼显得格外柔和。
  阮清秋轻轻嗯了一声,笑眯眯看着鼻头沁了薄薄一层汗珠的少年, 突然要离开,好几天看不到他,心头竟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情。
  吃过早餐, 天依旧透着浓浓的黑, 抬头还能看见漫天的繁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 美极了。
  “林子,带上手电筒,送秋秋去坐车。”罗老太太递给顾青林一包她准备好的年货,又对阮清秋说:“礼轻情意重,这些给你姨婆舅公。”
  坐在拖拉机上,冷风不停地往衣领里灌,阮清秋直愣愣看着杏花村的方向,不知道顾青林是否还站在原处?
  临行前,少年轻声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秋秋,我不着急的,你慢慢回来。”
  可他明明充满了不舍,却说不着急,阮清秋想着,心里软乎乎的,突然想起一个典故——吴越王很想念夫人,却去信说: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
  “田间阡陌小路上的花都开了,你可以赏花的同时也能慢慢回来,而我会等待你的归来。”
  这一刻,阮清秋突然很想念顾青林。
  冬天的火车,像一条钢铁怪兽,在黑暗中咆哮前行,它走走停停,从黎明开进黑夜,把往来的人送到各个地方,最后达到终点站。
  “省城到啦,下车下车!”
  列车员吆喝着,人们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提在手里。
  阮清秋的包被秦拾光拎着,秦奋走在前面开路,车站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秦家人。
  这一趟认亲之旅十分顺利,秦家对阮清秋很好,至于那个真相,却没人对秦家的老祖宗说,怕她年纪大受不了。
  “秋秋,你祖婆婆很喜欢你,我听说你要进高中毕业班上学?来省城吧,奶奶快不行了,就这半年左右,舅舅求你陪陪她好不好?”秦拾光送她离开前,恳求道。
  “我回去和阿奶阿爷商量一下,过两天就答复您,好么?”阮清秋也很喜欢那个慈爱的老人,秦家人对她确实很好很好,拒绝的话她不想说,不过还是要尊重李阿爷和罗阿奶的意见。
  秦拾光忙不迭地点头,“行行行,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舅舅给你打电话。”
  与去前不一样,返程的路上,只有她自己一人,要不是阮清秋极力坚持,秦拾光非得把人再送回去不可。
  深夜出发,清晨达到的县城。
  下车前,她简单梳洗了自己,然后提着几包行李往某个家属院而去。
  “秋秋来啦,快进快进,进来看看谁回来啦。”何美芳见了她,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阮清秋刚进堂屋,一道人影飞扑过来,抱着她哽咽道:“秋秋,你来啦!我好想你!”
  两年不见,除了眼里熟悉的亲昵,李茹秀仿佛换了个人,身高直逼一米七,足足比阮清秋高半个头,短发配着小麦色的皮肤,褪去稚气的五官透着一股锐利感。
  “我用了两年时间,终于成为女子特战队一员!”李茹秀目光闪着光,周身再也看不到郁气,她笑着,露出两排白牙。
  “茹秀真棒!”阮清秋竖起拇指,真心为这个姑娘感到高兴。
  屋外,何美芳拉着丈夫在包饺子,屋内,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分享这两年各自的成长,真是太快乐不过了。
  吃过午饭,二人出门逛街,在阮清秋的提议,还去向前照相馆拍了几张合照。
  相机前,两个女孩头靠头,“咔嚓”一声,这一瞬间的笑容被永远定格,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离别才是人生常态。
  “秋秋,记得给我写信呀,说好了,明年来我部队玩!”李茹秀哽咽着,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依赖阮清秋的小姑娘。
  “别哭嘛,我们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机会见面,以后咱俩每年一起出门旅行游玩,好吗?”明明个子矮些,说的话却像大姐姐。
  “旅游?”
  “对,□□结束啦,以后会越来越好,我们呀,一起走遍全国,再走遍世界,好吗?”
  听着阮清秋的话,李茹秀似乎看到她所描述的未来,心中不禁生出向往之情,也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开车的还是那个姓李的警卫员,他脸上喜滋滋的,还递了几颗糖给阮清秋,“小同志,吃糖,我刚结完婚。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接送你咯,我要转业回老家啦。”
  “恭喜李同志,祝你前程似锦,早生贵子。”阮清秋送上了真诚的祝福,跳下车挥手告别了这位年轻的军人。
  回到家,阮清秋开开心心说了这几天经历的事,见罗老太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便问:“阿奶,怎么了?您和阿爷不同意我去省城上学,我就留在县城里。”
  罗细妹连忙摆手,“怎么会?是有件事,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一直没吭声的顾青林看了一眼少女,沉声道:“李阿爷被平反了,他的家人昨天刚把他接走,他留了封信给你。”
  话音落,空气瞬间静默。
  阮清秋接过信,眉头微皱着读完信,半晌没说话。
  夜深之时,她躺在床上,想老师平反的事,原来老师名叫李苍术。
  静静的夜,突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很轻,很缓。
  “吱嘎”,门被从里拉开,阮清秋定定看了会儿少年,“进来说吧。”
  “秋秋,你去省城上学吧。”顾青林垂着头低声说,沉默良久他抬头看向眉眼精致的少女,“你……”
  “我等你一起考大学。”阮清秋直视少年的眼,认真道。
  顾青林原本黯淡的眸子,听闻少女的话,渐渐亮得惊人,嘴巴张合几次,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加油噢,我等你。”
  伴随这句话,少女馨香柔软的身体轻轻抱住他,一个轻柔的晚安吻落在他的额间。
  少年游魂般回到房间,感觉这个夜晚如梦似幻一般,真害怕这是一个梦。
  如果是梦,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阮清秋在杏花村待了两三天,便收拾行李上省城了,因为马上就要开学。
  立春已过,蛰伏一个冬天的万物蓄势待发。
  三月间,绿意生机重回大地,田地间尽是忙忙碌碌的农人,春耕不知不觉过去,很快迎来了夏季的酷暑。
  两年的辛苦,四个月的课业。
  六月末的高中毕业考试,阮清秋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这个年纪最小,最好看的插班生,以年纪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成为省重点高中七七届的传奇人物。
  这几月,阮清秋和顾青林再也没见过面,但他们保持着每月两封信的联络。
  原本今年应该初级中学毕业的少年,居然在今年同时和她一起高中毕业,不出意外,他以县城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因为从初级直接跳到毕业班,又是如此优秀的成绩,顾青林出名了。
  磷肥厂家属院。
  “哟,听说那个不受你待见的小儿子考了全县第一名,还被校长推荐入伍。”好事者故意挤兑顾善荣,又阴阳怪气道:“你小儿子,好像还在上初中?听说,这学期考了倒数第一?”
  顾善荣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心中又悔又恨,提着棍子回家了。
  毕业考结束的第六天,阮清秋和老师一起坐上回杏花村的火车,师徒俩皆沉默不语。
  昨晚她接到电报:罗老太太,没了。
  “阿奶去的很安详,或许是我高考结束,她提着的那口气儿就散了。”顾青林跪在灵堂烧纸钱,低声说道。
  阮清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少年,唯有陪着他,办完丧事。
  接下来几天,老爷子住了一阵,便也赶回省城中医院上班了,只有阮清秋留下来,待到八月夏季征兵。
  书里,这个时候,顾青林还在上初中,两年后才会参加高考,然后考大学、创业。
  她没想到,时间线一改变,他居然没参加高考,反而入了伍。
  “我不想下乡插队,你放心,我在部队也不会放松学习的。”顾青林说完,默默看着莹白如玉的少女。
  许久,定定道:“等我。”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一米八,他穿着一身军装,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叹息,飘散在空中。
  军用卡车,越走越远,远得再也看不到,那抹俏丽的身影。
  两个月后,高考恢复的消息传遍全国。
  阮清秋四处收罗了一份齐全的复习资料,邮寄到陈家。
  这个时候,各类高考资料极为难得,小姑和小姑父特意打来电话,感谢她。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老爷子帮着自家弟子,主要是梳理知识脉络和查缺补漏,以及每天攻克一个难题。
  如此奋斗到十二月十号,高考前一天。老爷子停了所有复习和学习,给自家小弟子放了一天假。
  秦家人,全都进入了高考备战状态。
  迷信的祖婆婆还让阮清秋焚香沐浴,清淡饮食,睡前还拉去和自己打坐了一个小时,说是凝神静气。
  她本人到不紧张,该做的准备都做了,无愧于心。
  次日,牵动无数人的高考,终于来到。
  阮清秋拿着准考证,与那些看起来三十四岁,早已成家立业的大哥大姐一同进入考场,参加着这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特殊意义的考试。
  两天考试一结束,阮清秋被舅婆们带着上山烧香,以求祖宗保佑,考上好学校。
  临近七八年,山上的寺庙又住进了和尚,逐渐恢复了香火祭拜。
  七九年的第三场雪落下时,阮清秋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秦家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虽然很想知道,却也没擅作主张替她拆信。
  “是什么学校?”秦奋迫不及待地问。
  “京都大学。”阮清秋平静地念出来,手心却在发抖,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想和顾青林分享。
  几日后,秦家举办了热闹的升学宴,老爷子全称笑呵呵,骄傲地与众人说:“秋秋是我喜欢的弟子。”
  草长莺飞的时候,阮清秋拿着录取书,在几位舅舅舅妈的陪同下,来到京都大学报道。
  寒来暑往,她十八岁这年,昔日那个少年也考到了隔壁国防大学。
  “秋秋,我终于来到你身边。”
  “我一直在等你。”
  一身军装的修长少年,垂眸温柔地看着少女。
  画面就此定格,他们的却故事在继续着……
  (全文完。)